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台山一事和沈将行入府后,靖国公府可算迎来件实打实的好事——沈阅夏纳采宴。

    沈闻樱作为她的胞姐,对于这次宴席自然是亲力亲为。

    沈听荷同大姐二姐关系一直很好,也跟着忙前忙后。

    这日,三人聚在花厅里,为宴会准备做最后的收尾。

    沈听荷坐在椅子上,跟着嬷嬷学剪要用的窗花,红纸在她手中折了几道又翻了几转。

    剪刀落下后,嬷嬷手中纸花展开,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交颈在正中。

    看着嬷嬷手中的花样,沈听荷对自己的也有些期待,打开时很是小心翼翼。

    原本在核对菜品的沈阅夏一回头,便见沈听荷对着手里一对胖鸭子发呆。

    “这胖鸭子看着喜庆,回头我便贴婚房里。”

    “二姐!”

    沈听荷又羞又恼,忙把窗花藏自己身后。

    她的动作惹得满屋丫鬟仆从都笑出声。

    原本因为燥热的天,大家都无精打采的,现下打趣两句热气倒是散了许多。

    眼下正是蜀葵盛开的时节,粉嫩的花朵被摘了几枝插在瓶里,笑闹的几人被它衬得更是俏丽。

    还不等几人玩闹够,老太太身边的田嬷嬷便走了进来。

    她对着几人一一行礼后,转头向沈闻樱说道:“今日老夫人看了大姑娘送去的账本礼单,特命我来传话,老太太觉得姑娘办事越加妥帖得体。”

    田嬷嬷先是夸了几句这些日子一直很忙的沈闻樱,又接着说了下去。

    “如今大姑娘帮着统管全家,又全权接手二姑娘成婚一事,自是该多慎重。”

    “府中待嫁姑娘多,资源却相对少些,还请大姑娘该用便用,该省则省,一如待人接物,精力需得用在刀刃上。”

    此话一出,几人面色一变,皆向沈阅夏看去,她的脸色也是白了又白。

    展嗣源出身商贾,是靖国公府招的众多门生之一。

    本是想押宝一个未来新贵,却不想独独只有他一人中举。

    但沈家欲选个门生结亲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加之沈阅夏对展嗣源印象不错,沈老夫人才勉强答应。

    毕竟在她的规划里,几个孙女的亲事都需得是对沈家有利才行。

    展家这种出身只会拖累沈家。

    先国公死的早,沈闻樱和寡母幼妹在几房间夹缝求生。

    这些年的相依为命使得她练就铜墙铁壁,对谁都温温柔柔,那些夫人们见了都夸她良善。

    妹妹是除了母亲外自己在这家中唯一的亲人。

    她的婚事沈闻樱是早就想好一定要风光大办的。

    如今田嬷嬷一番话,让她有些无措。

    祖母为人她不是不清楚,可妹妹的幸福她也绝对无法舍弃。

    沈闻樱想去见祖母,替妹妹争辩几句,若是可以她甚至愿意将自己那份让出来。

    可她刚站起来,便被身旁之人拦下。

    只见沈阅夏面色已恢复如常。

    她拦住自己姐姐,笑着对田嬷嬷说:“祖母提点得是,是我们想得不够周到,回去便重新商议,能简则简。”

    她语气平静,一如平日般冷冷淡淡的,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婚事。

    沈闻樱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妹妹。

    以往对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算了,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这样事不关己呢。

    田嬷嬷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容老奴多嘴,姑娘们年纪也大了,还是莫要再同方才一般胡闹才是。”

    田嬷嬷说完便自顾自走了,厅里的下人这会更是呼吸都小心翼翼。

    田嬷嬷是沈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府里主子们都要敬她三分,训几位姑娘更是常有的事。

    对于祖母不满意展家这事沈听荷一直是清楚的,可未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地步。

    看着脸色难看的大姐和强装镇定的二姐,她没多想直直便朝外跑去。

    “听荷!”

    沈阅夏欲叫住她,奈何沈听荷速度太快,一溜烟就往门外跑去。

    沈阅夏只能急忙跟上,生怕妹妹与祖母起了争执。

    只几步便追上前脚刚走的田嬷嬷,沈听荷撞开几人,直直从中间穿过。

    来传话的几人堪堪站稳,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沈阅夏沈闻樱又接连跑过。

    万寿堂内十分安静,炉内熏香幽幽燃着,沈老夫人捧着本经书认真翻看。

    “四姑娘,老夫人今日不见客。”

    正屋大门四开,几个丫鬟却把沈听荷拦在门外。

    “让开!”

