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十五都是商行验收的日子，许枣上午去了工房看到一批高货已经完工了，顺道带去约好的老板那里交货。
这位商行老板叫徐总，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而是身份证上写着这两个字。他性格难缠，出价拖沓，要磨很久才肯付钱。许枣偏偏不怕这样的人，所以林建冯栀每次都让她去，合作下来，没有任何问题，已经有五年多了。
许枣熟门熟路，不用前台员工带路，自己就到二楼的接待室等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终于有人进来了。
她没有想过，居然会遇到这个男人！
方学礼今天不像上次拍卖会穿得那么正式，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他上身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口往上挽了两折。隐约可以看到衣领被汗水染湿的痕迹。
他似乎认出了许枣，眼睛微微睁大，满脸意外。
还没等方学礼开口，徐总也跟着进来，看到许枣在里面才想起来今天是收货的日子，他神情尴尬，愣在原地。
许枣知道他大概是忘记这回事了。没有多说什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安排，不急在一时半会，就让徐总和方学礼先聊，她在外面等。
出去的时候，许枣看见徐总的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棉质珠宝盒，原来方学礼是来买东西的。
为了消耗时间，她特地去欣赏一番挂在走廊两边的山水画，一边看一边等。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忘了拉上百叶帘，接待室里的一举一动全能看见！
门窗紧闭，听不见里面说话的声音。只见方学礼端详着半开的珠宝盒，徐总坐在对面不停讲话，应该在介绍这件货品。
没办法，许枣好奇心旺盛，她偷偷靠近一点，就看清了盒子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根翡翠发簪。
簪子整体形状弯曲细长，虽没有浮雕鱼鳞，但一眼能看出是鱼形。簪首为圆体花形，但相隔太远，看不清细节，判断不了是什么花。其余地方未见镂雕纹饰，也没有字琢。从玉质上看，种水很好，色辣通透，光面温润，倒是有些名堂！
许枣出于职业素养，还想给它估价，非常专注认真。
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方学礼已经看见百叶帘没拉上，而且还发现了她又在“偷看”。直到他起身走到窗边，许枣这才缓过神来。
又被抓到了……她非常想解释自己只是想看盒子里面的发簪，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可惜方学礼不给她机会，窗帘“咻”的一声落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许枣非常无奈，方学礼不会认为她有偷窥癖吧。
不过，问题来了。他又在收玉石器。鲤鱼？菊花？过于相似的元素让她不得不想起那对翡翠合卺杯。
可是发簪的工艺与上次拍卖会的合卺杯大不相同。合卺杯运用了精巧的浮雕透雕手法，这支翡翠发簪却逊色不少。它仅仅是雕刻出型，没有任何侧重点，就连十岁的许枣也能用砣具扎出来。还有，簪子表面光感十足，这是现代玉雕师才会使用的十分成熟的抛光技巧。
如果方学礼是追求工艺，那说不通。但这两个玉石器之间，还会有什么联系吗？就单凭鱼形和一朵不出彩的花？加上她记忆中曾经见过的一样类似东西，想法愈发复杂。
任她再想，还是没有答案，除非亲自去问方学礼。算了，许枣轻轻甩头老实坐好。
没十分钟，徐总笑眯眯地走出门，看来这桩生意是成了。瞧他这副得意的模样，估计方学礼被狠狠宰了一顿。
许枣有点看不过眼，还不如来找她呢，能自己选料子，想做什么款式都行。
没错！苍翠居又不会乱报价，能遇到就是缘分，不会有店嫌客多的。
于是她果敢大步地走到方学礼面前，亮出了职业微笑，问他：“方先生你好，我是玉石街的翡翠货主，方便留个名片吗？我们店最注重高货玉雕，你要是想要，我一定留给你。”还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偷偷补充一句，“我们店可是良心价。”
许枣说完，还挤了一下眼睛，想要暗示他被宰了。
虽然她不能理解方学礼脸上这一串奇怪又丰富的神情，但他仍然给自己递过名片，还说了一句：“谢谢。”
没作过多挽留，徐总送走了方学礼，才跟许枣说话：“没用的！人家看上的不是简单的翡翠，他玩的都是老东西！”
