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使人于长公主封地建造凤楼,以供长女遣意。

    此消息一出,立刻打发了众人心中的五味瓶。堂邑侯府的人自然是恨的牙根痒痒,长平侯府的人也不是想象中一片欢声笑语。

    连卫长公主自己,也说不清是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阿母,阿父这是怎么了?”十四岁的卫长公主如同小时候一般粘在卫子夫身侧,一手挽住卫子夫的胳膊,脑袋轻轻依靠。

    卫子夫爱怜地点一点长女的额头,“你呀,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在这里同阿母撒娇?”

    卫长公主闻言挽地更紧,“阿母永远是我的阿母,不管妍儿长到多大,也是要同阿母亲昵的。”

    卫子夫无可奈何地依从了长女,“你这孩子,唉。”

    “阿母这是何意?妍儿一直是阿母最贴心的小棉袄,怎么,如今阿母不待见妍儿了么?”

    “真是的,阿母何时不待见你过?有话直说吧,这般献殷勤,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卫子夫一点不客气地揭下卫长公主的伪装。

    “娘,看破不说破嘛。”

    卫子夫抽出了被长女环抱的胳膊。

    “好好好,娘,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卫长公主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阿母,妍儿惶恐,阿父在当利大兴土木,是不是要妍儿离开长安的意思?”

    卫子夫顿了顿,抚上长女不自知时发白的脸庞,“妍儿的家在长安,自然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的。你阿父还派了去病陪你一道,检查凤楼的建造情况呢。”

    卫长公主的心转瞬又像泡在了糖罐子里一般。

    “哎呀,娘,要去病哥哥训练士兵,他自然是一把好手;可去监督女儿的住处建造,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卫子夫摇头晃脑地叹息,“唉,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哦。这么偏向你去病哥哥?”

    卫长公主的脸红成个石榴。

    “阿母胡说呢。那——女儿去找去病哥哥了?”

    “这孩子,去吧去吧。”

    踏出椒房殿,卫长公主的喜悦简直掩盖不住。一双眸子清亮亮的,眼里闪耀光芒万丈,跑起步来雀跃如清晨的鸟儿,只差没有叽叽喳喳的叫声作歌曲。

    霍去病这日在军营训练,卫青的大部队是歇了假,但霍去病以“练出精锐”为名,并不肯放众人休息。

    士兵如今对霍去病是口服心服,主将有以一敌十的武功,上头还有皇帝的看重,跟随他必将有个光明的前途。

    “妍妹妹!你怎么来啦?”霍去病手下的赵破奴看的清楚,将军一贯的严肃脸有了裂痕,多了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使他一时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被将军唤作“妍妹妹”的女子身量高挑,走起路来娉婷袅娜,一身淡黄色衣裙伴随她的步伐翩然而动。

    女子定定地注视他们的将军,笑的眉眼弯弯,“去病哥哥,我来看看你呀!”

    赵破奴一脸笑容,捅咕捅咕身边的高不识,“喂,你知道这是哪路神仙么?”

    高不识低下头,一只手挡住话音儿外露,“跟了将军训练这么久,你不认得?”

    赵破奴瞪了高不识一眼,“去,我认得还会来问你?上次陛下来阅兵,将军可还没这么重视。我不过好奇罢了。”

    高不识四下打量一圈,小伙眼中透露出一股子贼乎,“我同你说了,你可别乱传。这位是将军的表妹,宫里头的卫长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赵破奴惊呼出声,惹来四周一片目光。

    卫长公主见被识破,并未有丝毫羞赧,落落大方地对众人抱抱拳,“众将士辛苦了!本宫久居深宫,听闻众位英勇,一直无缘得见。今次有劳众位护送了!”

    霍去病双眼一扫队伍,大喝一声,“弟兄们!陛下派我等护送公主殿下一路前往当利,我等忠君报国,定不辱使命!”

    少年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少女俏生生立在一侧温柔含笑。

    众人许是被两人之间融不进旁人的恩好情密打动,许是卫长公主的话语认可了他们多年为国付出的努力,一声又一声的高呼冲破天际。

    “忠君报国,不辱使命!忠君报国,不辱使命!”

    “去病哥哥,我们走吧?”卫长公主挨近霍去病,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霍去病摁下跃跃欲试的卫长公主,径自将她送到马车上,“公主殿下,这是您的座驾。”

    卫长公主稀奇地将霍去病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一遍,“去病哥哥,你不是被人夺舍了吧?今儿个,怎的如此恭敬了?”

