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敲门声像是擂鼓,将凝滞的气氛打破。姜洋脸色难看,耷拉着眼皮去开门,“没事,小孩子闹着玩,拌了两句嘴……”

    察觉到几道探寻目光越过他往屋里看,姜洋脑子一嗡,强忍着不耐烦,温声细语地解释,“什么嫁人不嫁人的,没有的事,她被我丈母娘养得太娇惯了,让她进厨房帮忙她就开始哭,是我们不会教孩子,吵到你们休息了吧?”

    “他说谎!”姜洋好不容易把人送到门口,就听背后传来呜咽声,抽泣的同时不忘控诉,“姜舒和男人私奔了,还带走了彩礼钱,姜家人不想还钱才把我骗进城,要我替姜舒出嫁,去给人做后妈!”

    姜洋猛地回头,脸色涨红得像猪肝一样,“姜照雪!”

    姜照雪瑟缩着肩膀,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看热闹的大声喊,“别怕,新时代了,就算他是你爹也不能逼你出嫁!”

    “谢谢婶子。”姜照雪抹了把泪,语速很快,不给人打断的机会。

    “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她泪眼朦胧,字字泣血,无情撕烂了这家人的遮羞布,“我才十七,比陈厂长家的孩子大不了几岁,连结婚年龄都不到,他是娶老婆还是找童养媳?骗外人也就算了,连自家人也骗,一分钱嫁妆都不给我,就要把我送去做后妈,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锁起来,欺人太甚!”

    没防备听到这么一番话,在场的人顿时心脏揪紧,有人恐惧,有人恼怒,而有的人已经气炸肺了。

    尤其“童养媳”三个字,更是让人感同身受。

    “这不是欺负人吗?老陈三十的人了,都能给十几岁的姑娘当爹了,姜舒跑了就跑了,彩礼一还,这事就当没发生,怎么能骗个小姑娘呢?”

    “老姜,这就是你不对了,连个孩子都欺负,陈厂长知道你们家的龌龊事吗?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好,当爹妈的不心疼就算了,还逼人当后妈?心可太狠了吧?”

    “一分钱不给赶人出门?这是爹妈能干出来的事?走,我去找你们主任聊聊!”

    有热心肠的老太太义愤填膺,也有和姜家人不对付,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推搡着就要抓姜洋出去评理。孟二妮气得脑袋突突直跳,外套都没穿,跟着就去追人,姜兰兰回过神,狠狠瞪了姜照雪一眼,“回来再让我爸收拾你!”

    说完就跟兔子一样跑走了。

    留在最后的崔姨脸色发绿,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姜舒的亲事可是她一手促成的,人私奔了就够难听了,还闹出替嫁的事来,何止是把她的脸皮往地上踩?她自己也有女儿,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她闺女,她能抄起菜刀跟人拼命!

    等人都走了,姜照雪才慢慢抬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眼里哪有半点泪痕?

    她故意闹这一出,一是给原身正名,二是把人支走,她才能把毕业证找出来拿到手,顺便让人把吃了她的东西吐出来。

    她不知信上的人是谁,对方给她寄钱,算是半个养父母,这份恩情她不能忘,早晚要找到人还回去。只是对方的信里字里行间透出不祥意味,留给她的时间只怕不太多,她得抓紧时间才行。

    想到这里,四下环视的姜照雪把目光落到卧室的床上。她确信自己搜索时没有遗漏,但由于时间有限,床上的被褥她并没有翻找。

    如果她是孟二妮,她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她回忆着对方的性格,目光落到了枕头底下。

    后妈系统张口结舌,它对姜照雪的印象还停留在“温和沉默”上,见她几句话就掀起巨浪,牵着人的鼻子耍得团团转,一时就像是被黏在蛛网上的小昆虫,瑟缩着不敢动弹。

    “找到了。”从枕头皮里翻出毕业证后,姜照雪总算露出一个真心微笑。

    她肤色极白,眉目昳丽,不笑时欺霜赛雪,一笑起来就冲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浓墨重彩的五官骤然变得生动起来,如春风拂柳,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和力。

    ……如果她手上没有捏着根针,并且露出容嬷嬷同款微笑的话。

    姜家人是双职工,又有不知名寄信人寄给她的抚养费做补贴,比起普通城里人,他们的生活水平算是中等偏上,饭桌上能见到荤腥,主食偶尔也能出现细粮,但除了床单,家里找不到多余的布,连个布头都见不到。

    姜照雪没做过饭,末世后食物珍贵,没有东西给她练手糟践,而且她冥冥之中有种直觉,比起烹饪,缝纫技能才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隐约的念头浮现在姜照雪的脑海里,她沉吟半晌,在“留在原地逮着一只羊薅”和“一视同仁换个人薅羊毛”之间选择了后者。

    人的情绪是有阈值的,超过这个阈值就会变得麻木,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姜家三口人疲惫不堪,感觉会变得迟钝,刷起数值只会事倍功半,何况等她跑了,对方打算落空,到时候还有一波恶意值进账,暂时先放过他们。

    她可没忘,后妈事件的源头不只这三人,打仗还有个导/火/索呢,这家人卖女还债也是在姜舒逃走之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姜舒跑了,她爹妈还在呢。

