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除了导航时不时报路线之外,车里再没有其他声音。

    钟思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没想到这夫妻俩竟然不熟到这种地步。

    而此时副驾驶的余渺也不遑多让。

    余光里,男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支在车窗上,看起来闲适自在,丝毫不觉得气氛尴尬。

    余渺自愧不如,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僵硬的脸色,被窗外五光十色的街景衬得更加生硬。

    余渺深呼吸,想开窗透透气。

    “别开,后面还跟着。”

    江逾白忽然开口,把车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余渺默默收回手,下意识侧头,正好对上江逾白看过来的眼神。

    嗯……怎么说呢,他好像很疑惑她俩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

    一路无话。

    到达小区后,钟思思飞速道别,麻溜下车,对着送她的余渺留下一句“保重”之后,立马毫无骨气地逃跑。

    余渺在心里骂了句叛徒。

    .

    回去的路上,车里更是尴尬。

    余渺有点后悔,她刚刚就应该找借口在钟思思家里留宿,就算会让江逾白显得像个接送的司机,但也好过现在这样。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余渺尴尬地动了一下,结果胳膊不小心蹭到了江逾白搭在中控台上的手。

    “!”

    心中警铃大作,她嗖地抽回胳膊,定住不动。

    一片沉默,无事发生。

    过了会儿,旁边仍旧没有动静,余渺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

    车里光线暗淡,看不太清,只能瞧见他依旧专注地目视前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余渺松了口气,感慨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余光里,男人的眼睛被额前柔软的黑色碎发微微遮住,车外斑驳的光影从他挺直的鼻梁划过,一片流光溢彩中,余渺忽然想起了两人相识的情景。

    —

    那天,钟思思拉她去了一个画展,目的是为了出片。拒绝无效后,她只好舍命陪君子。

    在门口打过卡,钟思思碰到了熟人,于是她就拿着相机四处闲逛。

    展厅进门的地方挂着参展艺术家的介绍,一整排的照片,唯独有一人的上面,挂着的是一张远景照,而且模糊的像是偷拍。

    她心里好奇,走近去看。

    “江逾白……”

    看到名字的瞬间,她有点怀疑这人的名字是个艺名。

    一个画家名字叫逾白,意思难道是超越白色,奔向五彩斑斓?

    被这个名字勾起了兴趣,她破天荒的把他的个人简介仔细看了一遍。除去一些看不懂的名词和没听过的奖项,其中有一点让她记忆深刻——

    “美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记忆深刻的点,不在于佩服,而是好笑。她总觉得,这句贴小红花式的夸奖配在那张模糊且神秘的照片下面,显得很滑稽。

    那是江逾白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不过很快,这个第一印象就被更深的印象替换掉了。

    画展快结束时,几位参展画家出来和大家见了个面,余渺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了江逾白。

    说实话,她当时有被震惊到,不过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她眼睛疼。

    那天的江逾白,染着一头亮眼的金发,左耳带着一只黑钻耳钉,身上穿着颜色夸张但又搭配得恰到好处的衣服,站在人群中,和其他人简直不像在同一个图层。

    钟思思当时给她科普,说江逾白身上那一套是某大牌最新的秀款,也就是他个子高身材好,一般人可撑不起来。

    衣服好不好余渺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好像被那一身的颜色给霸凌了。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穿的那么花里胡哨。

    不合时宜的,余渺又想到了他的名字。

    嗯……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言行一致了。

    也许是她嫌弃的眼神太过热烈,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江逾白忽然往这边看了一眼。

    明明周围都是人,可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余渺总觉得是在看她。

    也就是那一眼,让她对江逾白有了新的评价——

    冷漠,嚣张,高高在上。

    余渺不知道这是不是艺术家的通病,但那一眼,莫名让她想到了五彩斑斓的斗鸡。

    .

    也许是斗鸡的想象太过写实,江逾白的形象几经变化,很快就被她在脑海中彻底魔改。

    于是,在钟思思对着江逾白犯花痴的时候,她那句吐槽就快脑子一步说了出来。

    “男人带耳钉,不是娘炮就是基。”

    评价非常之刻板印象。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背对着人群的,没发现江逾白那一群人正往这边走,等到钟思思狠狠扯她胳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

    余渺叹了口气。

    现在想起当时江逾白飞过来的眼神,她都觉得尴尬。

    当时她以为这事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毕竟他们的圈子差着十万八千里,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可谁能想到后面两人会在相亲桌上再见,如今还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真是造化弄人。

    后悔之情无限膨胀,余渺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眼皮越来越沉重……

    .

    “对了,刚刚那个狗仔,需要处理吗?”

    或许是觉得车上太过安静,江逾白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耳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愣了一瞬,他转头看去,发现余渺竟然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

    江逾白抬手调了下空调温度,无奈叹气。

    也好。

    —

    “余渺,醒醒。”

    耳边有模糊的声音,余渺挣扎了一下,悠悠醒来。

    窗外漆黑一片,头顶的照明灯发出淡淡光束,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身朝向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余渺瞬间清醒。

    她……这是睡着了?

