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出照屋梁明②。宋之灼早下榻,已至铜镜前;画雾与千霜在旁伺候着。

    待她洗了面,千霜召唤着婢女将残水拿外面泼去,复擦了牙,画雾才递上面脂,宋之灼擦拭脸颊,便为她上妆。

    随后,画雾拿起梳篦为宋之灼乌丝绾成单刀半翻鬓,花钿点缀,支着白玉菱花簪。

    穿着简单装束,不抢眼亦掩盖病气儿。

    离开云帆阁,拐了几处弯,因路远,千霜沉着脸,压低声道:“二娘院处最远,日日都要提前准备,明明有近的院子是空的,偏还排到西南角,当真是好偏的心。”

    年前,因宋亮升官从万州来抵京兆,这府邸原是白姨娘大人买下。

    白姨娘大人是江南富商,钱财多得很,所以这府邸比在万州大得许多。

    得知一事后,故差人来信,阔绰将豪宅送与宋亮,便是宋亮想给钱,他亦是不收取分毫。

    饶是夫人在京兆长大,对此也不由叹道:“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什么见过得没见过得、金得银得不是在墙上便铺满在地、更甚连屋顶用金子来做,走两步便见奇异珍宝。

    宋亮不想招人眼热,该拆除、该整改的统统都换掉。

    而排院子时,夫人以云帆阁是除了正院之外最大的院子,宋之灼身份娇贵,是以合该她住着。

    理由多正当,容不得她拒绝,夫人当机立断得打发人收拾行囊送到云帆阁。

    宋之灼平静道:“自个儿亲儿不疼着,另疼旁人亲儿,断是没这样的道理。”

    “只叫二娘委屈了,云帆阁大是大了,偏远也不论,可荒凉却不得不说,瞧是上户人家住时,怕不是用来闲置的。”

    宋之灼顿了片刻,心中黯然、也愧于她们。

    好半晌,她道:“你的话我何尝不知?她是嫡母,面上亦是要敬上七分。说到底皆因我连累你们,从前让你们受罪了,今儿以后该是咱们,我一分不退让,也不叫你们吃了闷亏。”

    画雾忙说:“二娘说这番话生了情分,我与千霜自幼就来到你身边,早比旁人过上了好的日子,怎会受罪?”

    宋之灼顿下,向后朝她们一笑。

    经过一处园子;又过假山,不远处便是月渠堂。

    走了几步路,其声阴阳怪气入耳:“呵,我当谁呢,原是二姊,想不到中了毒,精力旺盛还得很啊!”

    引的她们都望去,只见一身红衣女子徒步上前。

    宋之灼瞥之,似不想搭理她,因怕误了时辰,故自顾趋步离去。

    却因被无视,宋之卿怒气冲冲地加快步伐强拉宋之灼之臂:“我同你说话,你是聋了吗?”

    宋之灼迫不得已停下,低头扫眼自己手臂,下一刻,她拂袖甩掉,抬头瞥视她一眼:“焉能与我这般说话?”

    言语虽平缓,可宋之卿忽感到畏惧,瞬间哑住,不知如何是言,只好呆呆地盯着她眼睛,忘了平日的威风。

    更曾没料到宋之灼会出此言,拿阿姊身份压她。

    在她心中,便是她说了狠话,宋之灼理应是笑着与她好好说话。

    “我原是懒得同你计较,可偏你要得寸进尺,容不得我教你规矩。”

    这会子,宋之卿似乎回了神,嚣张地瞪视她:“教我规矩也得母亲来,你有何资格?”

    “我有没有资格,难不成你不清楚?”宋之灼一步一步朝着宋之卿走近,逼得宋之卿不断向后退,直至她抵达红柱,宋之灼才停了脚步:“母亲好歹出自于簪缨世家,倘若七娘年幼不懂规矩,耳目熏染下也是懂上几分,不敬阿姊,可知是何罪?”

    宋之卿鼻里哼了一股气儿来,全然不在意:“我可不是吓大的,左右几句话就能唬住我不成?”

    宋之灼勾起嘴角,言语说得极其缓慢地反问:“七娘可听过前朝有位官员府上辱兄长阿姊的被杖责多少?”

    到底皆是八岁孩儿,自幼被娇惯,故听杖责两字,眸子里恐惧,嘴里语无伦次:“我……我,你,我……”

    宋之灼见这模样,心满意足,以目示意千霜,再看了宋之卿膝盖。

    千霜立刻领会,立刻悄然而去。

    “罢了,总归是头一次,我做二姊的,自是豁然大度,这次便不与你计较。”宋之灼笑着离去。

    宋之卿咬牙切齿瞪着宋之灼背影,在她走了几步,宋之卿才跟了上去。

    片刻,宋之灼听到身后“哎”一声,接着又听见了惨呼声轰然倒地。

    几乎同时,宋之灼转身、宋之卿吃痛地咒骂:“你们不长眼啊?”

