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钦一路北上,他骑得飞快,马蹄声声,风沙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

    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握紧缰绳,任由汗血马疾走狂奔。

    骏马日行千里有些疲倦了,在一棵参天大树前停下休憩,慕容钦在树荫底静默良久,忽而手握成拳,往树干上狠狠地一砸。

    心中的痛楚与不甘都随着这闷响而爆发出来。

    他承认,走得这么急是因为情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慕容钦眼底晦暗不明,想起小书生说的话,如一把尖刀刺在心头,挫败感油然而生。

    心中反复自问,他便对孤没有半分喜欢吗?

    慕容钦自幼在父皇母后如胶似漆、鹣鲽情深的影响之下,还未通情事,便想着日后若遇上心仪的女子,定要与她携手共白首。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心思,虽然是男子,但也不妨碍他决意让闻静当自己唯一的太子妃。

    日后,男子为后,也是理所当然,这在前朝又不是没有过。

    可惜闻静丝毫不愿与他亲近,只想与他恪守君臣之礼。

    思及此,男人周身不自觉散发出冷厉的寒气。

    马驹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十分不虞,走过来轻轻蹭了蹭主人的肩,慕容钦绷着张冷脸,将郁气排出体外,抚了抚马儿的鬓毛,继续前行。

    嘉峪关。

    祁颂身着战甲,正全神贯注地点着兵,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校场的宁静。

    太子先前不是说要十日后才会到嘉峪关吗?怎的来的这般早?究竟发生了何事?

    祁颂带着困惑往千里马上一瞧,见太子手背上干涸的血迹登时一惊。太子身手矫健,一般人近不得身,何况只是手背有伤,显然是太子置气了自找罪受的,是谁惹太子发脾气了?

    祁颂常年行军打仗,自然也熟捻包扎之法,唤手下取来细布和清水准备给太子包扎伤口,太子淡声道了谢,接过细布,打算自行处理。

    祁颂看着太子手上伤痕明显,可见用力极深,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殿下动怒了?”

    太子泄了些怒火,现下眼神才算真的清明了些。

    想到那个心跟石头一般硬的小书生,酸溜溜道,“对孤避之不及,生怕沾上的边的人,你说还能是谁?”

    祁颂听着这番话,心中猜测到了一个人名,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探道,“是闻小兄弟?”

    见太子默不作声,祁颂便有了答案。

    前些日子,便听闻太子欲留闻小兄弟在东宫常住,显然是动了栽培的心思,谁料闻静水土不服,只得回江南。

    太子应了,又赐闻静郡守之位,又被婉言谢绝了,长安的官僚们谁不说他不识抬举,太子赶着喂饭都不吃。

    祁颂瞧太子这架势,怕是去了广陵又败兴而归。

    他顿时乐了,“闻小兄弟可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性子。”

    说罢,他诶了一声,寻思道,“臣斗胆问一句,您是哪儿惹他了?”

    太子洗清手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缠上细布,“孤心悦他,去广陵找他表明了心意。”

    祁颂先是一愣,而后一拍大腿,叹道,真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啊!

    他暗觉舞阳王的眼神真毒,不愧是过来人,让他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看呐,是半点瞧不出这隐情的!

    祁颂倒立着脑袋想都知道闻小兄弟定是拒绝殿下了,但还是十分好奇,“那闻小兄弟怎么说?”

    太子将细带至于唇齿间用力撕断,面无表情道,“他劝孤,勿要明珠暗投。”

    祁颂头一次见殿下打了败仗,还是在情场上初战告败,一时没绷住,怕笑出声得挨板子,使劲掐着腿,唉声叹气道,“不成,不成啊!人家闻小兄弟是个有傲气的,怎肯雌伏于同性呐,换做是末将,也不肯答应。”

    “孤才不舍埋没了他”,慕容钦瞥了他一眼,冷嗤一声,“你且放心吧,皮糙肉厚的,哪个男的能看上你?”

    他就是看上闻静,也只是倾心于他这个人,又不代表他就是生来有龙阳之好,若闻静是位姑娘,他更喜欢,省得他还要考虑这君臣关系,直截八抬大轿娶了便是。

    祁颂听着殿下的奚落,也不恼,伸出两只手指一本正经道,“您这是要劳烦闻小兄弟给你人前人后打两份儿功呢!难怪人家不肯答应。”

    慕容钦冷着脸,已全然忘了之前在气头上同闻静说日后再也不来了。

    太子想到父皇教的,感情是可以后天培养的。

    小书生志在铲除异教,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分明是天赐良缘。等平定西北,孤便着手与他共除忆宁教,怎么着也得生出些情愫来。