    见她扑腾一下坐起来,江逾白收回了半抬起准备推她的胳膊。

    “到了。”

    他率先下了车,余渺看着他的背影,为自己在他车上睡着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要知道,就算是老余开的车,她都很少能安心睡着的。

    一定是太困了,对,太困了。

    余渺拍拍脸,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亮如明镜的电梯厢壁映出两道身影,男人双手插兜站着,目不斜视。而余渺则站在电梯的另一头,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余渺抬眸看,同样目视前方,然后,她就看到自己头顶有根翘起来的头发。

    “!”

    难道她刚才就顶着这根天线走了一路?

    余渺无语,默默伸手将那根要造反的逆子压了下去。

    .

    继续一路无话。

    余渺盯着慢慢上升的数字,又有些出神。

    这里的房子其实只是临时的,江逾白的父亲在询问过两人喜好之后,打算装一套别墅做婚房。她得知之后,其实想说那就等房子装好再住一起,但被两家父母以不好培养感情为由拒绝了。

    于是,她和江逾白就被迫同居了。

    搬过来之前她还一直担心,就他们俩这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会不会没住两天就变成仇人。不过结果倒是比她预想中的要好,除了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之外,目前还遇到什么大问题

    她今天还在想,不知道新房装修好的时候,他俩一天的对话数量能不能增长到十句。

    .

    出了电梯,刚打开家门,门缝里就蹿出一道黑影。

    “喵——”

    余渺感觉自己的裤腿被一双爪子抱住,低头,看到了脚边一块黑乎乎的煤球。

    是江逾白养的猫。

    “大白。”

    她还没出声,旁边人就一把将那小东西抱了起来。大白认出了亲爹,喵呜个不停,江逾白赶紧抱着它去喂食。

    余渺对“煤球”投以感激的注目礼——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和江逾白说什么了。

    客厅里传来倒猫粮的声音,余渺换了鞋,非常镇定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俩身后走过,只留下一句“我先睡了”,便转身进了房间。

    门关上的一瞬,余渺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真不知道她还要修练多久才能达到江逾白那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境界。

    原先的困意被这一趟搞得没剩多少,余渺先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手机有新消息提示。

    她坐到床边,划开手机,是钟思思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啊啊啊啊啊我要窒息了!你俩平常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这种状态要共处一室,换我我得疯。

    你俩回去路上说话了吗?

    算了,我用屁.股想都知道没说。

    太尴尬了!!!

    余渺估摸了一下时间,正好是她在车上睡着的时候。

    你怎么不说话?

    你俩不会尬到你连手机都不敢看吧?

    你!在!干!嘛!

    完了,小渺渺,你不会被他吃干抹净了吧?

    害怕.jpg

    余渺——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抹泪.gif

    余渺满头黑线。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钟思思已经在她手机里排了一出大戏。

    余渺:……我还在。

    对面秒回。

    钟思思:啊!我的大宝贝!快让妈妈看看!

    余渺:“……”

    她打算略过前面不堪入目的消息。

    余渺:今天那个狗仔你打算怎么办?

    钟思思:我已经跟乔姐说了,她去解决,你就别管了。

    钟思思:还是说说你和江逾白吧。

    钟思思:坏笑.jpg

    余渺叹气。

    余渺:如你所见,我俩真的不熟。

    钟思思:看出来了,你连他的车都不认识。

    余渺:他车很多……

    其实她本意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认得,但显然,钟思思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钟思思:卧槽!现在画画的都这么有钱吗?!

    钟思思:我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余渺:emm我国著名物理学家钱伟长高考的时候物理只考了5分,但最后毕业时是物理系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余渺:虽然你比钱老当时转行的年纪大一些,但,鼓励尝试。

    钟思思:……

    钟思思:没有参考价值,pass!

    余渺笑了一声,正要回,房间门被人敲响。

    家里只有两个人,敲门的是谁显而易见。

    余渺翻身下床去开门。

    走廊上灯光昏暗,房间里也只开了一盏台灯,门打开的瞬间,两团光线融在了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他换了一身米白色的柔软居家服,应当也是刚洗过澡,头发微湿,被他随意梳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

    “怎么了?”余渺仰头问他。

    江逾白长得高,她穿平底鞋时,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喉结,两人离得近的时候和他说话实在是有些费颈椎。

    四目相对,男人顿了下,微微抬高视线,转向他处。

    “刚才忘了跟你说,我妈想叫你回家吃饭,问你愿不愿意。”

    注意到他避开的视线,余渺拢了拢身上的睡衣,忽然想起今天林女士打来的电话。

    “巧了,我妈今天也跟我提了。”

    江逾白眉头蹙了一下,“那先去你家。”

    他决定得飞快,不带一丝犹豫,但余渺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

    她想了下,“不然……一起?”

    安静了两秒,江逾白眉尾轻挑,看向她。

    “行,你安排吧。”他转身离开,顺手按灭客厅的灯去了画室,脚边还跟着那只小黑煤球。

    余渺看着他的背影咬牙。

    这人还真是会甩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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