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随声而亮,张准拎着蔬菜与水果站在门口,额间还留有细碎的汗。

    许嘉双腿无力,勉强扶住墙壁才能站稳:“你怎么来了?”

    “啊......”

    张准发出个干瘪的字符,侧目,别扭而生硬地说,“我见你脸色不好,就想着来看一看。”抿唇,又看向许嘉,轻声问,“是生病了吗。”

    许嘉摇头,刚想找理由应付。

    张准却笑着举起手袋,率先开口:“那就好,我买了些酒,刚巧可以一起喝。”话落,径直走入屋内,“你歇着吧,我来做饭。”

    若是往常,许嘉一定不会让张准进门。

    可是今天她又看见姜珊的幻觉,心中的苦痛尚未散去,就更加不愿独自呆着。

    她像是被蛊惑,恍然间已经让开路,直到听见厨房内传来的水声,才后知后觉地关上了门。

    许嘉靠坐在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出神地望向在里间忙碌的张准。

    屋中传来刀与砧板碰撞的声音,继而是铲子和锅摩擦的响,渐渐得,饭菜的香味缓而落于鼻尖。

    没多久,张准端着菜出来,对许嘉说‘稍等,还有两道菜结束’。

    许嘉点头,看见他腰间系着的小熊围裙,不由得一怔。

    张准的表情严肃,穿着却十分可爱,憨厚的小熊与面无表情的他相比,可爱得都有些突兀了。

    许嘉移开视线,轻咳着忍住笑,佯装镇定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张准在炒菜,抽空转头说:“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兄弟姊妹又多,总要有人来照顾他们。”

    许嘉讶然:“你还有姊妹吗?”

    张准:“嗯,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许嘉低下头,看向摆于桌面的酒:“我也有个弟弟。但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张准并未回答,像是在等待她的倾诉。

    许是受到药物影响,大脑的昏沉使许嘉放弃警惕,她喝了口酒,轻声说:“比起我,父母更偏爱弟弟。玩具,零食,新衣服,他只要招招手就能获得所有珍贵的东西,而我百般讨好,却是什么也得不到。”

    有脚步声来,张准放下餐盘,走到她身边落座,拿了罐酒陪她一起喝。

    许嘉垂眼:“弟弟的成绩很差,肯定考不上国内大专。但你知道,我父母提出怎么的要求吗。”

    张准摇了摇头。

    许嘉笑:“他们让我动用狗屁的人脉,让许耀去读牛津大学?简直是可笑,荒唐,痴人说梦!”有些醉了,声音越说越低,“他们有想过我吗,不,没有......”低下头,低声哽咽着,“谁也没有在乎我,我的存在根本就不重要。”

    话落,有风拂过耳侧。

    张准抱住她,空气中有酒与皂角的气味。

    许嘉眸子一颤,下意识要挣开,抬起的手臂停顿些许,却又脱力般地垂下。她想要忽略被邵宴清遗忘的痛苦,而格外贪恋这短暂的温暖。

    张准的怀抱未有情欲,仿佛只是朋友间的普通安慰。

    许嘉问:“你在做什么。”

    张准说:“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许嘉微怔,稍许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张准却条件反射似地松开怀抱,蹭地起身:“快去吃饭吧,冷了就变味了。”嘴里似含着炮竹,语速极快,“你尝尝我的手艺,有不喜欢的地方直说就行。”

    许嘉看见他涨红的耳垂,握住酒罐的手逐渐放松:“嗯,谢谢你。”

    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三菜一汤。

    张准稍显紧张地介绍着菜式,筷尖轻敲桌面,抿了抿唇,专注地看向许嘉:“怎么样?”

    许嘉夹起一小块鱼,缓而放于唇中,抬眼,就望见张准眼中的期待,怔了怔,:“鱼肉嫩且入味,简直像大厨的手艺了。”

    张准舒一口气,紧绷的腰脊这才放松,将左手边的盘子向前推,示意许嘉再尝尝其他的。

    许嘉很捧场地全部试了,每道菜都真心实意地夸赞,想要以此回报他给予的善意。

    喝过两杯酒,张准的话也越来越多。

    两人从学校趣闻谈及日常生活,时而还会吐槽些过往遇见的糟心事。

    酒过三巡,许嘉与张准的脸颊都浸染红晕。

    餐桌上的菜逐渐减少,两人间的氛围却愈加融洽,像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风吹过,窗外的阔叶树随风晃动,叶片摇曳着,发出飒飒的响。

    云层向左移动,堆叠着,缓慢地遮住月光。

    书房里格外安静,墨水与尼古丁的气味依旧于屋内弥散。

    邵宴清坐在红木的书桌前,半边身体掩于阴影里,眉眼低垂,神色隐晦,正看着摊开许久的资料愣神。

    这是一份为《天鹅与梦》准备的演员资料,其中人员大都是没什么名气的新人选手。

    如果现实允许,邵宴清当然想请流量小生或当红戏骨为影片坐镇,可是邵平南却处处阻碍,演员方面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邵阳似乎已经知晓邵氏处境的艰难,仍在生与死之间坚持,靠着各式样的机器勉强维持存活。

    累,疲惫,窒息......

