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寥寥，临街的窗口飘出饭菜的香气，姜照雪走得不紧不慢。在她原来的世界，末世后动物植物发生异变，战斗力惊人，味道也变得古怪，末世结束后，人造肉和合成蔬菜营养价值有了提高，味道依然一言难尽，事实上，她的确已经很久没闻到这种天然的、纯朴的食物气息。
何况这具身体至少两天没进食，吃下的糕点杯水车薪，越发让她感到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紧接着喉口一甜，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姜家住在机械厂家属楼，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几个遛弯的老太太看她眼生，招呼着问她来找谁。姜照雪咳了两声，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认出了她，“你是姜家的大女儿吧？从老家过来的？”
没听说这事的赶紧打听，“老家来的？没听说姜家有个大女儿，来相亲还是找工作的？”
城里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就难找，尤其近几年下乡的浪潮已经过去，以前热情高涨想要支援农村建设的知青想回城都回不来，苦日子看不到头，刚毕业或者快毕业的学生为了逃避下乡，要么结婚，要么调动关系找工作，有溺爱孩子或是家里职工多的，有些也会让孩子顶了长辈的岗位，但城里的岗位一共就那么多，每年的招工厂子内部就能消化，哪还轮得到外来的人？
“去去去，才十七的小丫头相什么亲！”穿红褂子的大姨拍了那人一巴掌，粗糙的手抓了几粒瓜子分给姜照雪，“她今年才高中毕业，以前跟着廖老太太在乡下住，我回老家的时候碰见她，提了一句厂子招工，这丫头也争气，直接考上了临时工，过两年转了正，日子就好过了。”
说话的人姓崔，模样白净，五十出头，见人三分笑，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媒婆嘴皮子利索，几句话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说着就想起明天的喜事，转向姜照雪嘱咐道，“对了，你堂姐明天出嫁，你记得早起帮忙，多吃几块喜糖，瘦得干巴巴的可不好看……”
她话没说完，姜照雪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仿佛要说什么，又咬着唇吞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想外婆了？都怪崔姨这张嘴。”崔姨讪讪一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姜照雪摇着头，凤目含泪，在夕阳下闪着浅色的水光，“不是的，外婆临终前要我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将来找个好对象，我想听话的，可、可是……”
她下唇咬得发白，像是情难自禁，半天说不出剩下的话。
“机械厂的工作还不够好？临时工说着没有正式工好听，只要不出错，说不定几年就能转正，而且厂子里适龄青年多的是，对象不难找。”原本想看热闹的人被她哭得心里发软，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好孩子，别哭了。”
“没了，工作没了。”姜照雪抹着眼泪，委屈又倔强，手上沾的泥灰把雪白的脸抹成了花猫，更显得那双浸泪的眼明亮灼人，“我妈说我不是亲生的，身体又不好，让我把工作给妹妹，还拿走我的毕业证，说把我养大不容易，不听话就是白眼狼。”
“你不是亲生的？”几个老太太听得眼里冒光，拍着大腿，八卦的眼神几乎能把人烧出个窟窿，“怪不得呢，我就说哪有把亲闺女扔在乡下的！”
探照灯似的视线在姜照雪身上来回打量，几人眼神交换，不住点头。
确实，姜家两口子骨架大，长得普通，姜兰兰最多算得上清秀圆润，这丫头可不一样，打眼一看就招人，哪怕瘦得没有血色，脸上抹得乱七八糟，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崔姨本来也纳闷，听了这话顿时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浑身都来了劲，“你可不欠他们养育之恩，你是你外婆亲手养大的，听外婆的话就是孝顺孩子，别听他们两口子乱说！”
“工作的事我认了，就当是还了恩情，我毕竟不是亲生的，吃点亏没什么，可是……”姜照雪喉咙里溢出一点哽咽，欲言又止，像是想到什么，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我妈不让往外说，我先回家吃饭了。”
她转身上楼，只留下几个被吊起好奇心的老太太，跟百爪挠心一样难受，“乖乖，工作都没了还不吃亏？这丫头脾气好过头了吧？”
“不让往外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崔姨眼珠子一转，“不行，我晚点再去打听打听。”
*
“看她金贵的，连饭都不做，装什么大小姐呢？”尖利女声顺着门缝飘出去，“病秧子一个，陈厂长要是看不上她，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怎么办，真让咱们家去砸锅卖铁补他家的窟窿？我可不干！”