“难道那支翡翠发簪有名头？”许枣试探地问。
徐总没有回答，便连忙催促她去交货，明显不想多说。连谈货过程也速战速决，一改往日，没有胡纠蛮缠地还价，难不成真是从方学礼那支发簪上大赚了一笔？
原来还是有另外的盘算的。
“后天的中缅公盘，苍翠居去吗？”，徐总送她出门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地提起。
许枣没有掩饰，坦白直说：“去，和师兄师姐三人一起去。”
徐总听到后，眼睛都亮起来了，像是非常期待，“那可以，我们商行也去，到时如果能合作，就再好不过了。”
这跟上次在拍卖会遇到的半个同行完全不一样。
那位老板是想让许枣帮他看石头，帮他赌，而徐总的意思是合资。
一块原石，如果能自己买下来，那是全资。可万一石头品质太高，价格过于昂贵，一个人拿不出这么多钱，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凑钱买下来，也就是合资。不管石头用做什么地方，最后按出资比例分配利润即可。
一起赚，一起亏。
显然，他对许枣的能力很有信心，觉得她肯定能切涨石头。
“有机会一定。”
——
货品全部验收完，许枣要回苍翠居对账，可惜来晚了一步，刘奇下班了。但工房有声音，这个时间点，只能是师傅了。
陈石带着眼镜，拿着一块边角料不停打量，时不时做些标记。
“这块料子种水通透，无纹无裂，中间有一块无色带。要是做佛公的话，头部刚好可以避开颜色，不怕阴阳脸。怎么样？这个答案。”许枣靠着门框，十有把握地说。
“不错。”桌上的设计图稿印证了许枣的话，陈石也打算做一块佛像玉坠。
“那你来？”师傅递过料子，让出位置，许枣欣然接受。
两人不再说话，陈石静静看着她切料子，扎轮廓。没过多久，一双灵活的手就把毛料变成了一个精致完美的玉雕作品。
“枣丫头多久没回家了？”陈石突然问道。
“今天早上才从家里出来的呀。”许枣不明所以。
“我说的不是那个家。”
学艺十七年，她回去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完。在苍翠居忙的时候，每天不是在工房，就去外面谈货。最近仓库存品不多，闲下来了也不见她回去，陈石才问的。
“我更喜欢留在苍翠居。”，许枣撅起嘴巴，“我跟你们在一块就已经很开心了。”，她略带不满，似乎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这样问。
当年，钟晶带着她来拜师的时候，全部人都吓了一跳。
这丫头才几岁，一天学堂都没有去过，父母怎么就舍得离开她，送来学艺？陈石原本是要拒绝的，但钟晶非说女儿很喜欢翡翠玉石，拜不成师回家她会闹的。
许枣闹不闹不知道，反正钟晶闹了。她又哭又跪，说不收她女儿为徒就不肯起来。
刚开始，由于许枣一直站在钟晶跟前挡住了她，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她一跪下来，身材完全暴露，她是个孕妇！刘奇一看，这是在哪招来了一个主子，要是出了问题苍翠居可承担不起啊。
陈石看到钟晶隆起的肚子，一时心软了，便问：“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许枣见他们都在看着自己，单纯以为是想和她亲近，就笑着傻傻地说：“我叫小枣，是树上的……”
话没说完，钟晶用力地拍向她的头，呵斥道：“闭嘴，别犯傻了。”，又马上朝陈石解释，“别看她这样，这孩子是很聪明的。”
“她叫刘早逝，不是树上的枣，是早上的早，消逝的逝。”
……
陈石脸色凝重，没叫出许枣的名字，眼光反复停留在她和钟晶的肚子上，最终做出了决定。
“拜我师门可以，但祖上有训，弟子只取单字为名。”
陈石不紧不慢地指向林建和冯栀，“你看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弟子，都是二字。”
“如果你们愿意改这丫头的名便留下，不行就一起回家吧。”
钟晶一听，这么简单的条件？于是当天就把许枣留在苍翠居，自己回家了，哪还管她叫什么。
后来玉石街的人看到她，问起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陈石几个都说，因为她爱吃枣，所以名字叫许枣。
陈石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头，不禁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之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嫩丫头已经长大了，苍翠居交给他们三人完全不成问题。
“这次的公盘，你们自己做主吧，苍翠居的账目阿栀都清楚，不用问我意见了。干了大半辈子，我累了，再晚些年，手再抖些要是出了差错，别人就该笑话我啦。”
