冷承业的话如巨石入湖,激起千层浪花。

    皇上选妃向来需要层层筛选把关,哪有在赐茶宴上直接要人的?

    殿中诸臣皆惊得忘了行礼。

    顾怡更是怔得说不出话来。

    魏如也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低头饮茶的魏德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年轻的帝王。

    唯有顾不言狠狠松了一口气。

    此招虽浑,却绝对有效,谁敢当众违背帝王的意愿呢?

    殿中气氛沉静了片刻。

    有臣子率先反应过来,忙跪地呼“万岁”。

    众臣也纷纷跪地行礼。

    冷承业挥手道了声“平身”。

    继而行至首位,看向顾怡:“太后意下如何?”

    顾怡面色不变:“如此场合,皇帝莫要说笑了。”

    “朕句句肺腑,何谈说笑?”

    “皇帝的后宫好似并不缺妃子。”

    “没有魏如,便是缺。”

    顾怡顿了顿,别有深意:“哀家竟不知皇帝心悦于如儿。”

    冷承业微微一笑,也笑得别有深意,“太后不知的事情还多着呢。”

    母子俩沉沉对望,一时无言。

    她一手将他带大,悉心管教。

    却从未从他口中听到一声“母后”的称谓。

    直至先皇崩逝,他登基,他才开始唤她为“太后”。

    但宫内每个人都唤她为“太后”。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承认过她是“母亲”。

    他的母亲是德妃娘娘。

    他怎会再接受旁人做自己的母亲呢?

    他在她的严苛下长大,几番挣脱,时有龃龉。

    若登基前他步步后退不敢造次,那登基后他则步步为营肆意反驳。

    而此次阻止她赐婚,也是对她的又一次反驳。

    顾怡脸上明显带着不快:“哀家以为,皇帝眼下最为紧迫之事,乃是立后,而非纳妃。”

    冷承业的面色也冷下来:“拜太后所赐,朕的皇后一直杳无音信。”

    “你……”顾怡绷着脸哽住。

    旁人皆不知此番言语是何意。

    唯有二人心知肚明。

    片刻后,顾怡终是软下来:“罢了,既然皇帝心悦于魏如,那哀家便作主,让魏如入宫为妃吧。”

    魏如闻言“嗖”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满目凄色,不敢置信:“太后……”

    顾怡故作轻松:“如儿,往后你便能在宫里与哀家常伴了,岂不美哉?”

    她心头一沉,泪落腮边。

    又唤了声“太后”,语气里净是无助与无奈。

    明明成功在望,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啊!

    却终是一切成空!

    魏德迅速反应过来,忙撩衣下跪,“犬女有幸入宫,微臣感激不尽,天恩浩荡,魏家必誓死报效朝廷。”

    说完他将呆立于侧的女儿拉着跪下,低声警告:“如此大的福份你还有脸哭?”

    这比嫁入顾家不知好了多少倍。

    皇帝春秋鼎盛,且未立后,若女儿有幸被立为皇后,有朝一日再诞下嫡子,魏家岂不是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魏德越想越得意,按住女儿与他一道谢恩。

    魏如强压情绪,浑身瑟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划,却无一人在意她的感受。

    这堂堂的皇权,究竟是恩,还是祸啊?

    此时诸臣也纷纷下跪,齐呼:“恭贺皇上喜得爱妃。”

    “众卿平身吧。”

    冷承业微微一笑,朝顾不言投去一瞥。

    顾不言也朝帝王略一颔首,以示谢恩。

    一场闹腾,似皆大欢喜。

    殿中诸人继续把酒言欢。

    唯有顾怡静默不语,唯有魏如在低头抹泪。

    殿外刚下过一场细雨。

    天空明朗清丽,万物生机勃发。

    顾不言心绪不错,认认真真吃了一顿席。

    散席后也未多做逗留,直接出了宫。

    正欲提腿跨上马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子仁哥哥”。

    他回眸,一眼望见急步行来的魏如。

    行至近前,魏如定定地看着他。

    她眼圈发红,眼角带着湿意,满眼幽怨。

    “子仁哥哥今日一定很开心吧,终于可以摆脱我的纠缠了。”

    他语气又冷又硬:“你有话且直说,无须绕弯子。”

    她声音哽咽:“我并没绕弯子,也不知该与你说什么,我只是……”

    她又湿了眼角:“不甘就此放手,不甘入宫为妃。”

    “皇上圣贤,定不会亏待于你。”

    “皇上今日之举,不就是为了给子仁哥哥解围吗?”

    他一顿,竟是无言以对。

    魏如一副泄愤的架势,“皇上迟不立后,不就是心中有良人吗?而我心中良人乃是子仁哥哥,凭什么要我入宫?”

    她说完便低声抽泣起来。

    顾不言一听到“心中有良人”,蓦地想到冷承业口中那个“再无缘相见之人”,不由得神色微敛。

    “往后你将贵为妃嫔,与顾某尊卑有别,还望你能谨言慎行,切莫因言行失当而牵连魏家,甚至牵连到我顾家,自此之后,魏姑娘与顾某就不必再私下相见了。”

    他抱拳道了声“告辞”,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一声鞭响,马车绝尘而去。

    明朗的天空下,魏如神色颓败,只剩了满腹的屈辱与不甘。

    江潮也为主子高兴:“大人终于解决一心头大患。”

    顾不言挑帘警告:“你且好好赶车。”

    他嘿嘿一笑,应了声“是”。

    又问:“大人是去北镇抚司还是去诏狱?”

