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外面徒然打了一个惊雷,像是要把什么震裂,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天立刻黑了,她觉得那闪电像是天空的牙齿,天空朝大地龇牙咧嘴,要把万物都吞噬。

    雨也哗啦啦下来了,人们赶紧进到屋子里来,都在奇怪好好的晴天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大巫浑浊的眼睛望了眼窗外,又奇怪地盯着她。他走到她前边把公鸡抱起来,轻声道:“山上头的大人在找一朵花……大典你得坐花轿去。”

    大巫的话意味深长,但她并不明白。

    她知道山上头的大人就是山神,有时候村里人也叫他鹿神。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她坐花轿去,回去后她问了奶奶,奶奶听完后“啊”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仅如此,周围听到的人都很惊讶的样子。

    “从前大典童男童女都是抬贡品的,怎么你要坐轿子?”妈妈说道。

    奶奶回:“是要做新娘的意思。”

    “做新娘?”

    “我猜是这个意思。”奶奶笑着说。“谁知道呢,从没有童女是坐轿子去的。”

    要坐轿子的事情传了出来,她出门碰到村里人会被他们议论说:这就是那个要坐轿子的童女。

    她被选中做童女后,家里人都有些开心,她也很开心,因为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被别人这么关注。就连家里人,大多时候也不会注意到她,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姐姐和弟弟身上。奶奶说因为她是老二。她还是不懂。

    有人说,大典那夜能在鹿神山看到山神结婚。早几个月前她就和朋友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于是决定要想办法溜出来。

    一直到了大典那天,付予梦还没能想办法溜走。

    “大典多没意思啊,怎么偏偏我要当童女。”她愁眉苦脸地望着天花板,根本搞不懂坐轿子和这个祭祀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姐姐看到了她不高兴,走过来问:“你不想当童女吗?”

    她哭丧着脸点点头:“晚上我想和米苔花他们去山上玩。”

    “那要不晚上……换我去做童女吧。”

    “真的吗!”她笑着抱住姐姐:“就知道我姐姐最好了!”

    可付予梦抬头时,发现姐姐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她只是嘴角上扬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镜子,像是在想什么令自己很放松的事。

    那天付予梦记得很清楚,是四月十五号。大典的那个夜晚真的来了。

    她和姐姐都换上了红衣裳,姐姐还涂上了闪闪的眼影,坐在镜子前打扮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她:“梦梦,今天晚上我好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姐姐笑的样子她心里居然涌起一种悲伤,莫名又无法形容。

    直觉告诉她,姐姐经历了什么令她难过的事,虽然这段时间姐姐变得很爱笑。她想,要不等大典结束后问一问姐姐吧。

    坐在一旁的姐姐没有等到她的夸奖,反而迎来了她的沉默,只好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说:

    “我等下就回来了。”

    大典这夜的风好大,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姐姐上了轿子,而付予梦赶紧溜到和小伙伴们约定好的地方集合。

    他们很守承诺,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几个小孩说说笑笑地上山。

    夜晚的鹿神山比白天更神秘,而且处处彰显着危险的气息,树木好像比白天里更大更高,花草张牙舞爪,人站在里面越显得渺小。

    大家互相依偎着前行,由付予梦在前面打手电筒开路,因为她一点都不怕山林。相反,她很喜欢大自然的一切,仿佛自然才是她原本的家,她来这里比在家还要畅快。

    这些她不敢对家人说,他们要么会说她是个怪人,要么根本不当回事。

    她害怕他们对她说的话无所谓的样子,还好每次姐姐都会很认真地对待她说的话。

    “怎么了?”身后的米苔花看她突然停住了,问道。

    “这是什么?你们看。”付予梦回头说。

    “啊!”米苔花看清她手电筒照的地方后,惊讶地捂住嘴巴。“是血。”

    “这里怎么会有血呢?”

    付予梦用手电筒沿着血迹照过去,发现了一只小猴子一样的动物,它的脚好像被捕兽夹夹住了。

    不知道还活着吗?

    “我去看看那只猴子。”

    说完付予梦就往那边走,付明灭叫住了她:“不能再往那边去了。”

    “为什么?”

