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栈出来,大街行人熙攘,闻樱脚步微顿,相似的风貌让她几乎有一瞬间分不清这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姜扶雪身后,打量周遭的一切。

    走到戏院的时候,闻樱停下来,抬头仰望着那块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牌匾。

    这是临安镇最大的戏院,锁灵渊有不少修士喜欢到这里打发时间,然则她前世活了那么多年,只来过一次,还是陪着小师妹一起。结果回去小师妹就生了一场大病,怀若仙尊觉得是她害小师妹,罚她在轻水居门口跪了七日。

    只要顾怀若从屋子里出来,她都得一直磕头,不断地重复‘我错了’三个字。

    直到顾怀若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带着灵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在闻樱重复的背景音中,看都没看她一眼,匆匆推开屋门,直奔床上静静躺着的娇美女人。

    闻樱抬头看他们两个。

    宁红玉虚弱地从床上支起上身,苍白着小脸,目光满含担忧地看着眼前因为她的身体到处奔走,导致无心打理自己,长出青色胡茬的男人,心痛的无以复加。

    顾怀若倚在床前,握住她的手:“红玉,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找来了鸣金草,很快你就不难受了。”

    宁红玉眸色盈盈,挣扎着要下地跪谢,顾怀若顺势将她拥在怀里,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柔情婉转,情意渐生。

    顾怀若看着柔弱的女孩,怜惜道:“是你师姐带你出境的,是吗?”

    宁红玉忙道:“不是的师父!是我自己想要去临安镇看戏,自己一个人不敢出去,央求师姐带我出去的,此事不关师姐的事。怪我自己不争气,不知怎么出去一趟就病倒了。”

    “你是什么样的孩子,为师最清楚不过。”顾怀若垂下眼,眼中喜怒难辨。

    “你甚少与人争辩,为人天真烂漫,素来又柔弱,怎么可能自己生出想要离开锁灵渊的心思。我了解女人,女子之间,不若男子。男人若是不喜对方,打一架便是,而女人大多心眼小,擅记仇。你现在倚靠的人是我,如果她再害你,为师断不会放过她。”

    宁红玉嘴巴微微张开,小鹿一般的眼眨个不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师父,真的是我自己……”

    “以后有为师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顾怀若松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鬓发。

    姿态亲昵,像是对待他最喜欢的那只小兔子一般。

    少女红了脸,千言万语噎在喉头,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闻樱就跪在冰冷的地上,沉默地低垂眉眼。

    “上回说到,顾其渊带领一众修士,深入魔域,于冥河边遭遇魔主真身,上去便是刀光剑影,打的是酣畅淋漓,不分你我。初时顾其渊尚且难以招架,然而在打斗中,顾其渊顿悟破境,当场迈入六阶,局势反转,将魔主打的节节败退,最后将其斩于剑下,这才有了我们如今的盛世,如今的太平。”

    说书人的声音将闻樱从回忆拉回,闻樱拉着姜扶雪过去凑热闹。想来这位说书先生讲的不错,身边有不少人围着,听到顾其渊将魔主斩杀,不由欢喜地鼓掌称赞。

    “顾仙人不愧是怀若仙尊的孩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你瞧这画像上,这眉毛,这鼻子,真俊啊!不知本人是否也如画像这般俊俏。待我回去把这个贴屋里头,日日观瞻,保佑我儿也能拜入锁灵渊,修得正道!”

    闻樱落在队伍后头,垂下眼从地上捡起一张顾其渊的画像。画像上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一路惜字如金的姜扶雪忽然出声:“你也觉得魔主是他杀的吗?”

    闻樱抬头,脸上却是乖巧娴静的笑:“信呀,怎么不信呢?难道师兄不相信是他杀的吗?”