    本因心高气傲的宋之卿丢了脸,见到宋之灼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脸色涨红,方想说什么,被宋之灼抢先:“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扶起。待会儿让大人久等可不好。”

    宋之卿被婢女搀扶起,又整理衣裳的脏物。

    而此刻的宋之卿气地大喊大叫,指着宋之灼:“你是故意的,就想让我丢脸,好全了你心,看我不撕烂你嘴。”

    说罢,想冲在宋之灼跟前,好在她身边有理智的人。石蕊紧着拦住宋之卿,语气过于着急:“七娘,现在时候不早了,夫人还等着呢。”

    听罢,宋之卿停在空中的手才转为狠狠地攥紧衣角,可她还气血上涌,胸口大浮,做不了其他,只好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宋之灼只朝她温和一笑。

    月渠堂,母亲在世时的,院子便为这字,夫人过门,一直未曾改过。

    人几乎都到齐了,正堂中摆有长长食案。

    方涵在东边首位,入府第一年诞下宋之卿。这门婚事也是宋亮高攀,方涵是顺阳伯幺女,一见倾心便甘愿下嫁当时是万州刺史的宋亮。

    其对面便是姨娘白荣,深得宋亮喜爱,即便是妾室,也是贵妾。

    白荣西边是姨娘裴华,老夫人阿姊的孩儿,其父秀才,因过世,投靠宋府,与宋亮青梅竹马,老夫人特允许同食;育有长女宋之姩、长子宋柏恒以及双胎阿妹宋之禾。

    还有位姨娘,吴红芳,因贱户、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膝下唯有一女宋之梨

    余下孩儿按照长幼有序坐着。

    宋之灼前脚刚踏进院门,后脚宋之卿越过她,径直到方涵身旁,委屈着小脸:“阿娘。”

    方涵沉着脸,不答话,眼神不亦不给她,皱着眉,也不知想什么。

    其人用手绢捂着嘴偷笑,似看戏那般;宋柏舟则是忧心如焚看着自己阿姊。

    直至宋之灼出声,行了礼:“请母亲安。”

    方涵脸色平平道:“来了便坐吧。”又低头盯着宋之卿:“你也是,一个官家养出来的娘子,礼仪教养全抛之脑后,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还不快起来。”

    后几字,方涵咬得很重,不知道的人以为责骂她,实则宋之灼晓得她是怒火攻心。

    作为孩儿,本该是要提前候着,像她这样让长辈等,方涵便是要惩罚她,有理有据。

    可这机会,竟白白错过,怎会不让人恼?

    早在宋之卿出现那刻,她就察觉不对,宋之卿与方涵同住在月渠堂,而向来瞧不起她们,是万般不会逛门。

    想去后花园,按她性子是不会委屈自个儿,因此早该抄近路。

    所以她故意而为之,扰乱她们计划,方涵想责罚她也要顾虑重重。

    姜是老的辣,教训完宋之卿也平下怒气,方涵悠然呷口茶才道:“二娘身子可大好了些?”

    宋之灼慢条斯理道:“多谢母亲关心,已好上许多,要不然也不敢来过膳,免让大人担心。”

    方涵点头,又笑着说起了意味深长的话:“你当真是好福气,大夫都说这毒性可大着,平常人都挺不过,好在换作是你,若是六郎,也不知有没有你这福气。”

    不知是夸还是咒,总归不是什么好赖话,宋之灼眸子不见半点波澜。

    她也不得不钦佩方涵,府上的人摸得一清二,细微末节处都能迅疾察觉。

    “上天有好生之德,宋氏列祖列宗积了善事,得以得菩萨保佑,阎王自是不敢收。”

    方涵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即是上天好生之德,不如二娘抄录百遍心经以报,明早交与我,我拿去供着,让老天儿看看咱们宋府的诚意。”

    于此,宋柏舟不情愿,本就病中,还打着好意名声责罚,预备说什么,余光注意到宋之灼朝他摇头,便将气儿给咽了下去。

    宋之姩温和唤了声母亲,语气谦卑地徐徐道来:“二妹身子还未痊愈,若因此坏了身子,怕是毁了上天好心,算不上好生之德四字,岂不怠慢了?得不偿失;便想以报上天,不如写个十遍八遍的,既有了心还有了诚。母亲说可好?”

    此言一出,在宋之姩对面的裴荣眉心蹙了蹙,显然不满她的行为,可她也不能打了自个儿亲儿的脸,趁此机会也可呛住方涵,便极力附和:“怎会不好?若别有用意,多写几遍也不无妨;当真以报上天,按你说得那样做,才叫真心诚意。”

    “好得很。”方涵斜了一眼裴荣,很不屑地冷笑一声,又续说:“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得好似我不通人情,二娘身子病着,于情于理也不该劳累辛苦。倒是我顾虑不周,一心只想着她能得庇佑,我心中欢喜不已,净忘了她还孱弱,既如此,便写个十遍八遍的。”

    裴荣就差将她的心怀鬼胎道出,阴阳怪气的言语还能让方涵沉住气。

    见这一幕,裴荣双眼皆是得意。

    几句话下来,也让宋之灼无理由拒绝。

    食案上已布好饭菜,只等宋亮来才得已开动。

    良久,婢女来报:“夫人,主君说不必等他。”

    众人听后,宋柏恒皱眉,嘀咕几句,声音过于小,只得在他身旁的宋之灼、宋之卿与对面的宋之禾、宋柏舟听见:“不来也不提前告知,偏等了这般久。”

    宋之卿也认同这话,故而没有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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