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这世上之事,没有最惊人,只有更惊人。

    周晔雪这句话硬控了在场之人整整三息。

    在许多人仍在消化这句话之际,燕烈噌地直起身,盯着周晔雪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说实话,在周晔雪说人是她杀的之前,还真没人怀疑过她。

    这事说来也奇怪,明明周晔雪对燕烈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不善,明明周晔雪殿前的表现也称得上尖锐,却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过。

    可能因为消息传出便是楚别月杀了人,可能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将周晔雪当作残灵之人,觉得她杀不了燕凌,可能因为周晔雪的长相太有欺骗性,这些都让他们先入为主……

    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吧!重点的是周晔雪的态度,她是不是过于轻松了点啊?她那个状态是杀了一位圣者之子,这位圣者还是一方大势力,会对她的将来产生不小的影响该有的样子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没有人会轻易得罪一位圣者,哪怕是五家两宗,都会给几分薄面。人人都有软肋,圣者作为顶尖战力,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没有人想给自己添个这样的隐患。

    圣者不只有一位,各方力量达到了一定强度,就会互相震慑,彼此掣肘,除非有一方迈上了新的台阶,不然动辄伤筋动骨,极难全身而退,所以各方都默认,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

    周晔雪和燕烈对上,她背后是站着周氏没错,可是,那不是她的周氏,是她父亲的周氏。她现在除了周沄渊女儿这个身份,什么也没有,一旦周沄渊放弃她,那她就什么也不是,别说燕烈,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捏死她。

    这个道理,她明白吗?

    那她又知不知道,之所以今晚之前几乎没有人看好她,除了她是残灵之人,更因为,她看起来在周沄渊那里无足轻重。对她而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周沄渊的态度都至关重要。

    周沄渊对她什么态度,她心里有点数吗?

    她是还有母亲可以依靠,可她终究姓周,还姓着周。

    只见周晔雪笑得很开心,眼睛都亮起来,她朝燕烈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家里养的狗不听话了,还敢朝主人伸爪子露牙,燕圣觉得,不该杀么?”

    燕烈的手攥成拳,他死死盯住周晔雪,眼里有愤恨、有屈辱,还有一丝苍凉,他看着周晔雪,也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周晔雪停在燕烈身前几步,笑意未变,不闪不避地和燕烈对视,这画面,仿佛稚嫩明艳的花对上满身斑驳战绩的猛兽,“燕圣说记得我的身份,那燕圣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人模人样的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大殿陷入死寂,这一刻,周晔雪和周沄渊的身影似乎重叠了。不管是燕烈还是在场的其他人,都有点搞不清,问这话的究竟是大小姐,还是主君。

    “阿雪。”周沄渊的语气还是寻常,但这次带着些警告味道。诡异的氛围被打破,燕烈错过了回答的机会。

    周晔雪转身跪下,笑意变淡,用她那轻柔又顿挫,听起来总显得阴阳怪气的语气,对周沄渊道:“女儿失言,这些话。”她刻意停了片刻,“不该宣之于口的。”

    随后笑容彻底散去,周晔雪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冷漠,她的语调没了起伏,听起来冷冰冰的,“我言行有失,惊扰众人,还引得周家上下不安,人心浮动,有负父亲教诲,自请寒狱禁闭一月,静思己过。”

    周沄渊眉心极浅地动了动,几乎看不出来,但他没怎么犹豫,语气一如往常,“准。”

    众人诧异,这怎么就要去寒狱了?主君怎么还准了?

    寒狱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华胥城地牢深处封印着一缕寒气,记载中说华胥城曾遭遇过一次寒灾,险些整座城被冰封、城中之人全数覆灭,就是因为这寒气。这寒气不仅能将环境变成冰天雪地,还会让灵逐渐沉寂、甚至消散。

    当时华胥城费了极大的力气,也没能让这寒气消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其封印起来。这东西的存在感太强,后人没少对它下功夫,如今华胥城内能压制境界、限制术法的大阵便是以此物为核心,寒狱,也是依托此物的力量建造的。

    虽说寒狱中只有此物的些许力量,但也够人受的了,若是不小心伤着灵了,更是危险。

    寒狱一月,虽说比不上楚别月杀了燕凌会受的罚,但也算是动真格、下狠手了。这父女俩究竟在想些什么,要给燕烈一个交代,将此事翻篇?也不必去寒狱那种地方吧。

    周晔雪利落起身,周沄渊同意她去寒狱这事似乎在她意料之中,她也半点儿没有拖延的打算,周沄渊话音一落她便起身要去了。

    她才走两步,刚从楚别月身边经过,就听周沄渊道:“你既是要替阿雪顶罪,便和她一起去吧。”

