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人,您还杵在那干甚?”

    县丞见闻静魂不守舍地站在堂前,笑眯眯地凑上来,活脱脱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戏谑道,“难不成是等不及要去洞房了?也是,这良辰吉时可是不等人的哟!”

    翟千见状,胆子也大了些,挺直腰板,声音多了几分豪气,“哎呀!这可不成,做新郎官的,哪有不陪咱们这群大老爷们喝个痛快淋漓,就急着去寻新娘子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草民斗胆说一句,大人您也忒没出息了些。”

    闻静没好气地瞪了翟千一眼,这人莫不是喝高了,平时见着她如同老鼠见狸奴般唯唯诺诺的,如今竟还打起她的趣儿来。

    闻静觉着有丝不快,旋即决定明日要趁机好好治一治他栓不住的油嘴滑舌。

    奈何这喜庆的日子,她这个平易近人的父母官怎好轻易拂了众人沉甸甸的好意?

    以是,闻静只得端起酒樽,举杯示意道,“闻某在此谢诸位赏光,令陋室蓬荜生辉!今夜还请诸位抛却繁文缛节,尽情畅饮!”

    话音既落,堂下立时响起雀跃之声,宾客们纷纷举杯,闻静不急不缓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酒水,好似想兀自灌醉,从而能逃避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愁绪。

    元宝适时站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盒面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纹饰,显得格外吉庆。

    他微微欠身,颔首之间似乎蕴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谄媚,“闻大人,这是殿下特地吩咐奴才精心挑选,专程给大人的新婚嘉礼,还请大人过目。”

    闻静听罢,酒意顿时褪去了几分,抬眸望向元宝手中的锦盒愣怔片刻——太子此举,可意味着他如今已同她一别两宽了?若果真如此,也不枉她费心费时成个假婚。

    可她犹嫌不放心,虚着声探道,“殿下可拖公公捎了什么话?”

    元宝迅即眨着眼,面上绽出一抹会心的笑,“殿下祝闻大人与夫人姻缘永结,白头偕老。”

    闻静这才彻底打消心头的顾虑,转而又了然暗忖,这世上的男子果真爱得快,不爱也快,她若是真信了他的话,那才是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心中大石骤然落地,闻静彻底不拘着了,几杯女儿红下肚,玉容上又染上迷离的红晕,她的目光倏尔落在锦盒上,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细带,正欲拆开一探究竟。

    元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止住,恭声道,“大人,殿下特意交代过,说这份嘉礼还须等到明日再行开启。”

    闻静半阖着眼,目光在锦盒上飘忽了半响,揶揄道,“那本官明日便看看殿下究竟准备了何等惊喜。”

    元宝见着闻大人虚浮的步履,暗道,‘大人,殿下也是好意,若是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启封这卷封妃令旨,这新婚宴怕是得掀起轩然大波。’

    太子殿下也是爱重闻大人,才顾全大人的脸面。若是闻大人实在不能接受这断袖余桃之情,在新房内与殿下起了争执,乃至负隅顽抗…

    思及此,元宝戚戚地摇头,在心底默默按下这个猜度。

    春宵苦短,他还是祝殿下与闻大人鸾凤和鸣吧。

    闻静自是全然不知,反倒因了却一桩心事,在宴席忘却了平日的自矜,最后带着一身酒气,步履踉跄地走入喜房。

    她一进门,鼻音略带醉意,“嘉若,听闻你都没传膳,不觉着饿吗?”

    闻静身姿略显摇晃,方用手抵了下绯红的脸颊,含糊问道,“那些个喜婆呢?”

    不见表妹应声,闻静环顾四周,灯火阑珊,红绸轻舞,喜床上端坐着的表妹在烛光下现出两道残影。

    闻静只得闭眼悠悠道,“蒲苇呢,怎么也不在?”

    都没人来搭把手,她都快要倒地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都不起来扶一扶我,看我待会儿如何收拾你”,闻静威胁完,没好气地提着喜杆缓缓走进。

    醉意朦胧之间,闻静觉着每走一步都似踏在云端,飘忽不定。她神色恍惚,无意间竟感觉表妹好似长高了些,身躯甚至有些伟岸。

    可毕竟今日喝的实在太多,眼神已不清明,没多想,闻静便挑起喜帕。

    红布掀起,只见一张冷峻的脸,轻撩眼皮,冷眸无波无澜,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你欲如何收拾孤?”

    闻静顿时惊愕至及,只觉头皮发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旋即双膝跪下。

    太子殿下怎的穿着表妹的喜服,还坐在喜床上?!

    难道…

    方才同她拜堂的人,便是太子殿下?

    这个不妙的猜测令闻静心跳如鼓,几欲跳出胸腔,她难以置信地瞪大杏眼——吾命休矣!

    慕容钦好整以暇,懒洋洋地倚在床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酒醒了?”