    若是再不愿,孤便把他绑回东宫去。

    心不在人得先在。

    *

    闻静有些心不在焉地牵着毛毛回了老宅,闻母见女儿心事重重的样子,问蒲苇是怎么一回事。

    蒲苇支支吾吾地将太子爷的事道了干净,闻母顿感诧异,“阿静,太子殿下估摸着,是被你的推辞给气着了,一时没有察觉你穿女装有何不妥之处…”

    闻静点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这次是巧合,若再碰上几次,可就说不清了。

    闻静缓缓打开木匣,里面用金丝云锦包裹着一把碧色羽扇,闻静刚拿起,便感觉分量不轻。

    指尖羽扇上面翠绿如玉,下面细白如雪,于用象牙打磨而成的扇柄浑然一体。扇面上居然还镶了好几颗宝石,中间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旁边零星几颗则是红色的。

    难怪叫碧瞳羽扇。

    闻静很喜欢这个礼物,对太子贸然前来的戒备心徒然降了些。罢了,总归,他坦坦荡荡,比骗子要好些。

    她安抚道,“阿娘放心,女儿知晓个中利害,会找个由头让太子爷断了这心思的。”

    闻母其实更愿意闺女恢复女儿身,整日扮成男子这叫什么事儿。

    她知晓闺女是有抱负的,可就是心疼闺女日日操劳,不似别的小娘子只需在闺中绣花、读诗,偶尔与密友相聚。奈何闺女铁了心要当官,公公一力支持,她也无可奈何。

    闻母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想着,不嫁给太子也是件好事,皇宫三千佳丽,她也舍不得闺女日后在宫里蹉跎一生。

    只不过,闻母还是有些担忧闺女日后怎么嫁人,“阿静有什么法子?”

    闻静仔细想了想,斟酌道,“阿娘,您说我娶位姑娘回来如何?”

    闻母听了这话,眼前一黑,双手紧紧掰着扶手,急忙表态,“不成!阿娘不同意!”

    闻静见阿娘反应这般大,只得暂时歇了心思,轻声细语哄道,“好好好,都听阿娘的,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闻母知晓闺女是个冥顽不灵的,倪她一眼,不放心地嗔道,“你可不许糊弄阿娘啊。”

    闻静好声好气地应着,心里却活络了起来。

    翌日清晨,一位面容清秀的农妇随着家丁走进闻府。

    她正是数月前被闻静救下的李阿妹。

    李阿妹恭敬地朝闻静磕了个头,“闻大人,民女不负您的嘱托,终于寻得佛母。”

    闻静听到这个消息,面上露出欣喜,温声道,“李嫂辛苦了,请起,且快细细道来。”

    李嫂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而有些沙哑,却丝毫没有疲惫之感,恍若焕然新生。

    晓镜这段时日,常在西家村传教。

    西家山大旱半年,佛母在山头起舞求雨,竟真的引来了淅淅沥沥的甘霖。

    村民们信以为真,不少人抛妻弃子追随而去,更甚者一大家子求着佛母引领他们去往传说中的仙境。

    闻静听着这事迹,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

    思忖道,这佛母所为,怎么跟自己前世所行之事颇有几分相类?

    多年前,每逢大旱,大司命便会命她为民祈雨,只不过,她唯有诵经祈祷。

    虽然巫师个个会舞,她亦是个中翘楚,然大司命令她于外人展露过。

    那时的她,只要一诵经,不出两日,天即降雨,她还真以为自己深受云中君眷顾。

    后来,习得天文地理,夜观天象才明白,雨水于天地自然见是有规可循的,她不过是顺应罢了。

    闻静抚扇问道,“你可知晓他们要去何处?”

    李嫂摇了摇头,只道佛母自东而来。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佛母常在午时为村民诵经,传授仙家经法。

    闻静微微颔首,面色沉静如水,似在深思。

    佛母是忆宁教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据说地位仅次于教主,吸纳这么多村民,要么,是要办一场大祭;要么,是为谋逆做准备。

    她倒是不慌,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感推着她去探寻真相,翘着唇说,“我同你去一探究竟。”

    等闻静跟着李嫂抵至西家村,见围坐在村民中央的人,霎时,觉得有些荒谬。

    这便是佛母,晓镜?

    这相似的眉眼,怎么和她前世长得如此相像?

    她一时看怔,迈步伸手摸了摸晓镜的脸,清楚地感觉到没有人皮面具。

    佛母骤然被人一碰,蹙起眉,目光带着几分不悦和审视,“你便是李嫂带过来的?怎么这般无礼?”

    闻静这才暗恼自己的行为着实有些唐突,忙低头致歉,“抱歉,佛母大人,在下一时离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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