    她只能低喝几人,可万寿堂的人又怎会听她的话。

    祖母就坐在屋里,即便是外面闹作一团,她也未曾分来一个眼神。

    事已至此,沈听荷意识到一切都是祖母故意的。

    她就这么高高坐在堂上,看着其他人在她手中翻腾。

    沈听荷心凉半截,奋力甩开几个丫鬟桎梏住自己的手。

    “祖母,家中姊妹众多,更是应不偏不倚。”

    “即便不喜欢展家,也不应如此折辱于二姐。”

    “祖母如此做,只会让沈家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地!”

    沈听荷笔直站在门前,大声朝屋内喊着。

    “听荷,别闹。”

    姗姗来迟的沈阅夏冲到沈听荷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试图阻止她。

    “若祖母执意区别以待,恐怕传出去落人口舌,失了亲事,届时连累一大家子!”

    沈听荷试图把最差的后果摊开给祖母看,可这些阅历无数的沈老夫人我会不懂。

    只见屋里的人放下手中的书,唤来身旁的婢子,接过手帕缓缓擦着手。

    “你以为,我会缺一个孙女婿?”

    沈老夫人朝门外看了一眼,边擦边说。

    沈听荷嘴巴开开合合,一时没话能接,确实这亲事对祖母来说可有可无。

    “倒是你看起来比你二姐都生气。”

    沈老夫人如鹰般的眸子在门外几人间打量,像是看到多么可笑的事,嘲讽般扯了扯嘴角。

    “教过你多少次三思而后行,你是觉得现在替别人出头,她们就会承你情,来日为你赴汤蹈火?”

    听祖母这么说,沈听荷下意识皱起眉。

    几房姐妹感情是不错,年岁渐长后,长辈们为了利益愈发不对付的样子她们也不是没见过。

    沈听荷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自是问心无愧便好,可这想法又未必适合深宅大院。

    “听荷,算了。”

    沈阅夏再次开口,语气里添了几分失落,祖母说的对,今日之事若换作别人,她可能都做不到沈听荷这般。

    “这结果,我接受的。”

    她语气酸涩,说不清是对自己婚事的妥协,还是对妹妹的抱歉。

    沈听荷回头对上二姐的目光,眼中有伤心,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满溢的心疼。

    沈阅夏避开她的视线,转头朝屋里行礼告退,再起身时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淡漠。

    她会记得今日的,会记得这个最想逃离的家里,也有她最温暖的记忆。

    回到半夏苑后,沈听荷还没缓过来,坐在檐下无声哭泣,憋了许久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荔月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在一旁为自家小姐擦拭眼泪。

    “二姐姐怎么就不争呢。”

    “她就该像沈见星一般受了委屈便要全府上下都知道,她不争不抢谁还会在乎呢。”

    沈听荷哽咽说着,却是越说越委屈。

    “我记得二姑娘小时候比如今跳脱些,先前宫里传出要接个姑娘去养,老太太对姐几个的课业要求变严,二姑娘可闹了好一阵呢,怎么如今反倒逆来顺受的。”

    听荔月这么一说,沈听荷也想起来了。

    祖母对她们的德言功容要求严苛,当初宫里来消息后,祖母直接让几人住到万寿堂,早晚抽查功课。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最不愿去的会是沈送雪,却不想是沈阅夏。

    她挣扎过,哭闹过,甚至故意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只为逃避掉。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下转了性子,课业完成得最快最好,人却越来越沉默。

    大家好像都忘了,曾经沈阅夏是反抗最激烈那个。

    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二姐变成这样,沈听荷一时也记不起来了。

    沈听荷在万寿堂闹了一通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直到纳采当日才露面。

    沈将行自然也是听说了,远远望见沈听荷走进院中,只觉她比初见时更消瘦了些。

    纳采本应是件热闹的事,府里上下却不怎么忙碌。

    只摆了几桌酒,请了些亲戚,又叫了个戏班子来府里唱戏。

    大家都有条不紊,好像并没有增加多少工作量。

    沈听荷坐在亭中,百无聊赖的听着戏,台上戏子声情并茂,却一个字都没进她耳朵。

    对面几个赵家子弟一直大声点评着戏台上的角,时不时又朝她这边看几眼。

    见沈听荷没反应,又点评得更大声,一时间亭中全是他们的声音。

    “好吵。”

    沈将行被几人的动静弄得有些烦,没忍住低声抱怨了句。

    声音被锣鼓声盖过,却还是被离得近的沈听荷听了去。

    她本不想理,却觉察到身后有人戳了戳自己。

    一回头便猝不及防对上沈将行的眼。

    因为想同她说话,沈将行便微微弓着身往前挪了点。

    这导致沈听荷一回头,与他便直接面对面,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能不能理理他们。”

    沈将行有些不自在的往回靠,边靠边说。

    沈听荷刚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沈将行便指了指对面几人。

    对面人也留意着这边,看两人靠得如此近,沈将行又向沈听荷指了指他们。

    色厉内荏的几人下意识便觉得是在偷偷嘲笑他们。

    “沈大少爷好像对这出戏很有见解,不妨同我们说说?”

