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日正午,闷热出奇,各房各院都放有冰解暑,此刻的夫人方涵慵懒倚着凭几,吃着瓜果,好不快活。

    自宋亮黑脸至月渠堂,眉宇紧锁,不声不响,只顾端起茶吃。

    方涵见状,知是有要紧事,故屏退仆妇,只留下夫妻俩。

    到底是在御史台做官儿的,圆滑处事,分清情况,故直言相问:“下毒之事可与你有干系?”

    方涵又惊又惑,不解之状问:“这是何意?主君有话不妨直了当。当时怎么做的处置,我也仔细同你说过,你也应了,好端端的,现儿来审我,主君可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闻她此言,宋亮叹气,惜时他的确是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总归下毒之人找不到;接触之人做了责罚;二娘得一命。因听了闲言碎语后,他心中终是不得劲儿,仔细想未免是太过敷衍了事。

    “我只问你话,你只管如实道来。”

    方涵沉吟片刻,说:“我为何要对二娘下毒?且不说我是不是狠毒之人,便是,我也只管对六郎,还不会如此光明正大,任出什么意外,一举要害的。况且我至今尚无郎君,对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这话颇有一番道理,宋亮目光打量着方涵,眸中平静无澜。然亦让方涵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良久,宋亮冷声道:“中毒之事可发生在六郎屋里。”

    言外之意,自个儿说若有下毒之举,亦是对他而为,不偏不齐发生在他屋里。

    方涵深深睨他一眼,言语讥讽:“我是如此蠢笨之人?出了事儿也是我这个当家娘子管,当真是我做的,我为何还般轻拿轻过,为何不去找人背事来消除我嫌疑?主君不疑旁人,倒是来问我罪了,不清楚的还以为主君得了证据,确凿是我做的。”

    宋亮神情不悦,语气带着锐利:“好,然是不是你,怎地不好好查?还轻拿轻过。传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说我做父亲的心狠,自个儿孩儿出了事,凶手亦是没找到,任由着不管;再则,被人捉了把柄,让我如何做官?一个连家中事务都处置不好,还须是朝廷为官。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放?”

    方涵心中冷笑,她原是以为有人煽风点火寻她的不是,听了话原来是怕影响他仕途。

    可当初他也认同自己做法,现将所有污水全都泼她头上,还如此理直气壮。

    故而眼中瞬间泛起凌人的寒意,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主君贵人多忘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抛之脑后,留我来替。若主君早些说有问题,还要仔细查,我还泛着将人打发出去?何苦来,现如今认证没有,我便要查,能从哪儿下手?”

    宋亮听了这话,狠地拍了案几。方涵吓得一个激灵,她性子怎会怕他?哼了声:“主君近来气儿可真大,三言两语得还恼了,我亦是没有拒绝,何苦来。便是天大地大的,我托人寻那贱婢来,死了亦会让主君见尸骨;活着当是极好,什么的我无一不让她仔细吐出来。”

    听罢,因见她真诚,故有开脱嫌疑,所言非虚,宋亮便将言语放松:“前段时日,吴侯因得罪三皇子,被他日日给盯着,查出贪了军饷,贬为庶人,世世辈辈不可为官,若不因功大于过,早被格杀。我岂能不谨慎小心?免不得下个便是我。”

    宋亮言语不再犀利,方涵自是不与他舌剑唇枪,然笑意未及眼底,只淡道:“吴侯可是因贪军饷,这可是大罪,岂能不重罚?你性子谨慎,怎地做出此事,家中事难不成还能牵扯到你?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圣人①来亦是解不清。”

    顿了顿,续道:“我倒听闻三皇子性子不好,吴侯贪了军饷,行为应是更加要小心,然是怎会得罪那尊大佛?”

    “何止性子不好?说起来像疯狗一样,咬住人亦是不放,直至断了气儿不动,才会松口。”因说及他,宋亮有些后怕,啧了声:“大抵因三皇子无法无天,或是见不惯于朝上出言不逊,总归亦是未知其详。”

    到底是夫妻,方涵亦担忧,张口闭口皆是让他远离三皇子。

    因听得扰耳,宋亮随意摆手:“我晓得,行了,御史台还有事,我还赶着过去。”

    话落,便起身离去。

    方涵冷眼看着远去的背影,宋之灼中了毒,她本因此愉悦,可碍于嫡母身份,故作装模作样查,未曾料想惹得一身味。

    作在陪嫁的周娘子已至于方涵身旁,眸子担忧,唤了声:“夫人。”

    “呵,我倒是小瞧了她。”

    周娘子呈上一杯水,递与她跟前:“夫人莫怒,吃杯茶消消气儿。主君无非怕牵连到自己,亦不是想真真管,夫人或真或假之举,都无关要紧,得了人送到主君处置,焉能全了主君,也断了再悔之心。”

    “他要查,我方给他查,无非花点心思罢了,”方涵厉道:“我只气不过那小贱人本事大了,弄着计谋让我不得不的去做。”

    这让周娘子困惑:“何以说是她?”