    “我和他打过,水平不高。”

    闻樱失笑。十年了,顾其渊居然半点都没有长进。姜扶雪说的也没错,当时他没被魔主千刀万剐都是福大命大晕的快。

    她将那张画像轻轻搁置在桌上,淡淡道:“其实他究竟能不能打得过魔主,并不重要,魔主已死,此事已死无对证,事后深究,也只是枉做无用功罢了。”

    当男人掌握了书写历史的权力,他们将自己的胆小怯懦从字里行间隐去,下意识的去遗忘自己被女人打的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给自己树立一个雄厚伟岸的形象。甚至说多了,连自己都把自己套进那个雄厚伟岸的壳子内。

    姜扶雪静静看她,忽然说道:“你说的好似很懂男人一般。”

    闻樱笑得无比真诚:“我有个朋友甚爱研究话本,听她说多了,便也能说上两句。”

    不过闻樱留意到那句姜扶雪所说的,顾其渊连他都打不过。那看来他们这个门派还不至于太寒碜,姜扶雪都能打得过顾其渊这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天才地宝的暴发户,那还是很有水平的。

    这个认知持续到闻樱看到门派大门的那一刻。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静静的碎掉了。

    “这就是我们师门吗?”闻樱站在高高的匾额下,打量着匾额上的三个字,问道。

    姜扶雪轻车熟路地进去,闻樱看着他的背影,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死掉了。

    她小跑两步重新和姜扶雪持平,开始睁眼说瞎话:“上面那字是谁写的,潦草中带着一丝随性,随性中带着一丝狂放,第一次来的人想来得思索许久,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是饮冰楼。”姜扶雪失笑。

    饮冰茹檗。拿来形容修炼清苦再合适不过。

    那还确实挺清苦的。这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板子,上头刷的漆都斑驳了两块。饮冰楼这三个字她更是闻所未闻,不过锁灵渊内门派林立,她没能记住太多也实属正常。

    闻樱随姜伞去了弟子安置的地方,一路上没看见多少弟子,这里房屋也大多空着。和玄剑宗一样,无主的屋子设下禁制,以护花铃开启。

    “先前饮冰楼收了不少弟子,但大多跳槽去了其他门派,这里便闲置了下来,所以今年掌门才扩大了招募的人数,待你放下东西,还需去玉虚境测和众道的契合程度。”

    闻樱以为便宜师兄将她放到这里,此行就算结束,却没想到放下东西出来,姜扶雪还等在外面。

    男人站在树下,冷漠俊美。

    闻樱像一只刚出生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奔到姜扶雪的身边,突然出声冷不丁地吓他:“师兄!”

    姜扶雪也不知是被人吓得多还是什么缘故,半点都没被吓着,闻樱失望地撇撇嘴,却见男人解下腰间佩剑,让她站上去。

    原来是要御剑载她啊。

    她甜甜笑起来:“谢谢师兄,你真好!”

    好人卡发出去,闻樱心安理得地爬上来。不得不说,哪怕以她的评判标准,这便宜师兄的御剑术也是相当不错,闻樱坐在后面,四平八稳,如履平地。

    她决定以后都蹭这位师兄的车。至于她的佩剑……现在还不知道在她死后婴宁剑去了何处,一时之间也无剑可用。况且就算真找着了,她视婴宁剑为妻子,既然有别人的剑可坐,又怎可让自己踩在妻子身上?

    *

    玉虚境设在玄剑宗的地盘,闻樱没死之前,她还是每年玉虚境的监审,其实这差事本不是她的,这是个枯燥乏味又没什么含金量的差事,前几年大多交由管事来盯着。

    闻樱每年出去问世总会从凡间带回一两个于修行一事上天赋不错的普通人。他们交不起足够的银钱,也在锁灵渊没有深厚的根基,进来完全就是白吃白学。顾怀若和掌门林舟为此很是不满。

    掌管玉虚境的管事亦是左右为难,一个是弟子中的佼佼者,身负剑骨的绝世天才,另一边则是积威深重的前辈,谁他都不想得罪,便将玉虚境的差事推给了闻樱,这样既不用上报闻樱带回来的人数,也不必得罪两边人。

    这差事吃力不讨好,也不知道是谁接手了。

    每年锁灵渊招收的人大致分两种,一种是修士的子女,俗称修二代,另一种则是凡间舍得花大把银两把孩子送进来镀个金的纯有钱人。虽然人修两界各居一隅,但也少不了金钱往来。金钱自古在哪里都是硬通货,即便是修士,也不能幸免。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两个从凡间自己考上来的独苗,譬如现在的闻樱,她偷瞄了一眼登记信息的册子,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一路考上来的励志弟子。

    登记信息的弟子看到她鬼鬼祟祟,忍俊不禁:“道友想看什么?直接看便是。”

    说着,他将册子转过来,对着闻樱。

    闻樱怔了一下,对着那名弟子粲然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格外明艳一些,看起来很有感染力。

    那弟子红了脸,抬头看闻樱,粉腮红唇,虽有些婴儿肥,但已经漂亮的不可方物,这次更是一口气红到了耳朵根。

    “师妹,你想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名字,在这里,我找到啦!”

