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郡守府。

    闻静背手站在堂前,目光林立在案桌上的玉佛间打转。

    这些玉器雕刻地栩栩如生,一方面,彰显了郡家底颇丰,另一方面,更是印证了他对神仙教派颇为亲近,甚至是推崇。

    郡守好神佛,州内多沙门,各山寺香火旺盛。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思绪万千,飘回临行之前。

    广陵离徐州郡治不算太远,但也不近,故而破晓时分,她便已整装待发。

    怀青捧了一束水仙花递过来,洁白无瑕,花瓣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一看便是刚摘的。

    闻静微微怔住,心尖一疼,嗡声嗡气道,“你这是为何?”

    怀青穿着一袭青翠锦袍,猿臂蜂腰,倚在一旁的石柱上,慵懒地抱着胸,轻轻一笑,“此为攀花,友人远行之际,送上一束花,便能祈愿他一路坦途顺风,百事称心如愿。”

    忆起前尘旧梦,大司命奉国君之命寻蓬莱仙岛,她亦折了几支花,于月下眉眼弯弯,向他道了一句,“残月日日渐圆,事事慢慢如愿。”

    那时的祝愿是多么真心实意,只是没过几日,她对云梦泽与蓬莱仙岛的憧憬之心便被一剑穿透,化为虚妄的泡影。

    初入红尘不知人间疾苦,蓦然回首已是苦中之人。

    闻静敛回心神,淡淡道,“这是长安的风俗吧。”

    怀青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答道,“约莫是吧,余昨日如梦,隐约想起了些什么,今早便折了几支,以表余心。”

    闻静低头细嗅花香,梦呓一般低喃道,“怎么,你也信这些?”

    怀青含笑道,“鬼神自是不信,然则,这些花儿美好的寓意丢了可惜。流传千古的陈规亦不必全盘否决,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是而已。”

    闻静长睫微颤,眼底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亮,乍然间,心似乎便轻了些。

    她有些不甘心地再确认了一遍,“你当真不同本官一道去?”

    怀青微微摆首,温声道,“莫要担心,静郎定会如愿以偿。”

    闻静眉头轻佻,疑惑道,“静郎?”

    他怎这般称呼于她,不过相处几日,他们的关系已然如此亲近了?

    怀青沉吟片刻,悠悠解释道,“静郎有所不知,长安那边,对友人都是这般称呼的。”

    他主动上前,为小书生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笑眯眯道,“私以为,静郎虽一为余的救命恩人,二为余的顶头上司,然则,更是志同道合的难遇知己,余不想同静郎这般生分,故而欲这般唤你,可否?”

    闻静只觉得此人的声音如蜜糖般腻地听不下去,却无法否认,方才,她的心弦被悄然波动。

    她默而不语,却也没有矢口拒绝,只是施施然踏上马车静坐一隅,由着心神如柳絮般纷飞。

    再次回神,已是两个时辰过后,马车终于抵达郡治。

    谁曾想,郡守还未醒来,如今,仆从过去通报大抵有已两柱香的功夫了。

    闻静暗自思忖,这郡守也该起身了吧。

    睡得这般迟,莫不是作夜去参拜神佛了。

    闻静眼眸低垂,她所俘之人,大多为左端异教中小有名气之人,翟千更是其中翘楚。

    然则,郡守如此痴迷神佛,怕是同那异教私下往来密切,那装作是蓬莱仙人的老翁便扬言是他的上座。

    这几人指不定还替郡守做法祈福过,她所求之旨却是取这群神棍的项上人头,他肯答应吗?

    她轻叹一声,暗道,今日这事可难办咯。

    一声洪亮的通报声在议事堂外想起,“郡守到!”

    闻静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广陵县令闻静,拜见郡守。”

    郡守晃悠悠地走过来,目光在闻静身上稍作停留,心里有些不痛快。

    若不是这小子乃是太子先前亲自任命的,就凭他搅本官清梦这一点,定将他扫地出去。

    不过,太子自任命之后,小半年了也未再询问过这小子的动向,想来也并非委以重任之意,那他也不必太过关照。

    郡守收回目光,摆摆手,示意闻静起身,而后坐到主位上,下人忙不迭地上前沏茶。

    还未等下人给闻静倒上一杯他便自顾自地端起羊脂玉茶杯,居高临下地审问道,“你既是来请旨的,所谓何事啊?”

