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夏王朝传至如今,武将自前朝以来就不受待见,这些个人不会什么拐弯抹角,平日里直言快语得罪了不少文臣官吏。

    景仁皇帝自嗣位以来,主张偃武修文,削减了不少武将的俸给,往日里还有定安将军裴溪朝为武将一行人争得些俸禄以子机,如今凡是和裴溪朝关系近些的,都是皇帝的重点不待见对象,监察司吏更是出动,以揭不平祸事。

    近日因为那裴氏一族的事情,惹得整个朝堂都紧张的人人自危,尤其是其它将军的自处更是难上加难。

    城门官兵守城的稽查程序更为严苛,查明往来人员仔仔细细到不留一处遗漏,现下闻翎的车架被拦下,递交了官文通牒还要看户籍文书。

    朝堂与江湖分属于两股势力,前者是官方正统,后者多三教九流,出门在外,天枢阁的人都有自己正经身份。

    待到检查完确实没有问题后,守卫收了宁清的弯弓长剑。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后面还有不少正在排队进程的人。

    守卫拿着记录册子和旁边的人说:“刚刚那个是四方城的人,快去和首领报备一下。”

    入春后不会像隆冬那时候暮色来的快,却也在过了酉初后变得昏暗,马车经过坊路水渠。

    路途上人家不少,孩子下学后欢声笑语,复述着时兴歌谣:“裴氏将,通梁国,裴溪朝,卖国贼,圣人怒,裴氏人,男问斩,女流放……”。

    几个垂髫少年手里拿着弹弓,玩得正开心,声音在这条街巷里回荡,隔着一条街以乞讨为生的乞丐都能听到小孩的声音。

    在月前时候,天枢阁已经于圣人脚下预先布置好暗点接应,接应少主闻翎的到来,马车是在回龙坊的深巷庭院外停下的。

    这里都是做生意的商贾,以布商铺子为最,天枢阁的置办了几家铺子的地契证明,合成一家改名为锦绣坊,京城时兴的纹饰布料都出自于回龙坊布商街,锦绣坊今日动作不小,这几日引得其它店面侧目。

    **

    袅袅檀香的正厅,蜡烛燃得正盛。

    闻翎整顿疲惫沐浴换上了一身素衣,长发散散的披着,身姿单薄,落座在铺着绒毯的摇椅上,夜色昏暗,烛火如火苗一般在她乌黑瞳仁中跃动。

    一旁桌上是些已经清洗好得时兴的水果,宁清护卫在侧,胸前抱着一柄玄铁佩剑,与被城门处被收的那把比起来,成色显旧,可是只要剑出鞘就能窥见其锋利。

    现锦绣坊主姓宁名沚,是个婀娜妩媚的女子,此刻的她褪去了生意场上风情经营,手里拿着书卷呈给少主,并讲述开来这几日关于皇城的发生的事情。

    自前日雨夜定安将军逃脱后,圣人又出动上百禁卫军,势必要寻到裴溪朝下落,皇城戒严,坊道上常有府卫兵查探,有泼皮无赖闹事者都躲了起来避其锋芒,城中秩序井然有序。

    四个城门彼时只有南门可出入,又因裴溪朝已经身负重伤,故而医馆被多次搜寻。大街小巷墙壁上张贴了无数通缉令,凡是提供有用线索者,赏赐百金,

    可是裴溪朝此人如同消失一般,搜遍皇城找不出他的身影,莫不是死了不成,圣人有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半根香烛燃尽,宁沚讲了少主最关心的裴溪朝一事,而后谈论这月锦绣阁事宜。

    “锦绣阁的布料花纹时兴,还给官家妇人小姐提供定制服务,自月初时诗楼举办聚会,丞相千金李淑华穿了百花争鸣衣服作赋花词扬名后,其余观望着纷纷前来。”

    “遵照少主的吩咐,锦绣阁现仅提供定制限量服务,亦可安排人手去官员府上亲自服务,”

    说到这宁沚稍顿了顿,眼波流转,黑瞳中映出一道浅蓝色衣衫,宁沚道:“果不出少主所料,裴溪朝一事有疑。”

    两日前宁沚亲自去了户部尚书家中,为小姐量身记下尺寸,在出门时恰巧路过花园,她是个耳力好的,听到尚书大人和人谈论裴氏一事,话语间满是排挤和压迫。

    “裴氏族人不与我们为伍,如今倒是活该了。”

    “林先生说的不错,他果然逃了。”

    只两句话的时间,就有府中护卫赶着宁沚离开此处,大人在招待贵客,要不是小姐的侍女在一旁带路,宁沚恐被灭口。

    再多的,宁沚没有听到,但这不妨猜测裴溪朝是罪人画上一个问号。况且少主在最初得知裴氏的消息时就传来讯息让宁沚去打听些消息。

    天枢阁谁人不知少主料事如神,计策入神,若不是少主,就不会有天枢阁的如今,阁中弟子对少主盲目崇拜的有不少数,真正接触到她的并不多,都是核心人物。

    暮色渐深,有晚风荡漾,窗外的树叶哗啦作响,朗月映出一片斑驳的树影。

    “可曾找到裴溪朝?”