“大哥也不容易，谁能想到小舒跟人跑了呢？”好脾气的男声闷闷地劝着，“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划算，真让人知道私奔的事，两家的脸面都不用要了，以后被人指指点点，日子还怎么过？而且大哥说了，彩礼的钱分咱们五十，再说男人都贪色，姜照雪那个模样肯定能笼络住陈厂长，往娘家捞好处的事少不了。”
“要是收养的事没捅破，她还能惦记娘家，现在她跟家里可不是一条心！”孟二妮烦躁地数落着，回头就发现大门敞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门口一动不动站了个人，黑发披散，面白如纸，比常人更乌黑的眼珠仿佛被水洗过的玉石，此时正静静凝视着她。在她背后，黑黢黢的楼道仿佛一张巨大的嘴，嘴里突出凝固的墨，要将她瘦削的身影吞吃干净。
往日楼道里总有来来去去的人，今天不知怎么，格外安静，安静得像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孟二妮本就是神经敏感的人，一瞬间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傻站着干什么，还等着人来请你进门？”回过神来的孟二妮恼羞成怒，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在玻璃上划，“真是欠了你的，马上结婚的人了这么不懂事，等你嫁过去，我看你婆婆不打死你！”
姜照雪轻轻挑了下眉头。
系统欢天喜地提醒她入账了一小波恶意值，看来无论是谁，但凡是恶意都会被系统承认，这很好。
姜照雪往凳子上一坐，闭目养神，等姜兰兰进了门，饭菜上了桌，她毫不客气拿起筷子，把盘子里星星点点的肉末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原身在这个家里的待遇是最差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分明是被他们找到的替罪羊，或者说救命稻草，却没能得到任何的感激，反倒被人欺负得腰都挺不直，如果她没来，后妈这个名头估计就真的落到“姜照雪”的身上，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掉脖子上的枷锁和身上的好几座大山——她既不是愚公也不是孙悟空，凭什么身上背座山？
这么说起来，原身去哪了？她穿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一点热乎气都没了，不会是绝食把自己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姜照雪心里一紧，端着盘子就把剩下的菜倒进自己碗里，看着慢条斯理，实际上几口就吃了个碗底锃亮。
孟二妮眉头拧了个疙瘩，姜洋也看得不痛快。念在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嫁，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惹急了，两人沉着脸没说话，姜兰兰可就没什么顾忌了，圆圆的脸一下子拉得像驴一样，“你把肉吃完了，那我吃什么？”
“吃西北风吧。”姜照雪抬手把窗户打开，热情道，“我看你嘴挺臭的，吃点西北风清清火。”
原身逆来顺受的态度养大了这家人的胃口，本就脾气不好的姜兰兰鼻子都气歪了，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巴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耳朵聋了？”姜照雪眉眼弯弯，往后一躲，笑得如同春风拂面，“耳朵聋了不要怕，多吃点蝎子补一补，你毒它也毒，以毒攻毒，这叫十全大补。”
望着她深潭般清澈的双眼，姜兰兰不知为何头皮发麻，隐约间脚背一阵麻痒，仿佛真的有多足的、弯曲的虫子顺着她的脚面爬上来，她打了个哆嗦，被奇异而恐怖的触感吓得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尖叫着蹦到凳子上！
姜照雪抬脚踹翻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还不忘骂街的人，忍不住莞尔一笑，“真活泼，怪不得讨人喜欢呢。”
“讨人喜欢”四个字，她是对着姜家夫妻说的。
这两口子不蠢，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很难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之前抢走她工作的时候她都没说什么，难道就这么不想当后妈？该不会真被他们逼急了，发疯说胡话了吧？
孟二妮打了个激灵，未免明天事情有变，语气放软了些，“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偏心兰兰，可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还能亏待你不成？真要说偏心，我们也是偏心你，一嫁过去就是厂长夫人，这么好的福气谁不羡慕？躲在家里享清福，不比进厂卖力气强多了？要不是我结婚了，我自己都想嫁过去，多好的条件你还不乐意，做人哪能这么没良心！”
“是吗？”姜照雪敛起笑意，冷淡道，“那你嫁吧。”
孟二妮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等会儿，耳聋不会是遗传病吧？”姜照雪说完，劫后余生一般拍拍胸口，“哦，我不是亲生的，那没事了。”
