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一听是水寇,眉间舒展了几分,“水寇求财,金姑娘必然性命无忧,咱们诱以金银,定能顺利将人救出。”

    顾不言半晌无言,负手在屋内踱步。

    片刻后才开口:“既然水寇求财,为何要掳走一名弱质女流?除非,”他顿了顿,“有人出钱从他们手中买下金毋意的性命。”

    江潮大惊:“宫里?”

    顾不言的神色肃穆了几分:“他们此举,或许意在阻止我南行。”

    江潮压低声音:“大人,那现下咱们该当如何?”

    顾不言沉声吩咐:“停止南行,想办法联络斧头帮。”

    继而瞟了眼旁边的杏儿:“先将此女押下去吧,好生看管。”

    江潮还未来得及应声,躲在屋外的梦时阔步进屋,“我来押此女吧。”说完拉着杏儿就往屋外走。

    江潮面露不满,“大人,这小子越俎代庖……”

    顾不言却并未阻止,眸中溢出一抹冷光:“随他去吧。”

    少年一把揪住杏儿的发髻,走得急切而冒失。

    杏儿被五花大绑,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直至一处僻静的船舷处,少年才松开了她。

    热风拂面,却吹得她面色发白,却吹得他满目阴沉。

    她战战兢兢:“公子……意欲何为?”

    少年问:“你要说的话,可说完了?”

    杏儿连连点头:“奴婢……奴婢已将所知悉数道出。”

    少年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也就是说,你再无用处了。”

    杏儿面色张皇:“公子此话何意?”

    少年咬着牙关:“你图财害命,致我家小姐生死不明,未必,你还想要活命?”

    杏儿大骇:“公子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公子饶命……”

    他并未给她多少时间求饶。

    沉声道一句“去死吧”,伸臂一推,便将杏儿推入湖中。

    “噗通”一声响,惊飞了湖面的水鸟。

    杏儿不过挣扎了几息,便悄然沉入水下。

    一切皆发生在眨眼之间。

    事过而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少年目光森冷地瞟了眼湖面,确认杏儿再无生机后才转身离开。

    他想,小姐能活着回来便好,倘若小姐丧命,他定要叫所有人给她陪葬。

    金毋意悠悠醒转时也被五花大绑着。

    抬眸看去,这是一间土坯房,四周堆满枯草。

    她脑子空白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定是早早就被人盯上了。

    此人买通船上船娘,将她迷晕后掳到了此处。

    可她无钱无权,此人意欲何为呢?

    若想取她性命,直接将她溺死便是,何故还要让她活到现在?

    金毋意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要。

    土坯房由大块的土砖垒就。

    从砖块缝隙看过去,那边则是一间更大的土坯房。

    几个男人正在围桌宴饮。

    其中一个瘦削男人开口问:“人已到手,咱们拿着人头去换银子便是,二当家的何故还将人留着不杀?”

    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饮下一口酒,又“嘶”了一口气,“此次与咱们联络的人可是宫里的人啦,一千两银子买一颗人头,这价钱是不是开低了点?”

    “二当家的意思是,留着此女的性命逼着对方往上加价?”

    二当家的咧嘴一笑:“若能如此,自然最好。”

    旁边一肥胖男人语带担忧:“倘若激怒了这些宫里人,他们到时会不会带兵围剿咱们?”

    二当家的嗤笑一声:“眼下四方军叛乱,朝廷军马应接不暇,哪还有闲功夫理会咱们这些水寇,退一万步说,倘若交易不成,咱们大不了弃了这一千两银子,将此女留给老大做压寨夫人也成。”

    一听“压寨夫人”,众人立即起哄。

    “这个主意好,此女容貌颇佳,老大定然会喜欢。”

    “老大明日归寨,届时咱们给他置办一场盛大的婚事。”

    “说不定明年的今日,老大就能抱上娃娃了。”

    ……

    金毋意越听越气恼,越听越听不下去。

    她大喊“来人、来人”,继而以肩撞墙,撞得灰尘肆溅。

    宴饮的众人听到动静,差了一婆子过来询问详情。

    金毋意坦言:“我要见你们二当家的。”

    婆子斜了她一眼:“你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咱们二当家的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金毋意神色笃定:“那麻烦你去转告二当家的,若一千两银子的生意太小,那一万两黄金的生意,他做不做?”

    那婆子一听有万两黄金,霎时正色,转身去禀报。

    不过片刻,婆子便来领金毋意出屋。

    二人穿过外面的一道土阶,进了旁边宴饮的屋子。

    此时那宴桌已稍稍收拾过,二当家的坐于首位,其余男子在他两侧呈“一”字排开。

    金毋意刚一进屋,众人便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

    昏迷时只瞧出她三四份貌色,如今乍然出现,才知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妙人儿,众人一时皆有些晃神。

    有人甚至开始小声嘀咕。

    “你说宫里的娘娘是不是也长这样儿?”

    “宫里的娘娘没见过,但这般好看的仙女儿倒是头一回见。”

    “老大这回可有福了。”

    二当家的一声轻咳,屋内的议论声才悄然止息。

    随后他吩咐:“先给她松绑吧。”

    立即有两名男子上前,给金毋意解下身上绳索。

    金毋意甩了甩被绑麻的胳膊,这才抬眸看向这个二当家。

    此男约莫年过四旬,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一看就是个跑江湖的粗人。

    她后退一步,福身行礼:“拜见二当家。”

    二当家咧嘴一笑:“这城里人就是礼数多。”

    屋内众男子也跟着一阵低笑。

    金毋意却面色从容,“礼多人不怪。”

    二当家打量她两眼:“你莫非不惧?”