    “去诏狱。”

    诏狱关押了一批四方军家眷,皆是老弱妇孺。

    眼下已审讯完毕,须将他们一一打发。

    打发的方式无非是两种:要么砍头,要么流放。

    顾不言下车后直接进了狱中囚室。

    因叛军家眷众多,此时每间囚室皆塞得满满当当。

    他拿着名册一一核对。

    令人将死囚拉去砍杀,再将流放之人一一领走。

    在念到“绿苔”这个名字时,从囚室走出一名娇弱女子。

    战战兢兢地朝他垂首行礼,静等发落。

    她乃一判军家奴,几番审讯也未道出什么隐情,最终被判为流放胡家坨。

    胡家坨处于周国南部。

    位置偏僻,有大片的悬崖和海滩,生存不易。

    顾不言对她几番打量,沉默不语。

    直至那叫绿苔的女子怯生生看他一眼,他才顿了顿,不疾不徐开口:“你可还有旁的亲人?”

    “回大人,奴婢一出生……便父母双亡,乃孤女。”

    “你且抬起头来。”

    绿苔便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囚室幽暗的光线里,她眉清目秀冰肌玉骨。

    倒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顾不言思量了片刻。

    转头吩咐江潮:“先将她带去北镇抚司,我另有安排。”

    身为锦卫衣指挥使,维护几个流放的女奴倒是轻而易举。

    哪怕皇上知晓也必无碍,毕竟,女奴的生死无足轻重。

    江潮瞪直了眼,一时反应不及。

    莫非主子春心大动,对一个女奴起了心思?

    见他愣神,顾不言的语气冷了几分:“听到没有?”

    江潮后背一紧,忙应声:“听到了,属下这便带她离开。”

    说完朝那绿苔招了招手。

    绿苔虽心有疑惑,却也款款走出了囚室。

    她自是带着几分侥幸。

    只要不去流放,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一个时辰之后,北镇抚司公房。

    顾不言立于案前,绿苔则跪伏在地。

    他仍是一副冰冷的语气:“眼下你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自然是去流放。”

    绿苔忙战战兢兢应声:“奴……奴婢不想被流放。”

    “本座可以冒险护下你,那么,你就得去走第二条路。”

    “第二条……是什么路?”

    顾不言在屋中踱了两步,抬眸看向屋外夕阳。

    “第二条路,便是去给一个姓梦的公子做通房。”

    他扭头问:“你可愿意?”

    绿苔怔住,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喃喃问,“只是……去给人做通房么?”

    不是继续囚于狱中,不是去给人做苦力。

    而仅仅只是给人做通房么!

    他语气坚定:“没错。”

    绿苔胸口一松,竟长舒一口气。

    她应得干脆:“奴婢愿意!”

    顾不言也松了口气。

    “姓梦的公子品貌俱佳,于你而言也是个好去处,当然,你也须用心取悦于他,令他心动神驰爱慕上你,否则……”

    他顿了顿,“你便只能重回流放之地。”

    绿苔以额触地:“奴婢必竭尽所能让梦公子对奴婢……生出爱慕之心。”

    “如此甚好。”顾不言又唤了声“江潮”。

    江潮闻声入屋:“大人有何吩咐?”

    顾不言甩给他一袋银钱:“带绿苔姑娘去街上买几身衣裳,再买几幅首饰,梳洗一番后送去世安苑,给那梦护卫做通房。”

    “给梦护卫做通房?”

    江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主子。

    他满以为是主子动了春心,没成想竟是为了那个姓梦的。

    他跟了主子十多年也没捞着一个女人。

    那姓梦的一来就有了通房,凭什么啊?

    江潮一时想不通,杵着没动。

    顾不言瞥向他,“怎么,连本座的话也听不去了?”

    江潮嗫嚅着:“连大人……都还没有通房呢。”

    “本座要做的事,莫非还须经过你的允许?”

    江潮后背一紧,满心无奈:“不……不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忙招呼绿苔起身,领着她匆匆出屋。

    随后他便麻利地给绿苔置办了衣裳首饰,又将其安顿在北镇抚司的公房暂住一晚。

    次日,他便赶着马车将她送往世安苑。

    那时金毋意刚用完早膳,正在与梦时打扫前院。

    一夜风过,海棠树叶落得满地都是,让整个院子也显出几许萧瑟。

    两人正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春兰匆匆行来:“姑娘,江潮大人来了。”

    金毋意疑惑:“大人……没来么?”

    春兰摇头:“只来了江潮大人,且还带来了一位姑娘。”

    梦时也一脸疑惑:“姑娘?”

    话刚落音,便见江潮正领着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往这边行来。

    待行至近处,女子恭敬地朝金毋意施了一礼。

    随后又怯生生地瞟了梦时一眼,也恭敬地施了一礼。

    今日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色单衣。

    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自是让女子心头欢喜。

    她垂首娓娓道来:“奴婢名叫绿苔,父母双亡,无处可依,特来投奔姑娘与公子。”

    金毋意与梦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江潮上前解释:“绿苔乃是大人特意给梦护卫安排的通房,还请梦护卫速速收下。”

    梦时蹙眉,一脸懵:“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美人善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豆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豆水并收藏美人善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