她语气诚恳，“我说，这天大的福气送你了，你嫁过去吃香喝辣享清福，留我替你受苦受累受欺负，一家人嘛，我替你吃点苦头，就当尽孝了。”
“别说气话气你妈。”姜洋听不下去，咳了一声，“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姜舒跑了，彩礼没了，你就算不乐意嫁，工作也回不来了，你以为男人的心胸那么宽广？得罪了姓陈的，全家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威胁说完，接下来就是笼络人心，“关起门来过日子，当后妈听着不好听，实际上和头婚没什么区别。你以后也得养孩子，先拿这几个练练手，再说孩子年纪小，养几年就能养熟了，以后一样把你当亲妈孝顺，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家？”
姜兰兰在一边幸灾乐祸，“没错，你要是不答应，这个家你就别回了。”
姜照雪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原身上套了呢，亲生父母素未谋面，养父母拿恩情算计，外婆最多能让她饿不死，多余的关心是没有的。这家人用“家”做饵，用一点虚假的爱钓住了她，对于无根的浮萍而言，这点暖意就像是寒夜里的灯火，遥远，但是足够诱人。
姜照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刷了一波恶意值后见好就收，紧接着话音一转，“那彩礼呢？嫁妆呢？真让我空着手嫁过去，你让外头的人怎么说？陈家的人一辈子都得瞧不起我，瞧不起咱们全家，我是替大伯分忧解难，他不得给我点补偿？”
听她话里话外有松口的意思，姜家夫妻眉头松了些，“我去跟你大伯说，让他拿出五十，不，八十块钱，给你带过去。”
他们心里想的是细水长流，真攀上了陈副厂长，将来看不见的好处多得是，好日子都在后头，哪是这几十块钱的事？但姜兰兰只觉得自己吃了亏，扯着嗓子喊起来，“你还想要钱？你一个村姑能嫁进陈家就是烧高香了，太贪心也不怕把你撑死！”
他们家饭吃得晚，外头遛弯的人时不时就能经过门口，姜照雪听着脚步声走近，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一截，“那我不嫁了！彩礼没有，嫁妆也不给，还逼我去给人做后妈，你们这是包办婚姻，封建残余，你们再逼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门没关严实，含着哭腔的嗓音顺着夜风飘了出去，不仅震住了屋里的人，也让外头偷听的胆战心惊。紧接着就有敲门声砰砰响起，崔姨语气严肃，又是好奇，又是不满，“老姜啊，开开门，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明天不是姜舒结婚吗，怎么闹成这样？”
何况这具身体至少两天没进食，吃下的糕点杯水车薪，越发让她感到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紧接着喉口一甜，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姜家住在机械厂家属楼，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几个遛弯的老太太看她眼生，招呼着问她来找谁。姜照雪咳了两声，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认出了她，“你是姜家的大女儿吧？从老家过来的？”
没听说这事的赶紧打听，“老家来的？没听说姜家有个大女儿，来相亲还是找工作的？”
城里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就难找，尤其近几年下乡的浪潮已经过去，以前热情高涨想要支援农村建设的知青想回城都回不来，苦日子看不到头，刚毕业或者快毕业的学生为了逃避下乡，要么结婚，要么调动关系找工作，有溺爱孩子或是家里职工多的，有些也会让孩子顶了长辈的岗位，但城里的岗位一共就那么多，每年的招工厂子内部就能消化，哪还轮得到外来的人？
“去去去，才十七的小丫头相什么亲！”穿红褂子的大姨拍了那人一巴掌，粗糙的手抓了几粒瓜子分给姜照雪，“她今年才高中毕业，以前跟着廖老太太在乡下住，我回老家的时候碰见她，提了一句厂子招工，这丫头也争气，直接考上了临时工，过两年转了正，日子就好过了。”
说话的人姓崔，模样白净，五十出头，见人三分笑，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媒婆嘴皮子利索，几句话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说着就想起明天的喜事，转向姜照雪嘱咐道，“对了，你堂姐明天出嫁，你记得早起帮忙，多吃几块喜糖，瘦得干巴巴的可不好看……”
她话没说完，姜照雪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仿佛要说什么，又咬着唇吞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想外婆了？都怪崔姨这张嘴。”崔姨讪讪一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姜照雪摇着头，凤目含泪，在夕阳下闪着浅色的水光，“不是的，外婆临终前要我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将来找个好对象，我想听话的，可、可是……”