    灌了铅的双腿越发沉重,却要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他背负着兄长的寄托与邵氏的责任,他没有休息与放弃的权利。

    可是......

    邵宴清吸了口烟,双眼因长期缺觉而通红,眉宇间有难以抑制的苦痛。他合上眼,干瘪的嘴唇稍许张开,痛苦的沉吟缓而溢出贝齿:“许嘉,许嘉......”

    邵宴清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散开的神志开始重新聚拢,昏暗的灯光里,他看向落于亮斑内的文字,眉头稍许蹙起。

    恰时,敲门声响起。

    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邵宴清没有答应。

    门却自己打开,继而有轻快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

    “哼,哼哼哼。”

    林素妮双手背在身后,踮起脚,足尖似跳舞般地踩于光束中,“宴清哥,今天过得还好吗。”

    邵宴清抬头,镜片后的眼神格外阴沉:“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的笑话?”

    至从许嘉离开,林素妮就常来公司找他。

    既没有要紧的事,也没有提出需求,就端杯茶坐在角落,直勾勾地看向他。

    邵宴清问她到底为什么来,又表明这里并不欢迎她。

    林素妮却丝毫没有介意,只是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笑着说:“你只要满足我的要求,我保证不来烦你。”

    邵宴清:“我不可能让你去见兄长。”

    林素妮摊手,满脸的无所谓:“随你喽,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确实。

    林素妮比想象中要更磨人。

    她许是已经和邵平南撕破脸皮,所以变得不管不顾起来,也不在乎是否会被跟踪训话,但凡有空就会跑到这里。

    就和现在一样。

    邵宴清看向林素妮。

    林素妮则是笑容未改:“别这么无情嘛,我可是很喜欢宴清哥的。”放下茶,在挎包里寻找,“看,我还给带了礼物呢。”

    邵宴清蹙眉:“我不需要。”

    林素妮掏出个方形小盒,手腕一翻,递到邵宴清面前:“看一看嘛,里面可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哦。”

    邵宴清缓而抬眼,平静的眸子中印出那墨绿的物件,蹙眉:“我没有兴趣。”

    “啊啊,那很是太可惜了。”

    林素妮仰身靠着沙发,双手环抱于胸前,嘟囔,“白浪费我的一番苦心。”随意地起身,顺势将长发撩至耳后,“我可是给过你机会啦,是你自己没抓住。”提眸瞥向他,笑,“看来许嘉对你也不是很重要嘛。”

    邵宴清一怔:“......什么?”

    林素妮已是朝前走,挥手:“好话不说第二遍。”

    邵宴清:“喂,你站住!”

    林素妮却是头也没回,低垂的手顺势落回口袋,挺直腰,又哼起那段不知名的小调。

    门被‘砰’地关闭,屋内重新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心跳加快着,掌心的汗意在继续蔓延。

    邵宴清坐在原处,良久地看向眼前的礼盒,喉头滚了滚,缓慢地一寸寸地伸出手去。

    指尖抚过礼盒表面,感受到凹凸不明的花纹。

    邵宴清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任由那‘咔’的轻响掩盖了自己的呼吸声,视线触及盒中的瞬间,眸子恍然怔住。

    那是一条手链,混入墨绿中的金线在光中泛起亮泽,精巧得像是条盘踞古木的蛇。

    作为挂坠的金盘上有小楷刻有的邵,字迹很熟悉,似乎在某处见过。

    邵宴清抚摸着凹凸的刻痕,眼前逐渐浮现出许嘉的脸,握住编织绳的手愈发止不住颤抖。

    没错,是于兄长祭日的那天,他曾与许嘉在老宅同房居住。

    他当时大概在处理公务,而许嘉正坐在床边翻开老旧的字帖。他好奇对方为何而专注,所以佯装随意地问:“你在看什么。”

    许嘉翻了页书,说:“字帖。”

    他讶然:“我以为你对跳舞感兴趣。”话落时笑,又问,“有作品吗,我还没见过你的字。”

    许嘉磨搓着页脚,耳尖有些红:“写着玩玩而已,并不算精通。”抬眸撞上他的视线,怔住,又极快地低下头,“等我练得更好,再给你看吧。”

    忽而,窗外的车鸣惊散回忆。

    “哈,哈哈......”

    邵宴清低下头,指尖仍在用力,仿佛要将刻痕压入身体里。

    这是许嘉亲手编织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夜色沉静,云层压住月光,黑幕中看不见丝毫的亮。

    风又起,摇晃的树影如同鬼魅起舞。

    邵宴清坐在窗边,左臂随意地搭着沙发,指尖起落着,敲击木桌发出哒哒的响。

    没多久,听筒那边传来林素妮的声音:“宴清哥,你改主意了?”

    “许嘉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邵宴清昂首,神情晦暗不明,“给你三分钟,把事情说清楚。”

    “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兄长的位置。”

章节目录

天***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岑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岑岭并收藏天***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