    “我之生死皆握于二当家掌中,惧亦无用。”

    “倒是个有胆色的。”

    二当家正色几分:“实不相瞒,有人出一千两银子买你性命,你却向我抛出了万两黄金的生意,且先说道说道吧,倘若有虚,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有虚,无须二当家动手,我必自行了断。”

    金毋意语气坚定,娓娓道来:“我名叫金毋意,乃朝廷锦衣卫指挥使顾大人的外室,顾家财大气粗金玉满堂,顾大人对我更是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倘若他知晓我落入二当家手中,定愿出万两黄金将我赎出,这便是我所说的万两黄金的生意。”

    一听她已成为他人“外室”,众人皆露失望之色。

    二当家更是蹙眉,随后一声嗤笑,“看来金姑娘还不太了解男人啦。”

    “二当家此言何意?”

    “倘若那顾大人真将你放在心上,又怎会让你仅是区区一个外室呢?”

    金毋意微微一笑:“此中缘由我自不必细说,二当家若是有疑,自可让我修书一封,再附带一盒我亲手做的糕点,顾大人必会亲自带黄金来赎人。”

    二当家神色微敛,一时不知该信还是该拒。

    旁边的肥胖男子小声相劝:“二当家的不如应下,反正咱们也没损失什么,万一真送来了黄金呢?”

    另外两名男子也随声附和。

    二当家吐出一浊气,一拍桌案:“成。”

    随后吩咐:“玉三,备笔墨,现下便让她修书一封。”

    金毋意心头一喜。

    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以便给顾不言创造足够多的时机前来营救。

    不过片刻,叫玉三的男子便呈上了笔墨。

    金毋意稍一思量,迅速落笔:

    贫妾身陷牢笼,危在旦夕。

    日日思君,痛不欲生。

    盼君备下黄金万两,赎得贫妾自由之身。

    金毋意写完后便将信呈给二当家。

    二当家虽是个粗人,却也将短短几个字左看右看,确定里头无暗语、确实无“藏头”后,才将信交给身侧副手,随口交代:“赶紧去送信吧。”

    “等等。”

    金毋意唤住他,“且容我再随信附上一些我亲手做的糕点。”

    二当家面露不屑:“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二当家有所不知,顾大人向来喜食我所做的糕点,如此,也可以让他对贫妾多几份眷念。”

    多几份眷念,自然就多几份送来黄金的可能。

    二当家倒未加阻拦,朝一旁的婆子扬了扬手:“先带金姑娘去后厨准备糕点吧。”

    婆子垂首应“是”。

    后厨就在土坯房后头,须绕过屋前的一条长廊。

    抬眸看去,此地似是一处河滩,河滩西侧还有大片的西瓜地。

    那婆子见金毋意东张西望,心生警惕:“还请姑娘老老实实走路,莫要左顾右盼。”

    金毋意忙恭敬回:“嬷嬷提醒得是。”

    随后二人绕过长廊,进了后厨。

    婆子冷脸问:“姑娘究竟想做什么糕点?”

    金毋意想了想:“我想做八珍糕,不知贵地可否有八珍食材。”

    婆子有些不耐烦:“咱们这儿可比不得城里,哪有什么八珍九珍。”

    金毋意也不恼,一脸讨好:“那贵地有何食材?”

    婆子冷哼一声:“咱们这儿可就只有西瓜,哪有什么了不得的食材。”

    她显得勉为其难,“那我……便只能做西瓜糕了。”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里,金毋意便开始用西瓜汁、面粉、蜂蜜,细细地做西瓜糕。

    做成后放进食盒,再拿去给二当家查验。

    二当家端着西瓜糕细瞅片刻,确认无碍后才交给副手去送消息。

    顾不言已在岸上客栈下榻。

    这两日他不眠不休,正在苦寻斧头帮的落脚点。

    这斧头帮帮主甚是狡猾。

    为防朝廷围剿,他将帮中据点虚虚实实分散于相思湖沿岸,帮中成员也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其踪迹极其难寻。

    这一日顾不言正在查看沿岸舆图。

    江潮匆匆来报:“大人,刚有人将一封信及一盒糕点交给客栈掌柜,让其转交给咱们。”说完便呈上了食盒与书信。

    顾不言拆开书信,一眼望见金毋意的字迹。

    他顿时胸口一松,长舒了一口气。

    连日的劳心费神在此刻总算略略得到舒解。

    他百感交集,“所幸,金毋意……还活着。”

    江潮闻言一喜,却也不解,“那斧头帮为何还要送一盒糕点过来?”

    顾不言抬眸看向食盒。

    盒中放着一个陶碗,碗中的糕点四四方方,色泽绯红。

    他答非所问:“这糕点叫何名?”

    “掌柜的转告说叫西瓜糕。”

    “西瓜糕?”顾不言一时疑惑。

    斧头帮断然不会给他送什么糕点。

    那这糕点必然是金毋意的手艺。

    她在信中说自己“身陷牢笼危在旦夕”,竟还有闲心做糕点?

    他抬手将糕点端出食盒,欲拿一块浅尝。

    江潮忙阻止:“大人,小心有毒。”

    他一声轻笑:“放心,无毒。”

    毕竟,斧头帮还等着他的一万两黄金呢。

    他将糕点放入嘴中,细嚼慢咽。

    糕点酥软清甜,蕴含着淡淡的西瓜香味。

    之前她常用糕点与他玩一些似是而非的虚招。

    那这一次,这盒糕点是不是也别有深意?

    顾不言思量片刻,突然问:“这附近可有西瓜地?”

    江潮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属下在西边的河滩看到过,那里有很大一片。”

    顾不言神色微敛:“或许金毋意就被囚于那片西瓜地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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