    在闻樱名字后头,是她的籍贯。贯青州紫阳郡安阳县槐花村,民籍。

    “这是你?”那名弟子也愣了一下。耳朵和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再看向闻樱的眼神便冷淡许多。

    “后面还有人排队,道友无事便让给后面的人来吧。”

    闻樱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也没太在乎面前这个小弟子的态度变化,转而去找姜扶雪。

    姜扶雪已经给她占好了位置,闻樱抓着他的袖子站好,踮起脚向前看去。

    玉虚境是一个庞大的六芒星阵法,由咒家长者管絮设在此处。每一个顶点代表着主流的大道,有剑术,器修,令咒,丹书,御体,辅助六个。

    每条连线的交点是分界模糊、但修炼人数不少的修行道路。譬如刀兵和弓兵,证道的武器不同,亦不如剑道闻名,但锁灵渊内刀兵弓兵不在少数,甚至每个门派都设置了相应的教习。

    在千年之前,这个阵法还不如现在这样完备,需要刺破指尖以血为引,才能得到结果。时代在发展,经过管絮的改良,现在的六芒星阵法,仅需弟子将刻有自己名字的护花铃放入阵眼,片刻就能得到自己和各道的契合程度。

    这么些人,一天就足以全部查完。

    规定的时间一到,玄剑宗负责监审的人准时抵达玉虚境。

    为首的是个妙龄少女,粉衣娇俏,面容姣好,她身后跟着几位身穿玄清宗道服的弟子,清一色的雪白道服,上面绣了大片的天目玉兰,清简素雅。

    待靠近阵法,几名弟子散开,而那名面容甜美的少女则站到阵法中央,对众人莞尔一笑:“在下玄剑宗怀若仙尊亲传弟子宁红玉,见过各位。”

    看到熟人,闻樱咦了一声。

    顾怀若素来宠爱宁红玉,怎么会是她来做监判?

    宁红玉介绍过阵法,弟子们轮流上去,以护花铃测试。

    大家还是第一次测自己的天赋,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每当有弟子紧张的时候,宁红玉总会温声宽慰。许多弟子从阵法上下来后,都被哄得有些飘飘然:“没想到怀若仙尊的亲传弟子,竟如此平易近人!”

    “谁说不是呢,我早前便听说过宁师姐很受怀若仙尊的宠爱,怀若仙尊力排众议非要将宁师姐这个凡人收为亲传弟子,那时我还不懂为什么,现在看师姐脾气如此好,我是怀若仙尊我也这么做。”看得出这位弟子很是喜欢宁红玉。

    旁边有人嗤笑出声,问:“你该不会是看上师姐本人了吧。”

    那人脸皮一红,道:“有此佳人,我等倾慕有何不妥?况且她对我如此温声软语,指不定对我也有好感呢!”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雷咒便劈在他的脚边,男人吓得面色惨白,连连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宁红玉听到这边的动静,抬眸向这边看来,目光触及之时,涌上欣喜之意。她上前两步,欢声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众人噤声,大气不敢喘。

    谁敢想拜入锁灵渊没多久,就能见到传说中就差一步就能得证大道的怀若仙尊?

    修道共分十阶,堪破十阶,便能飞升,怀若仙尊如今已然十阶,虽不知为何压境不破,但依旧是众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怀若仙尊面容冷肃,经过刚才对宁红玉出言不逊的那名弟子身边时,青色的衣角在地上轻轻拂过,却不染纤尘,居高临下地扫了那人一眼,道:“锁灵渊内不需要这样目无尊卑之人,夺护花铃,赶出锁灵渊。”

    说完,无视那名弟子的哭嚎哀求,来到阵法中心,目光落在宁红玉身上的那一刻,似冰山融化:“你性子软,做监判我放心不下,总是要来看看。”

    宁红玉红唇微嘟,抓着顾怀若的袖子,娇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还需要师父这样劳心伤神。”

    男人指尖轻扫过宁红玉的鼻尖,帮她将耳边碎发挽起,眸色幽深,将宁红玉看的双颊绯红。

    他在无声地跟锁灵渊内所有人警示,宁红玉是他的人,别人即便是口头玩笑,也不能对宁红玉不敬,不然,就是方才那名弟子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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