这位商行老板叫徐总，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而是身份证上写着这两个字。他性格难缠，出价拖沓，要磨很久才肯付钱。许枣偏偏不怕这样的人，所以林建冯栀每次都让她去，合作下来，没有任何问题，已经有五年多了。
许枣熟门熟路，不用前台员工带路，自己就到二楼的接待室等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终于有人进来了。
她没有想过，居然会遇到这个男人！
方学礼今天不像上次拍卖会穿得那么正式，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他上身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口往上挽了两折。隐约可以看到衣领被汗水染湿的痕迹。
他似乎认出了许枣，眼睛微微睁大，满脸意外。
还没等方学礼开口，徐总也跟着进来，看到许枣在里面才想起来今天是收货的日子，他神情尴尬，愣在原地。
许枣知道他大概是忘记这回事了。没有多说什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安排，不急在一时半会，就让徐总和方学礼先聊，她在外面等。
出去的时候，许枣看见徐总的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棉质珠宝盒，原来方学礼是来买东西的。
为了消耗时间，她特地去欣赏一番挂在走廊两边的山水画，一边看一边等。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忘了拉上百叶帘，接待室里的一举一动全能看见！
门窗紧闭，听不见里面说话的声音。只见方学礼端详着半开的珠宝盒，徐总坐在对面不停讲话，应该在介绍这件货品。
没办法，许枣好奇心旺盛，她偷偷靠近一点，就看清了盒子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根翡翠发簪。
簪子整体形状弯曲细长，虽没有浮雕鱼鳞，但一眼能看出是鱼形。簪首为圆体花形，但相隔太远，看不清细节，判断不了是什么花。其余地方未见镂雕纹饰，也没有字琢。从玉质上看，种水很好，色辣通透，光面温润，倒是有些名堂！
许枣出于职业素养，还想给它估价，非常专注认真。
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方学礼已经看见百叶帘没拉上，而且还发现了她又在“偷看”。直到他起身走到窗边，许枣这才缓过神来。
又被抓到了……她非常想解释自己只是想看盒子里面的发簪，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可惜方学礼不给她机会，窗帘“咻”的一声落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许枣非常无奈，方学礼不会认为她有偷窥癖吧。
不过，问题来了。他又在收玉石器。鲤鱼？菊花？过于相似的元素让她不得不想起那对翡翠合卺杯。
可是发簪的工艺与上次拍卖会的合卺杯大不相同。合卺杯运用了精巧的浮雕透雕手法，这支翡翠发簪却逊色不少。它仅仅是雕刻出型，没有任何侧重点，就连十岁的许枣也能用砣具扎出来。还有，簪子表面光感十足，这是现代玉雕师才会使用的十分成熟的抛光技巧。
如果方学礼是追求工艺，那说不通。但这两个玉石器之间，还会有什么联系吗？就单凭鱼形和一朵不出彩的花？加上她记忆中曾经见过的一样类似东西，想法愈发复杂。
任她再想，还是没有答案，除非亲自去问方学礼。算了，许枣轻轻甩头老实坐好。
没十分钟，徐总笑眯眯地走出门，看来这桩生意是成了。瞧他这副得意的模样，估计方学礼被狠狠宰了一顿。
许枣有点看不过眼，还不如来找她呢，能自己选料子，想做什么款式都行。
没错！苍翠居又不会乱报价，能遇到就是缘分，不会有店嫌客多的。
于是她果敢大步地走到方学礼面前，亮出了职业微笑，问他：“方先生你好，我是玉石街的翡翠货主，方便留个名片吗？我们店最注重高货玉雕，你要是想要，我一定留给你。”还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偷偷补充一句，“我们店可是良心价。”
许枣说完，还挤了一下眼睛，想要暗示他被宰了。
虽然她不能理解方学礼脸上这一串奇怪又丰富的神情，但他仍然给自己递过名片，还说了一句：“谢谢。”
没作过多挽留，徐总送走了方学礼，才跟许枣说话：“没用的！人家看上的不是简单的翡翠，他玩的都是老东西！”
“难道那支翡翠发簪有名头？”许枣试探地问。
徐总没有回答，便连忙催促她去交货，明显不想多说。连谈货过程也速战速决，一改往日，没有胡纠蛮缠地还价，难不成真是从方学礼那支发簪上大赚了一笔？