    “你看见那棵树了吗?上面绑了条红绳,绳上系了两个大铃铛,那是很久以前的巫师留下来的记号。我爷爷说,看到这个记号就要调头,不能再往上面去了。”

    付明灭的爷爷就是大巫,他这么一说,付予梦有点不敢走了。

    “上面是什么?上去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反正铃铛是隔了什么的,那边是鬼和鹿神的世界。”

    这时候付予梦看见那只小猴子好像动了一下,它是活着的。

    米苔花皱起眉头:“那怎么办,小猴子正好在那棵树的后面一点。”

    “你们在这等我,我一个人上去,把猴子抱来就走。”

    付予梦心里发虚,但是仍迈着步子往前,走过那棵树时听到了铃铛的响声。这铃铛没有人碰它,它竟然响了。

    她来不及细想,走到那里才看清楚,小猴子并不是被捕兽夹给夹住了,但是脚受了伤。她立即抱它在怀里,猴子的手边还有一个黑色的小帽子,款式很奇怪,她想把这帽子一起捡起来。

    刚碰到那个帽子,她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按住了,她顺着望过去,发现是一个有着一对莹白大角,穿着青色长衣的“生物”。

    她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抓起一个大石头朝他扔过去,他却意外地没有躲。

    他有着银色的长发,淡淡的光映在他的脸庞,上面好像有不少血,不会是她弄的吧。她看得有些模糊,莫名想到了沾血的玉石,迷人又危险。

    付予梦这才想起来,村里传说鹿神山上有山魈,会戴着个帽子,喜欢故意捉弄人。

    想来这像猴子的动物或许就是山魈,那么,这个有着一对大角的就是……

    “你是奶奶说的鹿神?”她睁大眼睛打量着他。

    有着一对大角的“生物”被她的石头砸了个结结实实,可他没有恼,手落到她头上,声音有些沙哑:“还不走,我会吃人的。”

    “你肯定是鹿神,你是在结婚吗?”

    他轻皱眉,表示不解。

    “他们说今天在山上可以看到鹿神娶新娘,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新娘吗?”

    她用手拉开他,绕到他后面,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林子深处。远处有火光,竟有一群士兵不知道在那里干什么。

    鹿神的新娘呢?

    鹿神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多看了两眼士兵,害怕他们出来追她,就急忙把帽子捡了下山。

    再回到系着红绳的树那里时,她的朋友一个都不见了,他们竟然没有等她就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附近也没有其他手电筒的光亮,她从那边过来不过五分钟左右,他们要是不等她也不可能立刻消失了吧。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整座山上只剩她一个人。付予梦大着胆子唤了几声,黑夜似乎吞噬了她的声音,没有人回应,甚至连回声也没有。

    这时候她才感到害怕,不是怕这里的事物,而是怕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急忙下了山,回家把那只像猴子一样的山魈包扎好,暂时放它在铺着旧衣服的箱子里。

    等她生气地跑到大典附近时,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人们在焦急地围着天坑寻找什么东西,她原本以为这时候正是大典进行得最为关键的时候,可现在大家要么是在皱着眉头聚在一起讨论,要么是在打电话。

    直至她听见了哭声,是她妈妈和奶奶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她赶忙跑过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爸妈一看见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张着嘴半天没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那刚才跳下去的是谁?”隔壁的付爷爷抓着她的衣服问道。

    “什么跳下去?”

    “刚才在花轿里坐着的童女突然冲出轿子跳到天坑里去了,那不是你吗?”

    她听了他的话,脑袋突然轰的一声。

    “姐姐呢?我姐呢?”

    付予梦拨开面前的人,迈开步子一直跑,她想立刻找到姐姐,可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那样的红衣裳,没有一个人是她姐姐。

    天坑边只残余了一顶孤零零的火红轿子。

    付予梦又跑回家去找,虽然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答案,可她还是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她姐姐会跳到天坑里去,连她都知道那里面有多深,摔下去不可能还活着。

    在路上她碰到了米苔花,她十分生气地指责米苔花竟然不等她,万万没想到米苔花一脸迷糊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梦梦,我根本没和你去山上啊。”

    看米苔花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付予梦还是半信半疑:“怎么可能?”

    “真的,你可以问我爷爷,我今晚一直在家写作业,现在才出来。”

    付予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米苔花不像是会撒谎的人,而且她爷爷没必要撒谎啊。

    那,和她一起上山的是谁呢?

    看到她苦恼的样子,米苔花又说:“说不定是你记错了。”

    怎么可能呢?

    对了,那个山魈总能证明她去了山上。

    付予梦跑回家找到那个箱子,可里面什么也没有了,连一根毛发也找不到。

    她既害怕又迷茫,忽然想到了付明灭,他今晚也跟她上山了,明天去问问他。

    第二天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来了,有周围村民的证词和其他依据,很快她姐姐被判定是自杀而亡,但家里人都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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