    “除了她得利者还能有谁?先前将厨役送至我跟前,借我之手来处置,叫我如何不怒?撇得自己干净。”

    这被动之举让她心烦,她只想做全局掌握者。

    说着,又忆及厨役,方问道:“你怎会有这样个儿亲戚?让人来也罢,还净仗着我势做着下三滥之事。”

    周娘子亦知理亏,赔笑道:“这不知我跟了夫人,才想着投靠,因见她一家子为人老实,念亲情份儿上,进府来为咱们所用,故让给了差事。”

    “白了你好心,当是不中用。”方涵讥讽。

    “幸好早发现,免让胃口愈发过大。”

    方涵玩弄指尖,眉梢轻扬,玩味道:“叫人好好得审,必然揪出背后之人。”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②。自方涵查之事,已逾三日。

    宋之灼因静心调养,身子亦大好。可久对窗受风,画雾不得不劝:“二娘夜凉,禁不得风吹,何苦受罪。”

    却听婢女来报大娘已至,便瞥见女子径直走来。

    青丝绾成交心鬓,支着些许花钿,远山眉间画着花子;从衫到长裙都是冰台色,手臂搭有披帛。整个人散发书卷味,简单大方、端庄也得体。

    宋之姩细细打量着对面之人,似在瞧着病好了没,见她精神上佳,笑了笑:“估摸着身子虚弱,怕扰你,因今儿才来,还望二妹莫要多心。”

    说罢,便坐在宋之灼边上。千霜给她斟茶、布置了瓜果。

    宋之灼醒来的消息传出,姊妹间与大人③接二连三的都来云帆阁,唯有宋之姩例外。

    而她怎会多想,巴不得没人来,图个清静,不用与人虚伪作假。

    “怎会多心?长姊疼我,才为我着想,便是明儿、后儿来瞧我,我也开心不已。只是不曾迎长姊,还叫长姊莫要怪罪。”

    宋之姩嘴角带着笑意,故作白了她一眼,娇嗔道:“二妹身子都不适,脑子还记这些虚的,可叫我平日苛待了你不成?当真是没良心的,来瞧你一眼,还赶着被你下了套,若我当真强人所难,这还了得,便能叫我是人吗?”

    “下套二字怎说?方才长姊还叫我莫多心,左右说了几句,这会子便被长姊仔细挑拣出。”

    宋之灼含笑,像极了与姊妹打闹贪嘴模样;宋之姩原是温婉,便说起话来如沐春风。

    远远看去两姊妹是一副美好景象。

    “你这小妮子大病一场后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了。不过,”宋之姩话锋一转:“我当真是喜爱,不比从前与榆木脑袋似的,还心思过重,都叫我替你累。这样刚好,鲜活了不少。”

    宋之灼顿了,听了这话,她不由忆于母亲过世后那几日。

    她因沉浸在悲伤,夜夜跑至湖边,想逃避一切,而宋之姩顾不得夜晚寒凉,躲在角落默默陪着她。

    倘若不是隐隐约约闻到药味、还伴随着轻响咳嗽声,她亦是发现不了。

    六岁的宋之姩身子骨还未好全,又是家中第一个孩儿,全家都是喜爱不已。

    说大些便是放手心里怕碎,含嘴里怕化了。

    先老夫人心疼,亲自教养。

    也自后,她不再夜晚独自外出,省得因她任性让宋之姩病情严重。

    “长姊怪会打趣儿人的。”

    “今儿我来,也不全是看你。”

    宋之姩一脸正经、神色慎重,让宋之灼倚靠的背挺直:“长姊有话尽管说。”

    宋之姩轻声细语的,与母亲仔细叮嘱似的:“你病好,能走动,少不得向大人告知,免让大人一心挂你身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倒成你的问题了。”

    又和煦朝她一笑:“我也知你是聪颖之人,用不着我来与你说,可我是你阿姊,便是讨你嫌,我也不得不来。”

    “我不是无理,能知好歹、明长姊心意。还多谢长姊一番提醒。”

    宋之姩笑道:“自家姊妹,说什么谢不谢的。罢,我目的已至,就不扰你了,明儿穿着灵光些,莫要丧气儿的,没的被人说教、捻了错儿。”

    宋之灼一一应着,让画雾替她送走宋之姩。

    画雾回来便听见千霜感叹:“唉,大娘当真不像裴姨娘生的。”

    宋之灼忖思着,低着头盯着自己指尖。

    有时,她亦是分不清宋之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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