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邵平南高瘦的身形如鬼魅一般。他脸色阴沉,仍握着那根虎头手杖,睥睨地看向许嘉。

    许嘉手一颤,泰然地扬唇:“您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偶然路过,怎么能说成在偷听呢。”

    邵平南:“那么许小姐,有空和我聊一聊吗。”

    许嘉颔首:“当然。”

    邵平南斜眸打量着她,眉宇间的傲然始终未散,唇角下撇,手杖敲击地面:“那便跟我来吧。”

    许嘉尽力挺直腰,提步随他而去。

    入夜,秋风比往常更凉。

    别墅外的山道蜿蜒,像是条正在盘踞休息的巨蛇。

    邵平南望向前方,冷淡地问:“许小姐,宴清给了你多少钱。”

    许嘉皱眉:“我不懂您的意思。”

    邵平南:“没必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我对你们这种人最为了解。”提眸,余光瞥向许嘉,“不感觉可笑吗。表面伪装得再好,仍藏不住眼底的贪婪。邵宴清许诺了你什么,钱,还是权。”

    邵平南已然笃定她与邵宴清的婚姻为假。

    可那又怎么样?没有证据的猜测,终归只能是枉然。

    许嘉的唇颤了颤,忍不住轻笑出声:“您在说什么呀。”以拳掩唇,轻咳着收拢唇角,“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荒唐的说法。”

    邵平南冷漠地看向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许嘉平静地说:“我与宴清是真心相爱,所以才愿意嫁给他。”

    邵平南嗤笑:“你以为我会信吗。”

    许嘉:“无论您相信与否,我对宴清的感情都是真的。”

    邵平南没有回答。

    许嘉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泰然得,唇角仍有微笑。

    终于,是邵平南先移开视线:“我对你们年轻人的情爱没有兴趣。但是许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指尖点着虎头杖,声音愈缓,“可惜啊,野心对于无能者而言只能是累赘。”

    许嘉沉默。

    邵平南扬唇:“我那个小侄的确十分可爱,但他毕竟年轻,成不了什么气候。”

    许嘉掩在暗处的手攥拳:“可他现在掌管着邵氏的业务。”

    “只是暂时而已。”

    邵平南笑,“我的兄长是不会允许他掌权的。”侧目,饶有兴致地说,“怎样,你应该会好奇原因吧。”

    邵平南语气笃定,显然是将她看作了只会趋利避害的投机者。

    许嘉挑高眉头,佯装讶然地说:“如果您愿意告诉我,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邵平南哼出个字节:“宴铭的死亡的确属于意外,可那场火灾的起因是油箱自燃。”

    许嘉微怔。

    邵平南勾唇,眯眸看向她;“你大概知道,宴清曾经喜爱山地越野,而起火的地点正是他在山中设立的补给站。”

    许嘉安静地听着,并未理会他的搭话。

    “酷暑的正午,阳光照向摆在玻璃前开口的润滑油桶。男孩却只顾修理车子,丝毫没留意身后的动静。直到......”

    邵平南敲点着红木手杖,指尖忽而顿住,“‘砰!’一声巨响,火焰蹿得老高。男孩无法求救,几乎快要死了。可他的兄长冲进屋,用自己的命将他换回来。”

    许嘉的手止不住地颤,五指攥起,半晌才轻声说:“这只是个悲惨的故事。”

    “可惜在我兄长的眼中,这就是当年的真相。”

    邵平南感慨,“调皮捣蛋的次子害死了优秀懂事的长子,企业从此一蹶不振,这何尝不是种诅咒呢。”

    许嘉:“我早前曾有听闻,说位高权重者多在乎五行风水,没想到您这般聪慧之人也会如此。”

    她变着法子骂邵平南封建迷信,对方却并不在意。

    邵平南:“许小姐,你现在清醒还来得及。”转身,慢悠悠地说,“有时候机遇比努力更重要。”

    邵平南无疑是谈判高手,既没有选择退让,也并未遮掩策反的目的。他似乎坚信许嘉会放弃邵宴清,而不屑于表露更多的诚意。

    “我是个感性的人。”

    许嘉微笑,“既然已经选择宴清,就不会再改变心意。”声音轻,却似幸福的语气,“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邵平南:“我以为许小姐是聪明人。”

    许嘉缓而垂眼,似羞涩地喃喃:“您谬赞了,我并非是不入爱河的智者。”

    邵平南依旧紧盯着许嘉,似乎在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好安静,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咽喉。

    许嘉的掌心泛起汗,腰部的酸痛越来越强烈,撑起笑,礼貌地问:“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宴清还在大厅等我。”