    都是同一个厂子的工人,姜家两兄弟住得不远,姜大伯是会计,家里的条件更好些,住的地方也是两室一厅,姜照雪进门的时候家里没人,桌上的饭菜还是温的,灯也开着。

    她悄无声息进了门,越过主卧,轻手轻脚进了姜舒的屋子。

    这年头能拥有单独的一间卧室,而不是和一家老小挤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姜舒屋子里干净整洁,地上没有尘土,墙上贴着几块剪报,桌上摆着精巧的台灯和钢笔,几个本子堆得整齐,柜子里的衣服少了大半,剩下的几件也看不到补丁,床上叠了几层厚厚的褥子,坐上去软绵绵的。

    重要的东西都拿走了,很明显,姜舒私奔不是临时起意。

    不想嫁早说啊,她一个备受宠爱的城里独女,难道父母还会逼她嫁人不成?婚约是她自己点头应下的,她改主意没关系,解决问题的办法多得是,卷款私奔是下下策。

    当然,能做出“不想还彩礼所以逼亲戚替嫁”的父母,养出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死活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姜照雪没动别的,从她柜子里拿了两件布料多的旧衣服,正要离开,突然脚下一滑,有个东西骨碌碌滚到她脚下,低头看去,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对她发出雪亮的光。

    什么东西?好刺眼!

    姜照雪弯腰捡起脚下的珠子,这珠子碧油油的,触手温润,像是被盘了十年的老珠。微凉的指尖被微微跳动的珠子蹭得发烫,仿佛一瞬间浸入温泉,让她毛孔张开,舒畅地叹了口气。

    系统被吓了一跳,嗡的一下,原地宕机。

    姜照雪没注意到系统的怪异反应,她想把玉珠放回去,珠子却不干了,在她手心左摇右摆,摇着摇着,就像是被她体温融化的冰块一样,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冢里的名剑会挑选最好的剑客,魔杖也会为自己挑选最适合的巫师,不甘自晦的宝物同样会为自己的前途选择最好的拥有者,比起逃走的姜舒,显然眼前的人才是它最终选择的主人。

    至于珠子为什么消失,姜照雪恍然想起自己的异能。

    即使是在灵气复苏的末世里,能觉醒异能的也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而在末世后重建的城市丛林,出生就带有异能,并且活到成年的,寥寥无几。

    姜照雪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在异能管理局的档案里,各个异能按照危险性、异能强度、成长潜力和持久性排序,位列第一的是吞噬异能,远比排名第二的复制异能要危险得多。姜照雪的吞噬异能一经觉醒就被列入重点观察对象,然而几年下来,她在所有同类异能者中的危险度排序变成了倒数第一。

    一来她是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除了去学校,她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二来她攻击性不高,算是属于“中立善良”阵营,没有利用异能作恶的记录,使用异能的记录也很少,在其他人野心勃勃忙着升级变强的时候,她活得像是条咸鱼,直到她穿越之前,她的异能都停留在最初阶段。

    但事实上,她使用异能的频率相当高,只是她和其他吞噬异能者不同,她能够自己控制吞噬的速度,比起吞噬,更像是蚕食,只要不彻底失去意识导致异能失控,其他人很难察觉到她在使用异能。

    至于异能迟迟无法升级的原因,是因为她把吞噬得到的能量全部用来续命,这才千辛万苦活了二十年。

    吞噬异能被人戏谑为吸星大/法,靠着皮肤接触、情感链接或者其他层面的交流,她能从其他人身上得到微不足道的生命力,让她岌岌可危的生命线稍稍延长一段时间。皮肤接触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厚,她能得到的生命力就越多,活得就越长。

    人的生命力就像水,生命力旺盛的人是一汪深潭,异能者是汪洋大海,普通人是涓涓细流,流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有流失。对健康的人来说,因为源头有活水,流失的部分很快就会自我恢复补充,但姜照雪的身体就像是陈年泳池,漏水的速度比进水的速度还快,如果不从其他人身上吸取能量,结局只有油尽灯枯。

    这些损失对其他人来说,是晒会太阳或是吃口饭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对她来说却是救命稻草天降甘霖,而玉珠之所以消失,应该就是在她的异能作用下,被她的皮肤“吞噬”了。

    但这东西既没增加她的生命,也没提高她的异能,玉珠的能量都去哪儿了?

    虽然是珠子主动碰瓷,不过和她也脱不开干系,姜照雪正在琢磨这东西的用处,就听系统断断续续,仿佛接触不良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这颗珠子……这不是后妈的金手指吗?靠着这口药泉,后妈才健健康康养大了三个孩子,把人养得聪明健壮,这东西不该在你手里吗?怎么会在姜舒家?”

    系统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它没有说,其实它不知道后妈的名字,后世的访谈里,从没有人提起过后妈叫什么,只知道她“善良温和敦厚”,是个善待孩子的好后妈。“好后妈”三个字就像是个符号烙在她身上,至于她姓甚名谁,有什么过去,什么喜好,无人在意。

    系统回到过去,看到即将嫁给厂长陈平安做妻子的姜照雪,以为这就是大佬口中的后妈,可它从没想过自己会认错人,原来私奔了的姜舒才是几人口中的好后妈!