她下唇咬得发白，像是情难自禁，半天说不出剩下的话。
“机械厂的工作还不够好？临时工说着没有正式工好听，只要不出错，说不定几年就能转正，而且厂子里适龄青年多的是，对象不难找。”原本想看热闹的人被她哭得心里发软，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好孩子，别哭了。”
“没了，工作没了。”姜照雪抹着眼泪，委屈又倔强，手上沾的泥灰把雪白的脸抹成了花猫，更显得那双浸泪的眼明亮灼人，“我妈说我不是亲生的，身体又不好，让我把工作给妹妹，还拿走我的毕业证，说把我养大不容易，不听话就是白眼狼。”
“你不是亲生的？”几个老太太听得眼里冒光，拍着大腿，八卦的眼神几乎能把人烧出个窟窿，“怪不得呢，我就说哪有把亲闺女扔在乡下的！”
探照灯似的视线在姜照雪身上来回打量，几人眼神交换，不住点头。
确实，姜家两口子骨架大，长得普通，姜兰兰最多算得上清秀圆润，这丫头可不一样，打眼一看就招人，哪怕瘦得没有血色，脸上抹得乱七八糟，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崔姨本来也纳闷，听了这话顿时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浑身都来了劲，“你可不欠他们养育之恩，你是你外婆亲手养大的，听外婆的话就是孝顺孩子，别听他们两口子乱说！”
“工作的事我认了，就当是还了恩情，我毕竟不是亲生的，吃点亏没什么，可是……”姜照雪喉咙里溢出一点哽咽，欲言又止，像是想到什么，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我妈不让往外说，我先回家吃饭了。”
她转身上楼，只留下几个被吊起好奇心的老太太，跟百爪挠心一样难受，“乖乖，工作都没了还不吃亏？这丫头脾气好过头了吧？”
“不让往外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崔姨眼珠子一转，“不行，我晚点再去打听打听。”
*
“看她金贵的，连饭都不做，装什么大小姐呢？”尖利女声顺着门缝飘出去，“病秧子一个，陈厂长要是看不上她，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怎么办，真让咱们家去砸锅卖铁补他家的窟窿？我可不干！”
“大哥也不容易，谁能想到小舒跟人跑了呢？”好脾气的男声闷闷地劝着，“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划算，真让人知道私奔的事，两家的脸面都不用要了，以后被人指指点点，日子还怎么过？而且大哥说了，彩礼的钱分咱们五十，再说男人都贪色，姜照雪那个模样肯定能笼络住陈厂长，往娘家捞好处的事少不了。”
“要是收养的事没捅破，她还能惦记娘家，现在她跟家里可不是一条心！”孟二妮烦躁地数落着，回头就发现大门敞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门口一动不动站了个人，黑发披散，面白如纸，比常人更乌黑的眼珠仿佛被水洗过的玉石，此时正静静凝视着她。在她背后，黑黢黢的楼道仿佛一张巨大的嘴，嘴里突出凝固的墨，要将她瘦削的身影吞吃干净。
往日楼道里总有来来去去的人，今天不知怎么，格外安静，安静得像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孟二妮本就是神经敏感的人，一瞬间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傻站着干什么，还等着人来请你进门？”回过神来的孟二妮恼羞成怒，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在玻璃上划，“真是欠了你的，马上结婚的人了这么不懂事，等你嫁过去，我看你婆婆不打死你！”
姜照雪轻轻挑了下眉头。
系统欢天喜地提醒她入账了一小波恶意值，看来无论是谁，但凡是恶意都会被系统承认，这很好。
姜照雪往凳子上一坐，闭目养神，等姜兰兰进了门，饭菜上了桌，她毫不客气拿起筷子，把盘子里星星点点的肉末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原身在这个家里的待遇是最差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分明是被他们找到的替罪羊，或者说救命稻草，却没能得到任何的感激，反倒被人欺负得腰都挺不直，如果她没来，后妈这个名头估计就真的落到“姜照雪”的身上，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掉脖子上的枷锁和身上的好几座大山——她既不是愚公也不是孙悟空，凭什么身上背座山？
这么说起来，原身去哪了？她穿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一点热乎气都没了，不会是绝食把自己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姜照雪心里一紧，端着盘子就把剩下的菜倒进自己碗里，看着慢条斯理，实际上几口就吃了个碗底锃亮。
孟二妮眉头拧了个疙瘩，姜洋也看得不痛快。念在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嫁，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惹急了，两人沉着脸没说话，姜兰兰可就没什么顾忌了，圆圆的脸一下子拉得像驴一样，“你把肉吃完了，那我吃什么？”