    二人自相识之初,相处和睦,即便后来慕容钦的身份浮出水面,也鲜少摆起东宫储君的架子,令闻静以下臣之礼对他毕恭毕敬。

    可今夜,慕容钦却漠视着闻静跪在床前,也不准备唤她起身,这般的君臣之分,还是第一次。

    闻静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与不安,咽了咽口水,努力让嗓音变得平稳些,“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钦轻讽一声,“不敢当,是孤叨扰静郎了。”

    闻静这般着急的成亲,他不用细想便知,其中定有想打他措手不及的缘故。

    一想到自己为情辗转反侧,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却分毫不领意,甚至迫不及待地同外女结下姻缘,慕容钦就想把人锁在榻上狠狠收拾一顿。

    待他堪堪回神,徒见凄清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闻静略带湿意的发丝上,为向来清冷的人平添上了几分楚楚韵致。

    慕容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难以捉摸的笑意却并未触及眼底,“好了,起身吧,孤非有意吓你。”

    闻静听着粉饰太平的话,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设想过太子或许会命他退婚,亦或是以权压人、强拆了这段姻缘,但却从未想过太子会直接扮成嘉若,于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同她成婚。

    他先前是怎么套上这嫁衣的,闻静暗暗瞥了眼已撕裂的喜服,心道,这难不成便是武书中的缩骨功?

    那嘉若去哪了?

    不会被他给伤了吧?

    还有自己的女儿身,是否也会暴露?这可是欺君之罪,足以令闻府上下万劫不复…

    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而难以平息,闻静只得暗自焦急,她虽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也不舍得抛却这条卿卿性命。

    这其中最无辜的还是嘉若,是她非要将嘉若扯进这个泥潭,如今嘉若被太子藏匿起来,乃至生死难料,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闻静敛下心神,双手作揖道,“敢问殿下,可见着微臣表妹?”

    慕容钦嗯了一声,把玩着喜床边上垂落的流苏红穗子,“见着了,不过中人之姿,静郎却如此心切,可见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

    闻静忙道,“还请问殿下,臣的表妹如今身在何处?”

    “她,孤看着不是你的良配,便擅作主张将她换下了,静郎可别怪孤的苦心孤诣”,慕容钦顿了顿,略带不善地眯着眼,“静郎既欲成家,何不娶孤?”

    闻静面上干笑一声,实则已被太子的自说自话惹得有些愠怒,奈何谁让他是天潢贵胄,她后悔了,若早知今日,她何必使这般得不偿失的一计?

    闻静之举固然令慕容钦心生不快,可好在殊途同归,兜兜转转,同闻静成亲的人还是他,良辰苦短,他连欢好的春玉膏都早早备好,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迫不及待了。

    “这新房布置得倒是合孤的心意”,慕容钦倏尔招手,眸子里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到孤身边来。”

    闻静见状,险些失了分寸,最不愿面对的一幕终于来了。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神思已随着狂风骤雨的心跳声飞到九霄云外,来不及思索,便涩声道,“殿下若是喜欢这屋舍,微臣便借花献佛,赠予殿下了,微臣这便…”

    告退二字尚未吐出,慕容钦即刻冷声打断,“过来,你知道孤是何意。”

    他的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不容抗拒的深意,可闻静却置若未闻,她知晓若是上了这榻,致命的秘密便将暴露无遗,这后果一想便过于惊慌,飞速转身欲逃离。

    然则,慕容钦是铁了心要压着闻静结为夫妻的,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之策。

    当闻静推开门扉,愕然发现屋外早已布满太子亲兵,个个神情肃穆,手持利剑,将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门边的侍卫恭恭敬敬道,“闻大人请止步”,这一刻,闻静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慕容钦缓步走来,戏谑道,“静郎向来聪颖过人,怎的事到如今还昏了头,难不成在喜宴上喝成了醉鬼,如今已是不省人事了?”

    闻静根本不敢转身面对,慕容钦却是等不及了,锁上门后伸手一个横抱,将闻静稳稳地抱在怀中,坐在榻上低头嗅了嗅怀中人掺着酒味的发香,认真道,“该喝合卺酒了。”

    这冷静的眼眸好似是在行公事一般,可□□的却将主人的贪欲尽数显现。

    见慕容钦还要扯下她的衣带,闻静吓得失了神色,尖声道,“殿下恕罪!”

    慕容钦应了一声,好脾气地问道,“静郎何错之有?”

    “微臣…微臣犯了欺君之罪。”

    慕容钦还以为闻静说的是瞒着他早与沈家女有婚约一事,故而放下手,背脊绷直等着她开口解释。

    闻静吐出一口酒气,默默了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字来,“微臣…微臣…”

    她一不做二不休,“微臣其实是女子!”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般在慕容钦耳边乍响,他瞳孔猛地一缩,过了许久才定下心神。

    “欺君可是死罪”,慕容钦拧着指节,哑声道,“脱下衣服,让孤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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