    它就说,姜照雪的性格实在和“温和善良”沾不上一点边,它还以为碰上了穿越诈骗,谁知道是它自己绑错人了!

    它不想被人发现出了岔子,绑定之后也无法解绑换人,语气忍不住蔫嗒嗒的,像是被抽干全身力气的瘪气球,“我总觉得不对劲,你找那些老太太,是让她们替你讨回公道吗?”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再多的老太太也救不了一个准后妈。

    “怎么会呢?”姜照雪坐在床上,对着台灯穿针引线,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点青影,淡定得不像当事人,“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只是不爱成为饭后谈资中的丑角,就算是走,她也得干干净净地走,受害者凭什么不能说出真相呢?家和万事兴,可那也不是她的家。

    她唇畔含笑,解释道,“人天然会被更低俗离奇的故事所吸引,猪八戒调戏嫦娥,从天蓬元帅变成一头猪,你记住的是他错投猪胎,还是他调戏了嫦娥?”

    “如果我真的嫁过去,谁会相信我是受害者?他们只会说,一个村姑嫉妒城里的堂姐,连彩礼和嫁妆都不要,施美人计抢走堂姐的未婚夫。或许还有人阴谋论,说姜舒之所以离开,就是被我排挤走的。”

    “换个年代,名声算不上多重要的东西,但我不喜欢吃亏,而且,”她顿了顿,被睫毛遮住的眼底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如果原身的灵魂还没走,她一个未经事的小姑娘,被抹黑污蔑泼脏水,她得多难过?如果她的亲人还活着,听到这些谣言,又该怎么想?”

    系统傻乎乎地点头,觉得她说的真有道理,直到回过神,大惊失色,“啊?谁的灵魂?你在说什么?”

    “哦,我没说吗?我是穿越的。”

    姜照雪语气平淡,说完,扯断了手上的线头,看着生活技能里的“缝纫”这一项经验值往前走了一格,勾了下唇角。

    然而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她以前没做过针线活,手上这根头绳还是根据系统技能里的第一张图纸才做出来的,针脚稀稀拉拉,颜色更别提了,还带着毛边,简直丑得辣眼睛。

    但这不至于让她吃惊,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在头绳的上方,有一行半透明的小字,写着“存在感-1”。

    与此同时,她今晚刷到的六十点恶意值,现在只剩五十,消失的十点恶意值去哪儿了?姜照雪很难不觉得和她缝出来的作品有关系。

    丑,但是有用。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能被称之为作品吗?

    ……算了,有用就行。

    至于系统为什么变异,想到刚才那颗被她吸掉的玉珠,姜照雪心里有了猜想。

    她手上动作不慢,很快做出三条“存在感-1”的头绳。不出所料,系统面板上的恶意值果然只剩下二十。

    躺在她手心的头绳分明红艳艳的,却像是一下变成了透明绳,如果不是她本就知道这东西存在,恐怕根本注意不到手里拿着东西。

    有点像混淆咒,能够造成视觉欺骗,东西依然存在,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掉。

    姜照雪顿了顿,抬手把灯一关,找了几根蜡烛插上烛台,点上火,打开窗户,顺手把头绳系在蜡烛上,高低错落放在客厅里,保证人一进门就能看到,这才满意点头,进了姜舒的房间,躺下休息。

    因为替嫁的事闹大了,姜洋的兄嫂都被叫出去问话。没想到事情会暴露,两人走得急匆匆的,好容易敷衍过去,一回家,开了家门,就发现客厅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把灯关了。”姜海皱了皱眉,抬手就去找开关,却听身旁的妻子一声尖叫,猛地攥住他的袖子,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嗓音短促尖锐,“老姜,你看,看那儿……”

    姜海不高兴了,“大晚上的,装神弄鬼的。”

    话没说完,他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有几团红色的“鬼火”,在风里左摇右摆,让人心惊肉跳。

    姜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两人刚做完亏心事,为了一点钱逼侄女替嫁,又是个刚死了外婆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很难不后背发凉,两股战战。

    一股寒气顺着脚底传遍全身,姜海终究胆子大些,他一咬牙,抬手“啪”的打开灯。

    斯文白皙的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他回头看向妻子,“没事了,都是假的。”

    却见妻子脸色灰白,“啊”的大叫一声,推开门扭身跑了出去!

    姜海不明所以,拧眉看过去,就发现那几团艳色的火飘在半空,全无支点,见不到蜡烛,就虚空浮在人的眼前,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抓在掌心里。

    跳跃的火光如此温暖,却让姜海一颗心如坠冰窟,他手脚麻木,磕磕绊绊往后退,嘴皮子哆嗦着,不敢叫出声,摔了一跤后,步了妻子后尘,大踏步跑进夜色之中。

    等脚步声远了,姜照雪看了眼涨到一百的恶意值,才满意地收起头绳,熄了蜡烛,准备回去睡觉。

    明天早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想到素未谋面的堂姐夫,姜照雪笑了笑,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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