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闻笛

    五点钟,城市依旧闷热,堵了太久的车流终于随着大家伙的离开而缓缓动了起来。

    “你的车呢?”女孩扯着柏青走了一段,忽然问道。

    柏青一手扛着维修箱,一手被女孩扣着手腕,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他有点无奈道:“你走反了,我车在那边停着——不过是辆摩托车……你要去哪儿?”

    “哦,不好意思……”女孩放开柏青,低着头委屈道:“我刚才就是太想离那个小混混远点儿了。”

    不知道是哪个军政世家的大少爷,也能算小混混吗?我才更像小混混吧……柏青心里想着,领着女孩往回走:“你要去的地方远吗?要是不习惯坐摩托,我给你叫个车吧。”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我可以坐摩托的。”女孩噔噔噔地跟在柏青后面:“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哦,我要去西城的温迪酒吧。”

    “嗯……”柏青把维修箱装回摩托车上,打开导航看了看:“从这里过去,要一个半小时……那个,我能不能绕一点路,先回我那儿取点东西再送你过去,放心,不用很久的。”

    “可以呀,你还可以请我喝一杯咖啡。”女孩笑眯眯地跳上摩托车,侧坐在座位靠后的一边,理了理裙子。

    柏青感觉有点紧张,擦了擦汗,背对着女孩坐上摩托:“……我家没有咖啡,你就在楼下等我就好。”

    摩托启动,他想了想要不要让对方扶着自己,还没等说话,女孩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于是柏青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呃……不好意思,我身上都是汗,我……”

    耳侧的风声里传来女孩甜美的声音:“没关系哦。”

    柏青垂下的余光看到女孩搂在自己腰上的两只手,和格纹裙子的长袖……

    “说起来,你不热吗?”柏青问。

    “不热呀,现在温度还不到三十度。”背后的女孩愉快地说:“四十度以下我都可以忍受的……哎呀,生活不易嘛。”

    “……”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地提高了速度,风大了起来,总算凉快一些。

    坐在后面的女孩倒是找起了话题:“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柏青,松柏的柏,青草的青。”柏青问:“你呢?”

    “我叫闻笛,不是英文那个wendy,是新闻的闻,笛子的笛。”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柏青感觉痒痒的。

    “所以,温迪酒吧是你开的?”

    “哈哈哈不是啦,只是谐音而已,不过我经常去那儿。等下我请你,随便喝,我买单。”

    柏青一时拿不准要怎么接话,干脆沉默下来。

    “对了,你要回家取的是什么东西呢?”女孩似无察觉的换了话题。

    柏青对这个问题紧张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嗯,其实是吃点药。”

    “什么药?你生病了吗?”女孩的疑问里带着关心的语气。

    “不是……嗯,是戒烟药。”柏青的大脑飞速运转,谎话一编好就变得坚定起来:“你知道,如今烟太贵了,所以我打算戒烟。”

    “……唔,戒烟,也需要吃药吗?”女孩愣了一下。

    “对,我属于容易成瘾的体质,靠意志力根本戒不掉,就只好吃药咯。”柏青一边编一边擦了擦汗。

    女孩若有所思,但没有再问,柏青沉默着把摩托停在楼下,交代了一声“稍等”,就赶紧跑回租住的地下室里。

    他不是要吃什么戒烟药,而是要打中枢麻醉剂。这种20积分一支的麻醉针,通常需要依据病人的体重减量,完整的一针足够放倒一头大象,但柏青若无其事的将它推入血管——为了不引人注意,他都是扎在能被衣服覆盖的地方。一针麻醉,不仅没有让他昏迷,反而更清醒冷静了一些。

    一下午的烦躁迅速褪去,他飞快地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女孩还乖巧地坐在摩托车上等他,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冷静下来的柏青忽然意识到,把女孩独自留在这片贫民窟等待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好庆幸没出什么事儿。

    “好快呀,你连衣服都换好了。”女孩笑眯眯地仰起头看着他走近。

    柏青莫名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发动摩托继续赶路。

    女孩要去的地方是西城区,老城区之一,是明珠城地上部分的中心地带。

    明珠城说是城市,实则已经人类抵御大瘟疫最后的堡垒,它的形状就像一枚钉入大地的钉子,露在表面的是上城区,用许多个完全隔绝外界的巨型罩子罩起来,这些罩子把城市分成了11个区域,中间有交通干线相连。最中心的四个区分别以东南西北命名,它们的正下方就是明珠城真正的核心——明珠要塞。而围绕四个核心逐渐摊饼式扩展,就有了另外7个新区,居住在新区的要么是要塞和核心区流放出来的人,要么是经过重重考核新接纳的流民——柏青就是其中之一。

