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的舞蹈充满生命力,或者说,舞蹈里融入了她的生命。

    她站在灯光交替的舞台上,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脸上的笑容,是比春花更灿烂的颜色。

    邵宴清早就知道,许嘉是天生的舞者。可当亲眼瞧见她在光影交替间跳跃时,仍无法克制地为其动容。

    美,惊心动魄的美。

    许嘉像是沐浴圣光的天使,又好似于林间漫步精灵,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起跳,都轻轻地拨弄着观众的心弦。

    人们看呆了,冉凤华更是一动未动地望向台前,甚至连邵平北也露出赞许的神情。

    邵平南唇线紧绷,仿佛要捏碎那只木杖似地,泛起青筋的手臂用力至颤抖。

    身旁的外籍评论家用英语称赞许嘉,并向邵宴清祝贺:“恭喜邵先生,你获得了一位优秀又敬业的舞者。”

    奥吉莉娅登场,三十二圈的挥鞭转完美收场。

    许嘉身穿闪黑的舞蹈服,脸色将蓝光的映衬下更显苍白,踮起脚,展现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邵宴清看着,仔细地看着,忽然皱起眉头。

    许嘉本该白净的舞鞋上似有血迹,斑驳的红从鞋尖蔓延至鞋面,像是在雪中盛开的梅花。李渝江托住她的腰,她的双脚腾空又稳稳落地,旋转,然后再次起跳。

    一切看起来没有异常,可那抹红切比方才愈加浓重。

    不,不对......

    这不是舞台刻意营造的效果。

    邵宴清心一沉,下意识要起身去查看许嘉的情况。

    恰时,却听见一声咳。

    邵宴清侧目,正对上父亲望来的视线。

    邵平北脸色阴沉,眼中有难以遮掩的不满,仿佛在警告他绝不能于演出结束前离席。

    邵宴清只能坐回去,垂在身旁的手紧攥成拳,却扬起笑,再次朝舞台的方向看去。

    出了什么事吗。

    许嘉瞥见邵宴清故作欢笑的僵硬表情,不禁有些担忧。

    可是下一秒,她又重新投身于舞蹈之中。

    许嘉全然忘记疼痛,足尖的麻木根本不足以影响她的舞步,她从观众们的眼里看出惊艳与赞叹,莫大的满足感瞬间战胜身体的痛苦。

    跳跃,继续跳跃。

    她一定要成为最优秀,而无法被替代的舞者。

    音乐结束,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演出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演员们相继与舞伴携手向前,在喝彩声中鞠躬谢幕。

    与舞蹈融合的灵魂回到身体里,被遗忘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袭来。

    许嘉的眼前闪过一阵白光,脚步踉跄着,险些要摔倒在地。

    李渝江忙扶住她,惊得蹙眉:“哇,你的手好凉啊。”

    许嘉额间的发早已被汗水浸湿了,胃部像被锤了击重拳,似在一个劲地抽搐着。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抓住李渝江的手,笑盈盈地上前,冲在场的观众鞠躬。

    喧闹中,许嘉对上邵宴清望来的视线。

    周围的一切随及黯淡,唯有两束顶光落在二人的肩头,世界似乎早已经分崩离析,他只存在于她的瞳孔里。

    许嘉看向邵宴清,充满自信地看向他:“怎么样,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邵宴清沉默。

    许嘉笑:“我早就说过了,你不会后悔选择我。”

    邵宴清稍许皱眉,露出复杂难懂的表情。他并未为此高兴,眼神里似有责怪。

    “你为什么不说话......”

    许嘉问着,想要走向他,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垂眼看,眸子骤然一颤。

    是血。

    浓稠的,漆黑的血,像沼泽般淹没她的脚踝。

    她的腿呢?

    她找不到她的腿了......

    许嘉的唇一个劲地颤,耳畔却听见嗡嗡嗡的响。她感到恐惧,她想要尖叫,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嘉嘉姐。”

    “嘉嘉姐!”

    混乱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许嘉僵硬地转过身,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敲不见。

    对方在推她,许嘉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足尖的疼痛愈发明显,眼前却逐渐明亮起来。

    延续不觉的掌声,音乐,交谈声,尽数的声响让她认识到这才是现实。她没有在黑暗中迷失,她依旧站在舞台中央。

    许嘉来不及回答那聒噪的呼喊,匆忙低头去看。

    啊.......太好了。

    她的腿还在,周遭也没有大量的血。

    李渝江:“嘉嘉姐,你还好吗。我怎么喊,你都不答应,哇,吓死我了快。”

    “我没事。”

    许嘉望向观众席。

    邵宴清正接受着媒体的采访,王海则一脸骄傲地陪在他的身边。

    许嘉这才安心,疼痛在拖着她下坠,她现在急需要休息。

    李渝江仍在顾自念叨:“我们的演出成功了诶,你看见没,所有人都在给我们鼓掌。真是赞爆了,我们会成为剧团内最优秀的搭档。诶,嘉嘉姐,你去哪啊,团长说要进行合照呐。”

    许嘉拂开李渝江的手,缓慢地向前走。

    好困,好累,好痛......