原来还是有另外的盘算的。
“后天的中缅公盘，苍翠居去吗？”，徐总送她出门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地提起。
许枣没有掩饰，坦白直说：“去，和师兄师姐三人一起去。”
徐总听到后，眼睛都亮起来了，像是非常期待，“那可以，我们商行也去，到时如果能合作，就再好不过了。”
这跟上次在拍卖会遇到的半个同行完全不一样。
那位老板是想让许枣帮他看石头，帮他赌，而徐总的意思是合资。
一块原石，如果能自己买下来，那是全资。可万一石头品质太高，价格过于昂贵，一个人拿不出这么多钱，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凑钱买下来，也就是合资。不管石头用做什么地方，最后按出资比例分配利润即可。
一起赚，一起亏。
显然，他对许枣的能力很有信心，觉得她肯定能切涨石头。
“有机会一定。”
——
货品全部验收完，许枣要回苍翠居对账，可惜来晚了一步，刘奇下班了。但工房有声音，这个时间点，只能是师傅了。
陈石带着眼镜，拿着一块边角料不停打量，时不时做些标记。
“这块料子种水通透，无纹无裂，中间有一块无色带。要是做佛公的话，头部刚好可以避开颜色，不怕阴阳脸。怎么样？这个答案。”许枣靠着门框，十有把握地说。
“不错。”桌上的设计图稿印证了许枣的话，陈石也打算做一块佛像玉坠。
“那你来？”师傅递过料子，让出位置，许枣欣然接受。
两人不再说话，陈石静静看着她切料子，扎轮廓。没过多久，一双灵活的手就把毛料变成了一个精致完美的玉雕作品。
“枣丫头多久没回家了？”陈石突然问道。
“今天早上才从家里出来的呀。”许枣不明所以。
“我说的不是那个家。”
学艺十七年，她回去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完。在苍翠居忙的时候，每天不是在工房，就去外面谈货。最近仓库存品不多，闲下来了也不见她回去，陈石才问的。
“我更喜欢留在苍翠居。”，许枣撅起嘴巴，“我跟你们在一块就已经很开心了。”，她略带不满，似乎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这样问。
当年，钟晶带着她来拜师的时候，全部人都吓了一跳。
这丫头才几岁，一天学堂都没有去过，父母怎么就舍得离开她，送来学艺？陈石原本是要拒绝的，但钟晶非说女儿很喜欢翡翠玉石，拜不成师回家她会闹的。
许枣闹不闹不知道，反正钟晶闹了。她又哭又跪，说不收她女儿为徒就不肯起来。
刚开始，由于许枣一直站在钟晶跟前挡住了她，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她一跪下来，身材完全暴露，她是个孕妇！刘奇一看，这是在哪招来了一个主子，要是出了问题苍翠居可承担不起啊。
陈石看到钟晶隆起的肚子，一时心软了，便问：“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许枣见他们都在看着自己，单纯以为是想和她亲近，就笑着傻傻地说：“我叫小枣，是树上的……”
话没说完，钟晶用力地拍向她的头，呵斥道：“闭嘴，别犯傻了。”，又马上朝陈石解释，“别看她这样，这孩子是很聪明的。”
“她叫刘早逝，不是树上的枣，是早上的早，消逝的逝。”
……
陈石脸色凝重，没叫出许枣的名字，眼光反复停留在她和钟晶的肚子上，最终做出了决定。
“拜我师门可以，但祖上有训，弟子只取单字为名。”
陈石不紧不慢地指向林建和冯栀，“你看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弟子，都是二字。”
“如果你们愿意改这丫头的名便留下，不行就一起回家吧。”
钟晶一听，这么简单的条件？于是当天就把许枣留在苍翠居，自己回家了，哪还管她叫什么。
后来玉石街的人看到她，问起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陈石几个都说，因为她爱吃枣，所以名字叫许枣。
陈石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头，不禁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之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嫩丫头已经长大了，苍翠居交给他们三人完全不成问题。
“这次的公盘，你们自己做主吧，苍翠居的账目阿栀都清楚，不用问我意见了。干了大半辈子，我累了，再晚些年，手再抖些要是出了差错，别人就该笑话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