    霍去病无奈地扶额叹息,小祖宗太亲近,有时候也是一件麻烦事。只不过这种麻烦,是他乐在其中罢了。

    “妍妹妹。”霍去病换上从前那副欢快的笑容,对卫长公主连连告饶,“这么多弟兄看着我呢,这次你自己坐马车上,可好?”

    “不好。”卫长公主撅起嘴巴,“我明明同去病哥哥学过骑马的,你可不要同我说什么,路途遥远唯恐累到公主,这样的官腔套话。”

    “我不这么说,”霍去病真真拿卫长公主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想做成的事,哪件我没帮你?可休说我不疼你了。”

    “去病哥哥最好了!”卫长公主兴奋地环住霍去病的脖子,扑上去就吻。

    这一吻才是真真的让霍去病呆愣住了,好在先前弟兄们有眼色,自觉避开了这二人。

    霍去病缓缓地捧起卫长公主的脸庞,试探地、给予了一点点回应。

    而卫长公主的脸蛋,便真真正正成了那蜜桃。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唇齿相依。血气方刚、热血沸腾的年纪里,面对的又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霍去病自问,即便是块木头,也禁不住心潮澎湃的。

    而霍去病到底不同于一般人,他回过神来,一点一点掰开了卫长公主环抱他的手指头,将卫长公主推开了自己的怀抱。

    卫长公主的眼圈登时红了。

    “霍去病!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霍去病强逼自己硬下心肠,一字一句,背对着卫长公主念出来。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岂不闻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公主殿下,我…”

    卫长公主一口打断了霍去病的未尽之言,“你什么?休要搞这些文字把戏!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只需问问你自己的心,我也只需问过我的心,想那许多做什么?”

    远处的赵破奴和高不识隐隐约约听得一两句,卫长公主破碎的声音穿透力太强,情绪之激烈连他们都为之一振,怀疑起将军欠下过什么桃花债了。

    “我不明白,两情相悦的事,有什么好后悔?我也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阿父要你去建造我的凤楼,是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知道。”

    霍去病额尖已被冷汗覆满,“我们如此没有未来的!你当我没日没夜的操练,是为着什么?无非是期望给你,给我们,一个未来。你是我妹妹,我做哥哥的,我不能害了你!”

    “哈——阿父当年从永巷接阿母出来,也同阿母说些什么,我是迫不得已,我是为了你好,暂时冷落你一些日子,这种种鬼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卫长公主神情嘲弄,“阿父总说我像阿母,其实我也很像他。既然我们注定不会拥有一世相守,为何不尽今日之欢?”

    卫长公主其实还想说,阿父的心思,我都知道。无非是觉得据儿的地位不够稳固,又怕长女心生怨恨不肯配合,才安排了此次当利之行,当做对长女的补偿。

    阿父当年可以为了皇位许下金屋藏娇的诺言,也想当然地可以把儿女的婚事也当做筹码。

    既然如此,若不抓住这一次机会,还会有这样的时候吗?大抵是不会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准?

    卫长公主被刘彻捧在手心里娇宠了十几年,从未忘记幼时不堪回首的往事。阿父疼爱女儿,远远比不上对儿子的厚望。

    是她从前太天真,以为上了战场,立了功劳,就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哪里有这么容易?

    沙场裹尸还的武将不知凡几,上天可不会管你是皇帝的女儿还是什么人。

    霍去病那厢亦开了口,“公主…妍妹妹。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么?我带你去战场,见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卫长公主听得此言,愈发像是点着了一般,眉目间压抑不住的火气,“上、战、场?你以为我不想吗?”

    情急之下,霍去病攥住卫长公主的双肩,“怎么了?陛下不允吗?”

    卫长公主吸了吸鼻子,终于慢慢地将自己胸中的郁结之气咽下。

    “阿父同阿母说,长公主出嫁普天同庆,届时要授予据儿太子之位,并准你独当一面统领一队人马,杀到匈奴人的老巢。”

    “我是想当英雄,可我不想拿你来换!”霍去病越发急切,“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卫长公主点点头,“去病哥哥当然不会这么做,那么阿母呢?你猜猜,我们一心扑在皇长子殿下身上的皇后娘娘,会怎么做?”

    卫长公主留给霍去病一个无奈的苦笑,浅吟低唱,缓缓离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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