    通过盘查关卡驶入核心区,灯光都变得绚烂起来,尽管城市永远是黑夜,但是只有繁华地带才有“夜景”可言,空中悬挂着宛如银河的装饰灯,两侧的街道满是设计感十足的广告牌……而新区只有一排排惨白的广场灯平等地照亮所有马路,把挤满穷人的居民楼遗弃在黑暗中。

    核心区的消费也不是柏青能负担得起的,他不想让女孩破费,把闻笛送到酒吧门口后,柏青便推说还有事要忙。

    “那,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吧。”女孩的眼睛在霓虹灯下熠熠生辉。柏青没好意思拒绝,和女孩碰了碰手环。一直到驶离这片商业街之后,柏青才把摩托停在高架桥上,对着西城区璀璨的灯火,看了看新加的好友。但闻笛的个人面板一片空白,连头像都只是一张纯白的图片,只有名字一栏写着闻笛。

    柏青看了看自己的……呃,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头像是一张新城区的远景照片,一片黑暗中有看得出路灯和人家的灯火,那还是他刚进入明珠城、领到属于自己的手环时抬手拍下的。柏青还能想起拍下这张照片时的喜悦,而现在,这张照片不过是提醒自己曾经的流民身份。明珠城接纳了他,这要看“接纳”一词该怎样去定义,这座城市不会真正对他们敞开怀抱,它只是以施舍的态度豢养着他们,而他们则咬牙绞干最后一滴汗水,证明自己还有被豢养的价值。

    “就当观光了吧。”柏青努力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牺牲整整三个小时在城区往返,尽管女孩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他不觉得自己还能等到对方发来消息。

    在柏青努力忘掉闻笛的时候,闻笛正想着柏青。

    梳妆台上一片珠光宝气,柔和的灯光映亮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五官、脸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尤其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管看向哪里都好像含情脉脉。

    但其实,闻笛只是在走神。熟练机械地化妆的同时,闻笛脑海里一直在想刚才遇到的男人。

    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闻笛总觉得这个叫柏青的男人有点奇怪,非要说的话,太低调了,低调得不像那个沟通基本靠吼的新城区的人,可从维修的手法、骑车的方式来看,又确确实实是新城区的老住户了。

    闻笛记人脸很有一套,凡是她留意过的人,即使乔装打扮甚至整了容,也逃不出她的眼睛,但她很肯定自己没见过柏青,那就说明这个人肯定不在狂欢派对、新神教团这些组织内,甚至也不太可能是军方的人,那些人在闻笛的脑子里都挂了号的。

    脑子里理性的一部分提醒:或许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机甲临时维修师傅?他低调恰恰是因为他背后没什么靠山?但直觉又让她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有点秘密。而且太巧了,怎么会有维修师扛着那么大的工具箱徒步走在街上?绿皮白色扳手标志的箱子扛在肩上就像一面旗帜,提醒所有人“我是维修师”,还频频看向事故现场,果然就被卢点点那个傻子拦住了……简直像准备好了来搅局的。

    闻笛在脑海里回放着无人机暗中拍下的现场画面,构思着给上峰写检讨时要如何定性这次意外。

    事情得从头说起,这是一次组织筹谋了半个月的绑架:要绑的人是卢点点,虽然本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未成年富二代,却是当下军部三把手、力挺改革的卢尚齐的小儿子。这场绑架要的效果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卢点点消失24小时以上,为组织争取和卢尚齐谈判的有利形势,而且保证谈判结束后让卢点点全须全尾地回去。

    闻笛在这里负责执行方案A:先由组织的人混到王一丹手下,以帮忙打杂的名义给卢点点新买的机甲动点小手脚,在王一丹眼皮下,这个手脚不能多,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定位装置和几个“疏忽”的焊接点,然后由闻笛以交通事故的方式缠上这台机甲,通知自己人扮作临时维修师,给机甲来一次“大改造”,在那之后,这台机甲将会按计划失控、绕路、失联、从监控盲点消失、带着卢点点来到他们的地盘上……没想到,组织派来的“维修师”还没到,就先被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截胡了。

    他发现机甲里已经动过的手脚了吗?闻笛猜测着。

    A方案失败后会立即转接B方案,组织的人会继续尾随卢点点并尽快下手,但那个男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毫无防备地主动暴露了一个藏身地点,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把闻笛送到她随口一说的酒吧。要么,他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要么,他的组织也还有其他人接手。

    这个人,得找机会再探一探。

    “嘿!想什么呢?”闻笛的左肩被拍了一下,她一脸无奈地看向镜子,身后的女人咯咯笑着,给闻笛捏了捏肩:“累了吧?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让苍玉给我们都放个长假。”

    闻笛故作悲伤地哀叹道:“得了吧,他倒是想,等他扎稳脚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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