    闻静微微欠身,面容沉静,不紧不慢将这几日忆宁教在广陵妖言惑众的作法一五一十地道来。

    郡守听罢,整个额头都拧成了一道道深如沟的褶子,他顿地掷下茶杯,徐徐道,“闻县令政务勤勉,理应嘉奖,只不过…这忆宁教徒罪不如此。”

    荒谬!忆宁教通晓鬼神,为他开具延年益寿之方,到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倒十恶不赦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本官不给他一个教训!

    郡守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训斥,脸上怒色将起,却被管家堪堪打断。

    “报!”

    管家气喘吁吁地跪下,连忙禀报道,“郡守大人,长安的车骑将军奉旨而来。”

    大齐的车骑将军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子的得力将领祁颂,年少西北伐羌一战成名,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

    郡守顿时一惊,“还不快速速请将军进来!”

    他坐立不安,对着下人挥手道,“快!给将军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俄顷,祁颂一身骑装踏入大堂,“不必,军务缠身,本官宣读圣旨便走。”

    见众人跪下后,祈颂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近来左端异教诡辞欺世,坏社稷安宁,朕甚为震怒,特命各级官员对异教之人着重处罚,聚众邪说惑乱人心者,斩立决。”

    郡守磕头道,“臣遵旨!”

    祁颂收起圣昭,好整以暇地望过来,见一位少年郎身着崭新黛蓝官服,眉清目秀,肤若高山雪莲,自有一股清冷之气。

    他轻步踱来,问道,“这位是…?”

    闻静立即上前,恭声道,“下官广陵县令闻静,拜见大将军。”

    祁颂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闻静一眼,而后朝着郡守朗声道,“本将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先告辞了,你务必照着陛下旨意行事。”

    郡守急表忠心,“好嘞!将军放心!下官遵旨!”

    见将军走后,郡守脸色一车过,转身甩了份公文过来,没好气道,“既然你要将挟左道之人斩立决,那边将此同罪之人一并斩了吧!”

    闻静下意识地接过公文,面上满是疑惑不解。

    方才还口口声声慈悲之心,这便要在她手上再添一命了?

    回途中,不知怎得,闻静心绪不宁,在小道上烦闷地骑马疾驰,封闭的死囚车当当作响,似是里面的人正低声诉冤。

    暮地,她勒住了马缰,见后方一路的血迹。

    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厉声道,“盘石,打开囚车!”

    只见那死囚被牢牢地捆着,嘴巴被口枷紧紧箍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额头肿的老高,上面被磕破了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把原本就破烂的衣襟染得通红。

    当口枷被解开后,死囚立刻痛哭流涕道,“冤枉呐!大人!冤枉呐!”他的声音凄厉,似是要将所有的冤屈都倾泻而出。

    郡守派来跟着的领头衙役见状不妙,连忙喝道,“闻大人,郡守大人有令,即刻将此罪犯押至午门问斩,不得延误!”

    闻静盯着死囚默默了良久,才命盘石将此人再次关入囚车。

    想到死囚绝望的眼神,闻静悄然变更了行径。

    迟迟未到午门,领头衙役心中一紧,盘问道,“闻大人,你这是去哪?”

    闻静瞥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回衙门,审、案。”

    怀青在衙门口远远地瞧见小书生骑马而归,原本心中一喜,笑颜逐开。

    然则,随着小书生靠上前来,才发觉他并无自己先前所料想的那般愉悦,反而神色肃穆。

    怀青凝声道,“这是怎么了?”

    闻静翻身下马,轻声同他解释着,“本官怀疑有冤案,走,随本官听听这死囚是否另有隐情。”

    东花厅内,盘石将死囚身上的绳索悉数去除,死囚顿时爬上前来,哽咽道,“闻大人,草民冤枉!草命根本没有挟左道、持邪术!”

    闻静双手撑膝,颔首道,“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郡守非要处死你?”

    死囚定了定神,颤颤道,“草民与小妹自幼相依为命,不料,太…太子殿下垂涎小妹芳容,欲强行掳走当外室。郡守前来要人之时,草民誓死不肯,在街市上大声抱怨不公,便被郡守强加此罪。”

    闻静拿羽扇时不时地敲打着手心,讶异道,“太子殿下,竟是这般人?”

    她参加乡试,幸得太子赏识,故而一直将他视为慧眼识珠的储君,更何况,他常年征战,为大齐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当得万民敬仰。

    岂料到了死囚嘴里,便成了强抢民女的色胚,闻静暗自摇头,难道看似英明的太子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太子本尊脸色黑如锅底,手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唰地站了起来。

    那该死的赝品,竟如此抹黑孤的形象,害得静郎都对孤改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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