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转身,看见一位身材高瘦,戴黑框眼镜,背大号记者包的男人。

    对方见她望来,赶忙礼貌地欠身,笑着说:“我是新看点的记者,特此来邀请您参与独家专访。”

    在住院其间,许嘉确实接到过两三次采访的邀约,但都被邵宴清以她需要静养为由回绝了。

    没想到刚回到剧院,就能遇见前来等待的记者。

    许嘉扬起唇角,挺直腰,摆出最完美的姿态,表示要先看对方的记者证。

    男人答应,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这个就是。”

    许嘉打开看,光面的张上印有他的姓名和单位:丁博,新看点传媒有限公司。

    “丁记者。”

    许嘉将红底金字的小本还给他,微笑,“请问我们在哪里采访比较合适呢。”

    咖啡厅里放着悠长的纯音乐,可可豆香味格外浓郁。

    许嘉喝口橙汁,给王海汇报情况,说她早晨需要请假,之后会把欠下的练习补完。

    王海一个劲地哎呦呦,先夸赞她的敬业,又责怪她怎么没有多休息两天,最后一咂舌,表示让她千万别担心,想什么回来都可以。

    王海往常总是严肃的模样,这会儿却特别兴奋,即使没有开扩音,他的声音也依旧能让对面听见。

    许嘉虚掩着听筒,向丁博投以抱歉的目光。

    后者用口型示意没关系,继续敲点着键盘去完善采访纲要。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许嘉的耳朵仍有些疼,似乎连周围的乐声也听不清楚了。她清清嗓,双手交叠于身前,昂首说:“现在开始吧。”

    刚来平宁剧院的时候,许嘉曾经幻想过自己大获成功的模样。

    她性格慢热,平常又不太爱说话,总是整日整日地呆在训练室里练舞,鲜少与剧院里的同事交谈。她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身于舞蹈,不知疲惫地练习着,偶尔休息时,就会看芭蕾舞剧来充实生活。

    她去过很多剧院,于表演开始时坐在观众席的暗处,仰望着舞台上演员们的风光。

    演出结束后,周围是大片叫好的掌声。主创们鞠躬朝观众席谢幕,在汗水中绽放幸福的笑容,仿佛获得了整个世界。

    许嘉看着看着,常常会想到自己。

    她也能沐浴着舞台的灯光,在人们的掌声中翩翩起舞吗?她也可以接受记者的询问,在对方的引导下说出这些年的艰辛吗?

    她畅享着,而更加刻苦的练舞。

    而现在,这场幻想五年的梦,终于成为了现实。

    许嘉回答丁博的提问,讲述着自己对奥杰塔和奥吉莉娅的理解,又向他说明设计出某些动作的原因。

    丁博起初是认真地倾听着,越到后面,敲击键盘的速度就慢下来,渐渐得,是什么也没有记录了。

    “为展现奥吉莉娅对齐格费里德的引诱,我们增添了一定的肢体互动。这样既扩大了戏剧张力,也可以让观众有更沉浸的体验。”

    许嘉喝一口橙汁,垂眼时却微怔,“抱歉,是我说太多了吗?”

    丁博面前的笔记本摊开,内页却没有任何记录。瓷杯就摆在他手边,里面的咖啡却始终保持原样。

    丁博为难地笑:“关于舞蹈的部分就先这样,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进行深入的沟通。”

    许嘉迟疑:“......是指哪方面呢?”

    丁博的眼睛亮起来:“就比如您的个人经历啊,什么契机下才会选择跳舞,是受家庭的影响吗,还是本身就特别热爱呢。”

    许嘉未经思考就立刻回答:“当然因为热爱,舞蹈于我而言比任何事都重要。”

    丁博凑近些,点开息屏的电脑:“您的母亲是著名钢琴演奏家柴颖,您的艺术天赋是从小培养的吗。”

    许嘉怔住。

    丁博:“平宁剧院现在已被邵氏收购,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您又是如何看待邵宴清先生的呢?”

    “我......”

    许嘉下意识抚向胸口,待掌心感受到那枚戒指的存在,才缓而扬起唇角,“母亲常年去各个国家巡演,我虽然鲜少与她见面,但她始终支持着我的梦想。”

    丁博在记录。

    许嘉:“想必您也知道,我的父亲是历史学教授,他性格古板,并不赞成我当芭蕾舞演员。”垂在膝的手紧握,笑,“不过幸好有母亲在,才能让我挺过那段艰难的时间。至于邵宴清先生......”垂眼,轻声说,“他对芭蕾舞剧有独特的理解,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

    键盘的敲击声由快转慢,渐渐地归于平歇。

    丁博合上电脑,长舒一口气:“太感谢您了许小姐,我这回终于可以交稿了。”

    许嘉微笑:“记者的工作很辛苦吧。”

    丁博:“主要是要抢首发新闻嘛。”挠挠头,捧起咖啡杯,“有很多媒体都想采访您,我必须起早才能找到机会。”忽而想到什么,忙将名片递去,“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许嘉接过那张四方的卡片,点头道一声谢。

    丁博要回去赶稿,喝完咖啡后离开了,临走前又冲她挥手:“许小姐,祝你一切顺利。”

    音乐不停地播放着,挂在高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

    人来,人往,阳光逐渐占据大地,许嘉依旧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嗡嗡—

    手机传来震动。

    许嘉怔了怔,恍然回过神,赶忙去看,是邵宴清打来的电话。

    “身体还好吗。”

    邵宴清的声音低,而语气更显温柔,“脚还痛不痛。”

    许嘉垂眼,指尖磨搓着手机:“已经不疼了。今天我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邵宴清:“哦?”