    话落,传来‘哒’的一声响。

    身后的门被打开,穿堂风随及拂过脸侧。

    许嘉下意识撩起耳旁的乱发,刚抬手,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许嘉。”

    尚未来及回应,浅淡的木质香已然落至鼻尖。

    许嘉心一颤,恍然间抬眸,正对上邵宴清望来的视线。

    邵宴清担忧地问:“还好吗。”

    许嘉紧握的拳头终于放松,笑着点头:“嗯。”

    邵宴清搂住许嘉的腰,十分关切看向她。许嘉则依赖地靠在邵宴清怀里,满怀爱意地回望着他。

    两人眼中仅容得下对方的身影,彼此神情地对视,倒真像一对幸福的夫妻。

    邵平南磨搓着虎头手杖:“见你们夫妻和睦,我也能放心了。”看向邵宴清颧骨的伤痕,轻啧,“宴清啊,你这副模样若被宾客瞧见,到底是在丢邵氏的脸。”

    邵宴清沉眸,牵起许嘉的手:“叔父无需担忧,我们自会维护邵氏的形象。”

    我们......

    许嘉怔怔地听着,指尖感受到的热逐渐蔓延至胸口。

    没错啊,她和邵宴清如今就是处于统一战线的‘我们’。

    许嘉微笑,掌心与他相贴:“夜晚风寒,叔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邵平南眯起眼,打量一眼邵宴清又再次看向许久,忽而笑了,对她的担忧表示感谢,说完提步,缓慢地推门离去。

    邵平南表现地像是位慈祥的长辈,许嘉与邵宴清却同时沉下脸色。

    有风来,吹起旁侧的帘纱。

    许嘉松开邵宴清的手,担忧地看向他侧脸的淤青。这大概是被书本砸伤的,细且深的血口像是纸页蹭过的痕迹。

    “擦药没有。”

    许嘉蹙眉,“得赶紧消毒,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这个倒不着急。”

    邵宴清背靠着护栏,神情疲惫,“邵平南与你谈什么了。”

    许嘉瞧向邵宴清泛白的脸色,垂眼:“他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那就是火灾的真相。”

    话落,陷入漫长的安静。

    许嘉听着风吟,在等待邵宴清的回应。

    直到淡薄的云层遮住月光,身边才传来布料摩擦后的窸窣声响。

    邵宴清大概是想拿烟,抬臂时却忽地顿住:“额—”眉宇间似隐忍着痛苦。

    许嘉一怔,急忙握住邵宴清的手:“受伤了吗?”扯开他的衣领,想看一看他的后背是否有淤青,“老先生到底摔了什么东西,我在一楼都能听见响动。”

    逆光中,许嘉的眸子格外闪亮,她眼里有紧张,担忧,以及......淡淡的心疼。

    许嘉在心疼他。

    这让邵宴清十分受用,也就不再挣扎了,甚至歪过脑袋方便她查看:“烟灰缸?茶宠?嗯......好像还有两本书。”指节轻点着下颚,笑,“这么一看,父亲的身体果真还很健壮。”

    邵宴清是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挨打的另有旁人。

    可他的右肩有两块明显的乌青,青里透着紫,显然是堆积未散的淤血。

    即使邵宴清犯错,也不该收到如此对待,况且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了,邵平北为什么还要下如此重的手?

    许嘉搞不懂邵平北,也不明白许荣。

    这两位身处不同阶级的父亲,竟会默契地用同样的方法伤害自己的孩子。

    握住衬衫衣领的手在颤,唇间又尝到早已被埋葬于记忆里的酸涩。

    是委屈,痛苦,与孤独的味道......

    许嘉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邵宴清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却隐约觉察出她的悲伤,张了张口,有些别扭地问:“你哭了吗。”

    话落,肩膀忽感一疼。

    邵宴清夸张地喊:“喂,你快松手!”

    许嘉被吓到了,忙小心翼翼地问:“很痛吗。”

    邵宴清点头。

    许嘉咬唇,手臂抬起又落,一副揪心却不敢触碰的模样。

    邵宴清扬唇笑,将她脸侧的发撩至耳后:“别紧张,我逗你玩的。”

    “你这人—”

    许嘉皱眉,语气狠狠得,悬在他伤处的手指却并未落下,“我没有心思陪你玩,你自己在这儿吹风吧。”话落,径直转身离开。

    邵宴清追上去:“是生气了吗。喂,站住,我在和你说话。”

    走廊很安静,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衬得愈加清晰。

    许嘉转过两圈就不走了,像根指示牌似地立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邵宴清俯身,悄悄凑近许嘉的脸旁,先望一眼幽深的长廊,后垂眼看她:“请问......”

    许嘉任命般地闭上眼。

    邵宴清笑:“你需要一位技术精湛的向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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