    周晔雪皱眉,脚步有片刻停顿。

    只是片刻,她没说话,没回头,也没有等楚别月的意思,径直往外走。楚别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愣愣道了句“是”,追着周晔雪去了。

    周沄渊说了句“散了吧”也离开了,留下大殿里一群人各怀心思的人面面相觑。

    卢桓率先往外走,众人紧随其后,热闹看完了,都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想早点回到住所,今夜还长着呢。

    *

    寒狱门口。

    有人拦住了周晔雪,“大小姐,主君有令,请您将身上的法宝暂时交由我保管。”

    周晔雪盯着这人,目光幽幽,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取下手上的听风铃放到旁边人捧着的托盘上,“越叔应该知道,我极其厌恶旁人碰我的东西,越叔可得好好替我拿着。”

    周越微微倾身示意,“大小姐放心,稍后我会亲自将听风铃送到夫人处,请她代为保管。”周晔雪的态度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为保证大小姐和楚姑娘的安全,不时会有必要的术法探查二位的状态,请大小姐稍安勿躁。”

    “越叔既然知道我会烦,还留着这些东西,是故意与我过不去吗。”

    周越看了一眼周晔雪,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点儿无奈,他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难免不如意,大小姐且忍忍吧,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晔雪轻嗤,“是么。”短短两个字,嘲讽和不屑都要溢出来了,其中似乎还掩藏着别的,更加汹涌的情绪。

    周晔雪扫了一眼周越身后那间开着门的牢房,应该是清扫过了,还算整洁,她没再找麻烦,直接进去了。

    迈进门的瞬间周晔雪就一阵头晕,内景也隐隐震荡,她定了定神,尝试了个简单的术法,实施起来比平时难出太多,果然念也被压制得很厉害。

    她走到角落,打坐调息,神识回到内景之中。

    周晔雪的内景很简单,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虬劲纵横的树根裸露在外,铺满了整个地面,远处的树根上长着些柔弱小花,树冠之上的天空有时晴空万里,飘着几朵白云,有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还会下雨,有时也会如夜晚一般,漆黑一片,偶尔还能看见漫天繁星。

    周晔雪将手按在树上,她能感觉到看起来平和安稳的树下,藏着某种风暴,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却暗潮涌动,不知何时就要撕碎这平静的表象,掀起滔天巨浪,吞没一切。

    进入内景之后,周晔雪明显感觉到树下的躁动比平日要盛好几分,她叹一口气,躺下来,望着繁茂的枝叶,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拿这躁动没什么办法,只能感受它,熟悉它,看着它。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修行者皆有内景,识于虚无中开辟空间,并成为这片空间和虚无之间的屏障、壁垒,这片空间便是内景。

    内心世界会在内景中具象化,不同人内景的景象大不相同,但有些东西却是一样的。

    比如灵根,灵根在内景中的形象意外的都差不多。还有念,当修行到一定境界,念也会有具象化的存在,根据各自修行的术,念的形象会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好比剑修的念可能是各式各样的剑,但都是剑。内景中还会有一个“自己”,即识的形象,或者说神识,神识只是识的一部分,能够被修行者完全掌控的那一部分。

    这三者构成了人族修行者内景的核心,往外便是各种各样,各自在内景中搭筑的东西。

    人族修行者的内景该是有序的,稳定的,清晰的,接近于静态画面般的存在。不该像周晔雪的内景那样,没有灵根,却有不受控的天气变化、陌生强势的参天巨树和树下不可知的风浪。

    过了好久,直到周晔雪完全熟悉了内景的变化,感受到了新的平衡,她才重新睁开眼。

    楚别月眼眶微肿,泛着红,好像哭过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周晔雪,见她睁开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冷静,问:“为什么?”

    周晔雪心情本来就不好,发现楚别月和自己关在同一间心情变得更糟,她此刻没了演戏逗弄人的兴致,冷漠和不善不加掩饰,“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态度让楚别月的冷静彻底崩盘,她冲周晔雪吼道:“你从来就没打算否认杀燕凌!你就是故意将我也扯进来,想让我也倒霉!为什么,我都说了我和燕凌不是一起的,燕凌发疯你找他就是了,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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