    必须要尽快地调整状态,不能被旁人看出她的虚弱。

    许嘉扶着墙,走近后台的休息室,没来及脱鞋,就昏迷似地倒在躺椅旁。

    ‘应该要去锁门啊。’

    她这样对自己说,可紧闭的双眼怎么也无法睁开。

    身体分明是非常疲惫,大脑却仍在传输外界的信息。

    许嘉似乎能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问她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拍照?

    许嘉没有回答,甚至尽可能地屏住呼吸,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偏偏,屋外传来敲门声。

    许嘉皱眉,捂住腹部的手在用力,隐忍着,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

    很快,咚咚东的动静悄然停歇。

    她松了口气,既有些庆幸,又莫名感到难过。

    小时候,许嘉在山间迷了路。

    一眼望去周围全是看似相同的果树,她绕了好几圈都找不到方向,急得哇哇大哭。

    后来云遮住太阳,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许嘉不敢走了,环抱着身体蹲坐在苹果树下,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夜空,哽咽着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会有人发现她不在了吗?妈妈爸爸会来找她吗?

    拜托,她真的好饿,好害怕,有没有能来救救她?

    许嘉在心里祈祷,脑袋却越埋越低。她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等到天色大亮,才揉着红肿的眼睛醒来。

    她大声喊着爸爸妈妈,却始终没有人答应。她撑着酸疼的身体站起,想要找寻可能出现的同伴。但杂草丛生的山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即使二十年过去,许嘉依旧能记得当时的绝望。

    她的衣服破了,浑身都是干掉的泥巴,最终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敲开家门。

    张秀琴抱着许耀走出来,瞧见她就皱眉:“你怎么才回来?”

    “我—”

    “小小年纪就往外跑,看你这样子,真像个乞丐。”

    四岁的许嘉咬着唇,大颗的泪珠克制不住地往下落。她擦一把泪水,委屈地看向母亲。

    张秀琴却在低头哄着怀中的许耀,说乖乖别怕,以后啊千万别和姐姐学。

    好难受。

    好痛苦......

    回忆与相识重叠,许嘉忍不住抽泣着,将脑袋埋得更低。

    一阵脚步声后,刺目的灯光消失,似乎有人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许嘉哽咽着,想将自己藏起来:“别,别看我......”

    话落,颊边感受到温暖的,柔软的触碰,像是一个满怀怜惜的吻。

    许嘉颤抖地睁开眼,在昏暗中看见邵宴清模糊的脸:“你......”

    是梦吗?

    许嘉缓慢地伸手,冰凉的指尖触及他高挺的鼻梁,眸子微晃,喃喃:“什么嘛,原来不是梦啊。”

    邵宴清吻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回答:“嗯,不是梦。”

    许嘉含糊地问:“外面有人在吗。”抽泣着,嘟嘟囔囔地解释,“我的状态很差,不能出现在相机里。”

    邵宴清笑:“放心,我将他们都打发走了。”梳理着她脸侧的乱发,说,“刘科的车停在外面,我先带你去医院。”

    医院?

    “不,不行。”

    许嘉起身,忘记脚底的伤就要向外跑,“我的身体很健康,我不要去医院。”足尖刚落地,又痛得蜷起身体,“呜—”

    邵宴清的眉梢几不可见地蹙起,将她沾染血痕的脚放于膝头:“这也叫健康吗?”

    许嘉固执地别开脸:“我自己能处理。”

    邵宴清皱眉,轻轻地触碰那红色最深的部分。

    许嘉一颤:“额—”

    “别再逞强了。”

    邵宴清背对着她,蹲下,“你必须要看医生,上来,我背你出去。”

    许嘉:“......我自己可以走。”

    邵宴清:“许嘉,别让我说第二遍。”

    邵宴清的嗓音低沉,似乎在尽力地压抑着担忧与焦急。

    许嘉明白,每当他喊自己全名时,就代表着在下达必须要遵从的命令,蜷起的手一颤,终是轻轻地搭上他宽厚的肩膀:“谢,谢谢。”

    耳尖有些烫,声音比蚊语更低。

    许嘉依靠着邵宴清的后背,感受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地有力地加快着,长睫低垂,疲惫地合上眼睛。

    以前生病的时候,从没有人照顾她。

    许荣和张秀琴像是围绕在许耀身边的两颗卫星,绝不会将关心与爱护分给第二个人。

    许嘉是要强的,也是孤独的。

    这是她第一次靠着男人的后背,试图让对方分担自己的苦痛。她也想撒娇,也想放下顾虑,也想活得更轻松一些......

    她,可以这么做吗。

    鼻尖嗅见浅淡的味道,木质调的香水在体温的加持下格外温柔。

    许嘉只觉得自己身处云端,忍不住将脸颊贴近他:“宴清......我难受。”

    是真实,还是仍在梦里?

    许嘉已经分不清楚,仅感觉到那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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