    “属下愚钝,未曾。”

    此前,皇城并不属于天枢阁的涉足之地,这里权贵遍布,彼此势力盘根错节庞杂交错,多年来在世家的控制下,明争暗斗的过程中却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只是,这位林先生,是谁?

    天枢阁自有在皇城安驻足落下势力的打算时,一些盘根错节的官员信息就被整理了个大概,王侯将相,吏史百官。

    这些细枝末节的信息,如果不是确有需要,暂时不会耗费人力和时间去探听,包括在户部尚书园中听到的林先生,是因为被提及才会去安排手下去探查。

    “少主,我们的人打听到四皇子恒王两年前招了一个幕僚,姓林。”宁沚说道。

    “四皇子侦破的科举舞弊案、官盐走私案背后似都有这位林先生的手笔。”

    如今的四皇子地位水涨船高,虽母族落魄,却依然与其他几位皇子能分庭抗礼。

    朗月繁星,微风点点,夜行的宁十二和宁十三掠过屋檐,飞过墙壁。一个调皮还没睡的三四岁稚子趴在靠墙窗边,看见两道黑色身影,圆圆的眼睛满是兴奋:“妈妈!有人会飞!”

    妇人看向窗棂外,黑夜寂静无声,邻里烛火已经熄灭,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很温柔,“乖宝,快睡觉。”

    两个黑色的身影疾行速快,几乎要融入月夜。

    “十二、”“十三”,回到锦绣阁□□院的两人异口同声,“参见少主。”

    “找到人了吗?”

    **

    闻翎有护卫百数,都是亲自挑选的人,这次出来不宜招人耳目,只带了三人,宁清善武,十二十三善刺探隐匿。

    即使穿成古代身份贵重的少主,闻翎亦不敢托大,强身健体,修习武技,她的实力强于前十数护卫。

    盛极必衰,大夏王朝并不是气数已尽,怕的是逢乱,朝堂腐朽,过于自大,周边国家并不会甘于其下,只带时机成熟,乱象即生。

    王朝与江湖并存,只是表象,实际上各有依附,天枢阁崛起甚晚,虽有所成,但未成气候,这是诸多世家谋臣的共识。

    天色已是子时,锦绣阁后院一行人并未宿下,闻翎束了青丝,披了外衣,带着宁清和宁十二出了庭院。

    皇城脚下,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商贾人家,不愧是繁华锦绣的都城,比起四方城的苍肃,这里更显盛世繁荣之景。

    “少主,在前面。”十二开口低声指路。

    自景仁登基以来,圣人令不得私敬神佛,不得暗修仙道,皇家把持大庙,僧人道士入了官籍书册,民间只可尊正统,不得僭越。

    是以诸多香火鼎盛的寺庙都被清理了,没了人气,再无人为供奉法相塑金身,荒凉了那么多寺庙,反倒成全了不少乞丐。

    “大哥哥会死吗?”

    乞丐是个小孩,声音还带稚嫩,他靠着哥哥,两人为彼此驱散了夜里的寒凉。

    “小文别怕。”

    好一点的荒庙都被身强体壮的乞丐占据了,聚集在一起不允许旁人觊觎。剩下的老弱病残只能占据次一点的,地理位置不好,远离街道,荒凉破败的样子,不像是皇城脚下会有的地方。

    小文和小武是兄弟,父母死了两人相依作伴在这处蛛网遍布的荒庙落脚,前日深夜荒庙来了个满身血气的男人,帮兄弟两赶走了寺庙外的一群嗷嗷嚎叫的野狗。

    这兄弟两个人的父亲生前开了医馆,耳濡目染下识得一些基础药理,哥哥小武找到了记住草药可以治疗外伤,拿给了受伤的男人。

    他们把要来的吃食匀一点出来跟这个帮他们赶走野狗的人,可是他受伤太严重了,伤口不能得到清洗和处理,他大部分时间是昏迷着,要不是鼻尖微弱的呼吸,看起来与死人无异。

    小武手上拿着一个破瓦容器,里头是清澈的河水,小武用叶片渡水给这个躺在佛像下的男人,摸了摸他的额头,是烫的。

    伤者会感染,发热是正常的,可是这样的环境下,只能硬抗,没有汤药,没有精心的照料,食物不足,他会死的,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武不希望他死,他死了这里就只剩自己和弟弟了,万一再来新的恶狗,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看着旁边那把剑,小武碰了碰它,很重,小武心想,如果这个人死了剑可以归他吗?

    有一把武器或许能够保护自己和小文。

    皇城太大了,这样的荒郊死了人也不会有人在乎。

    小武不想死,小文也不想死,父亲说过,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生的可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人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荒庙的蛛网上挂着灰尘,人进来后呛到了鼻腔,宁十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文看着闻翎一行人,眼中有警惕横生,“这些人是要跟他们抢夺这里吗?会把他和哥哥赶出去吗?”小文跑到哥哥身边,彷佛只要这样就能不再有恐惧害怕。

    小武年长小文两岁,作为哥哥承担的责任更重,在和弟弟一样的疑惑之后,小武看清楚了即使黑夜下依然华丽的锦缎,貌发整洁。

    是来找地上这个哥哥的吗?

    小武知道,他的衣服只是脏了,但是布料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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