    其中一人率先开口,十分傲慢的拿下巴看沈将行,想在心仪之人面前找回场子。

    莫名其妙被提到的沈将行一脸懵,他能有什么见解,本来唱戏的咿咿呀呀听不懂就烦。

    “我没什么见解。”

    他如实说。

    “我便说这乡下来的不懂风雅,赵大哥你又何必为难人。”

    另一个人开口,说完几个公子哥互相对视几眼,摇着折扇故作姿态。

    在他们与沈将行说话间,沈听荷唤来身后的丫鬟,接过戏折子重新点了一出。

    很快台下便换了音乐,一男一女两个角登台昌了起来。

    那几人的注意力也被突然换了的戏吸引,见是沈听荷点的,便刻意搭话。

    “听荷妹妹,这是什么戏呀,唱词如此别致,我先前从未听过。”

    其余几人也跟着附和,见沈听荷抬眼向他们看来,更来了劲,对着台下又是一顿夸。

    沈听荷不言语,只是看着他们,一旁的沈送雪接过话。

    “几位哥哥不知道吗?这是今年上京最叫座的戏。”

    “讲的是穷苦书生为富家子替考,不料一朝中举娶了丞相之女,富家子眼红嫉妒便处处为难人家的故事。”

    “啊...忘了几位哥哥常年住在兖州那种乡下地方,怎么会知道京城流行什么呢。”

    沈送雪漫不经心哼笑一声,从始至终都看着戏台,没将眼神分给他们,让几人一下子吃了瘪。

    看沈听荷睁着双大眼无辜的望过来,几人为了自己的风度,一句也没反驳,只能生生将这亏吃下。

    整个亭台没了他们做作的谈论声后,终于能专心看戏。

    沈将行看着前方沈听荷噙着笑的侧脸,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是在为自己解围。

    本想再碰碰她朝她道谢,脑海中却一闪而过两人面对面交换呼吸到画面,于是刚伸出的手复又缩了回去。

    日光正盛,风一吹便裹挟着热浪吹进亭里,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

    算算时间展家应当早带着媒婆到了,却半天不见前厅来人通传。

    沈听荷正疑惑时,终于有人来报,展母带着媒婆来了。

    人一齐,前院便热热闹闹开席,沈尧和赵氏在席间招呼着亲朋好友。

    沈听荷倚在门边来回看了几圈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最该来的展嗣源没出现。

    此时,只见大夫人杨氏搀着沈老夫人也走了过来。

    沈听荷犹豫片刻还是迎了上去,问道:“祖母怎么也过来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些宴会是一概不参与的,今日出现在这实在稀奇。

    “展夫人让人去传了话,说是有要是相商。”

    杨氏解释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听荷跟着进了屋后,给了荔月一个眼神。

    荔月心领神会,立刻退出去找了几个家丁将前厅守住。

    沈尧和赵氏也先后进了门。

    坐在太师椅上,将桌上瓜果都尝了个遍的展夫人见人差不多齐了,才不慌不忙起身。

    她的眼神在沈家几人之间穿梭,展夫人半辈子都在生意场上摸爬,从头到脚穿金戴银,眼神中也时刻流露着算计。

    “亲家母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同我们商议?”

    看着展夫人在屋里来回打量,杨氏只得忍着不适笑脸相迎,维持着体面。

    展夫人睨了杨氏一眼,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她拿了块甜瓜喂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今日来自然是为了提亲一事。”

    她如此无礼的举动,让沈家众人都忍不住蹙眉,老夫人更是不耐地直言让她有话便说。

    展夫人看了一眼坐上的老夫人,稍稍坐直了身子,翘起一条腿,双手抱胸,开口却让人目瞪口呆。

    “我儿子娶你家女儿可以。”

    “但沈家给的嫁妆需得两倍,展家给的聘礼也得随着你家姑娘全数带回。”“

    另外还要再多加几间东西两市主街上的铺子。”

    节骨眼坐地起价,商人惯用的伎俩。

    说完这话,展夫人胸有成竹地往椅背上一靠,好像拿定主意沈家一定会答应。

    她不去看沈家众人五彩纷呈的脸色,反倒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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