    许嘉扬唇笑,轻声说:“对方是新看点的记者,我刚到剧院时就被他拦住,看样子,他很早就蹲守在这里了。”

    邵宴清笑:“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芭蕾舞新星,大众自然会对你抱有好奇。”

    是吗。

    许嘉沉默。

    大家关注她,当真是因为她的舞蹈吗,还是因为......她与邵氏有关呢。

    邵宴清:“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喜欢接受采访吗。”

    许嘉:“没,没有。”清清嗓,扯开话题,“别总谈我,你呢,今天的工作顺利嘛。”

    邵宴清沉吟着:“工作啊......”

    许嘉担忧地蹙眉:“出了什么事吗,是邵平南开始反击了,还是姜潮盛—”

    “哈,哈哈。”

    轻快的笑声打断她的话,邵宴清的语气十分愉悦,“说来也奇怪,你的关心总能让我很高兴。”

    许嘉耳尖泛红,不由得低下头,指尖反复磨搓着杯沿:“你在做什么。”

    邵宴清:“嗯......大概要准备开会了吧。”

    许嘉微怔:“大概?”

    话落,是短暂的沉默。

    听筒内仅传来簌簌的风声,偶尔掺杂着枯叶摇曳发出的响。

    许嘉细眉微蹙,担忧道,“你到底在哪。”

    音乐已接近尾声,窗外似有路人驻留。对方宽厚的肩膀挡住阳光,只在圆桌前留下长长的影。

    通话在继续,却始终没等来回答。

    许嘉的掌心泛起汗,抓住挎包的手逐渐用力:“......宴清!”

    咚咚—

    是沉闷的响打破僵局。

    邵宴清:“许嘉,向外看。”

    紧蹙的眉头尚未松开,唇角已经在回头时扬起。

    许嘉看向站在窗外的邵宴清,双腿像被蛊惑般大步迈去,冲向他,拥抱他,万般惊喜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邵宴清撩起她脸侧的乱发,笑:“正巧路过这儿,就想来看一看你。”搂住她的腰,看向周围,“那位记者已经走了吗。”

    许嘉点头:“嗯,他说要赶紧写稿,所以就先回去了。”

    “是这样啊......”

    邵宴清轻啄她的脸颊,“我不反对你接受采访,但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还是先要与我商量。”

    许嘉靠在邵宴清的怀里,小声嘀咕:“我检查过他的证件,没有问题。”

    邵宴清缓慢地哼出个字节:“哦?”

    许嘉笑,仰起脸看他:“好啦。知道了,我下次一定会提前告诉你。”

    邵宴清捏着她的脸,凤眸眯起成线:“这样才乖嘛。”

    两人又闹了会,邵宴清问:“你什么时候回剧院。”

    许嘉:“两点之前吧。”

    邵宴清瞧一眼腕表:“啊这可怎么办,现在才十点钟。”蹙眉,十分苦恼的样子,“好不容易才出来,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工作。”

    许嘉思考着,指尖磨搓衣角:“那要去逛一逛吗。”

    邵宴清看向她。

    许嘉快要将衣角揉成团,越说越急:“剧院旁边虽然没开大型商场,但有新建的民俗街,听说里面有卖很多好玩的东西。”

    邵宴清努唇思考着:“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去过民俗街呢。”

    许嘉的心狂跳,邀请的话正要脱口而出。

    邵宴清又说:“可我看周围都在施工,附近的环境应该很差吧。”

    “不,不是这样。”

    许嘉急切地说,“那里半个月前就正式营业了,不会出现脏乱的现象。”

    话落,是短暂的安静。

    邵宴清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向她。

    风又起,云层遮住阳光,天色逐渐变得暗淡。

    许嘉垂于身侧的手悄然攥拳,微微挺直腰,却依旧无法遮掩紧张。

    邵宴清垂眼,缓慢地牵起她攥拳的手,轻轻掰开蜷起的手指:“我明白你的意思。”

    许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要被拒绝了吗?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出邀请啊。

    应该劝说吗,可如果她说错话,是否会遭到对方的讨厌呢。

    越重视就越胆怯。

    许嘉不喜欢这样畏缩不前的自己,可她更不愿失去难得拥有的偏爱。

    咬着唇,艰难地鼓足勇气。

    许嘉开口,声音却低似蚊语:“......所以呢。”

    “许嘉。”

    邵宴清抬眸看向她,微笑,“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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