“吃西北风吧。”姜照雪抬手把窗户打开，热情道，“我看你嘴挺臭的，吃点西北风清清火。”
原身逆来顺受的态度养大了这家人的胃口，本就脾气不好的姜兰兰鼻子都气歪了，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巴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耳朵聋了？”姜照雪眉眼弯弯，往后一躲，笑得如同春风拂面，“耳朵聋了不要怕，多吃点蝎子补一补，你毒它也毒，以毒攻毒，这叫十全大补。”
望着她深潭般清澈的双眼，姜兰兰不知为何头皮发麻，隐约间脚背一阵麻痒，仿佛真的有多足的、弯曲的虫子顺着她的脚面爬上来，她打了个哆嗦，被奇异而恐怖的触感吓得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尖叫着蹦到凳子上！
姜照雪抬脚踹翻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还不忘骂街的人，忍不住莞尔一笑，“真活泼，怪不得讨人喜欢呢。”
“讨人喜欢”四个字，她是对着姜家夫妻说的。
这两口子不蠢，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很难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之前抢走她工作的时候她都没说什么，难道就这么不想当后妈？该不会真被他们逼急了，发疯说胡话了吧？
孟二妮打了个激灵，未免明天事情有变，语气放软了些，“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偏心兰兰，可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还能亏待你不成？真要说偏心，我们也是偏心你，一嫁过去就是厂长夫人，这么好的福气谁不羡慕？躲在家里享清福，不比进厂卖力气强多了？要不是我结婚了，我自己都想嫁过去，多好的条件你还不乐意，做人哪能这么没良心！”
“是吗？”姜照雪敛起笑意，冷淡道，“那你嫁吧。”
孟二妮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等会儿，耳聋不会是遗传病吧？”姜照雪说完，劫后余生一般拍拍胸口，“哦，我不是亲生的，那没事了。”
她语气诚恳，“我说，这天大的福气送你了，你嫁过去吃香喝辣享清福，留我替你受苦受累受欺负，一家人嘛，我替你吃点苦头，就当尽孝了。”
“别说气话气你妈。”姜洋听不下去，咳了一声，“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姜舒跑了，彩礼没了，你就算不乐意嫁，工作也回不来了，你以为男人的心胸那么宽广？得罪了姓陈的，全家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威胁说完，接下来就是笼络人心，“关起门来过日子，当后妈听着不好听，实际上和头婚没什么区别。你以后也得养孩子，先拿这几个练练手，再说孩子年纪小，养几年就能养熟了，以后一样把你当亲妈孝顺，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家？”
姜兰兰在一边幸灾乐祸，“没错，你要是不答应，这个家你就别回了。”
姜照雪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原身上套了呢，亲生父母素未谋面，养父母拿恩情算计，外婆最多能让她饿不死，多余的关心是没有的。这家人用“家”做饵，用一点虚假的爱钓住了她，对于无根的浮萍而言，这点暖意就像是寒夜里的灯火，遥远，但是足够诱人。
姜照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刷了一波恶意值后见好就收，紧接着话音一转，“那彩礼呢？嫁妆呢？真让我空着手嫁过去，你让外头的人怎么说？陈家的人一辈子都得瞧不起我，瞧不起咱们全家，我是替大伯分忧解难，他不得给我点补偿？”
听她话里话外有松口的意思，姜家夫妻眉头松了些，“我去跟你大伯说，让他拿出五十，不，八十块钱，给你带过去。”
他们心里想的是细水长流，真攀上了陈副厂长，将来看不见的好处多得是，好日子都在后头，哪是这几十块钱的事？但姜兰兰只觉得自己吃了亏，扯着嗓子喊起来，“你还想要钱？你一个村姑能嫁进陈家就是烧高香了，太贪心也不怕把你撑死！”
他们家饭吃得晚，外头遛弯的人时不时就能经过门口，姜照雪听着脚步声走近，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一截，“那我不嫁了！彩礼没有，嫁妆也不给，还逼我去给人做后妈，你们这是包办婚姻，封建残余，你们再逼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门没关严实，含着哭腔的嗓音顺着夜风飘了出去，不仅震住了屋里的人，也让外头偷听的胆战心惊。紧接着就有敲门声砰砰响起，崔姨语气严肃，又是好奇，又是不满，“老姜啊，开开门，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明天不是姜舒结婚吗，怎么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