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了小小的他。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手上沾了多少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他恶狠狠地说。“明天你必须来,我发短信给你。”

    说完他终于放开手,她揉揉发痛的脖子,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

    那个疯狂、吊儿郎当的少年长高了,也瘦了,也……更好看了。

    可曾经路灯下炽热如阳光的样子却在慢慢消退,浓缩成今夜阴影处的背影。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背影是那么孤独,像一匹受伤落单的野兽,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躯,不管不顾地向前。

    那天真的到来了,他和她相约在一个游乐场,今晚这里要为附近有钱人居住区的孩子举行一个盛大的活动。

    报复行动除了柳自怜和她,还有其他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她都不认识,他们跟柳自怜关系很好的样子。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杀掉那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孩。

    活动从下午就开始布置,他们搞到了这个活动的志愿者名额,米苔花被安排在游乐园门口附近。

    虽说是晚上活动才正式开始,但很多家长早早地就带孩子来了,她站在门口附近,偶尔需要走动,就在这时,她转身,在人海里发现柳自怜。

    她看见他,却不能打招呼,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这是柳自怜特别跟她强调的。

    他顺着人流,迎面朝她的方向走,两人如同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时,他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手心贴到手背,温暖又厚实,或许他们同时回想起了那天瓢泼的大雨,和无数次夏夜的路灯,她看着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两个酒窝。

    那一刻,他好想拉着她就走。

    她的手回握他,像情侣那样,两人短暂地第一次牵了手,不出意外,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人群涌过来,他们几乎同时松手了,他往她手心塞了一张纸。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一切都布置好,就等猎物。

    活动举行的场地在一个个高高的台子上,每一个台子都站着一组小孩,在他们毫无警惕的情况下,喝的水里被下药了。

    一般大人都会去喝水,也有人不喝。

    她站在高台下,原本也应该进去杀人的,可门口离这有点距离,她也特意走得慢了些,等到时,报复已经开始了。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恐怖的景象。

    到处是惊恐和呼喊的声音,伴随着小孩大人的尖叫,连续不断有孩子或大人被扔下高台,重重地落到地上。

    这片游乐园中的绿茵场,顿时变成屠宰场。

    人声渐渐消减,游乐园陷入诡异的宁静。

    她耳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都解决了吧?”

    耳机是他们用来彼此联络的。

    “可以了。”一个女生说。

    正当她站在原地时,有个手拍了拍她。

    米苔花吓得一抖擞,低头发现是个小女孩,她应该也是参加这活动的,不知道怎么没在台子上,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这小女孩肯定也活不了。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做声,拽着这女孩往阴影处走。

    这时,耳机里传来柳自怜的声音:“米苔花呢?”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他的声音,心都害怕地颤抖一下。

    米苔花不清楚现在自己是在干什么,但她清楚自己不敢杀人,以及,这人她一定得救。

    她拔下耳机塞进口袋,牵着小女孩走。心跳非常快,因为她在害怕,害怕柳自怜知道她逃跑了而且还放了人会怎么样,害怕柳自怜这个大坏蛋真的杀了她。

    一直偷偷摸摸地带着女孩到门外,她们像被刑满释放的人放肆地奔跑起来。

    米苔花送女孩到家门口,自己也不敢回家,只好打电话给唯一能交点心的付予梦,准备一大早就坐火车离开这里。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鹿神放在付予梦额头上的手也离开了,她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米苔花低头说:“他知道我家在哪,我害怕他找上我,因为我救的那个小女孩,她看到了我。我也害怕警察找上来,现在除了找个地方躲着,其他的办法我真的想不到了。”

    过了一会,米苔花说自己头痛想休息,让他们出去了。

    “网上已经有这件事的报道了。”付予梦一打开新闻热搜,上边赫然几个字:H省恶性报复社会事件。

    “上面的最新消息说,据目击人匿名举报,主犯柳自怜以及其他参与事件的人已经被捕。”

    这么快,是谁举报的呢,记忆中当场除了他们一伙的人,都被杀了,难道是那个小女孩举报的,可是她也不认识柳自怜啊。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心中却已有了一个答案,不敢再想。

    “你好友或许知晓。”

    鹿神这句话表达得不清楚,可与她的猜想一样,她立刻懂了。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被同学欺凌、被老师父母厌弃漠视的经历,她很早就明白了人性的恶,便通人性。

    米苔花在她面前总是可爱柔弱的,可她看得出,米苔花这个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得到,不怎么顾及旧情。

    “我明白。”

    鹿神点点头,发觉她很通透。

    “虽说你看到了她的记忆,但不愿被人知晓的记忆是无法轻易取出的。”鹿神说。“你看到的,并非是事情全貌。”

    米苔花手里拿着手机,虚脱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在计划她的大学生活,或许是在思索着要去哪里找个兼职。

    不久前,她刚打完一通举报电话。

    她的手习惯性地掏了下口袋,没想到里面有两张纸,折在一起,她拿出来,还没想起来是哪里来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写着:

    好像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下暴雨,你知道吗,我也是遇见你那天,才开始为别人撑伞。

    米苔花……

    我无数次这样念你的名字,想到“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句诗,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啊,可我却觉得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决定写这封信给你,是我给自己下的赌注,赌你会不会选择逃跑。所以我特意把你安排在离杀人场地最远的地方,让你装作不认识我,这样你很容易就能从这件事中脱身了。

    你已经看到了我的这些话,说明你果然如我了解的那样,选择了一条更加光明的路,恭喜你啊,可以离我这种危险的、活在阴影中的人越来越远了。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根本无所谓你参不参加,你杀不杀人。

    因为我疯了般要你来,是想再多见你一次,想再妄想一次,以后说不定再见不到了。

    一个十几岁就开始杀人的人,他的人生一定很阴暗,很糟糕吧。如果有人把每个人的一生都写成一本书的话,那我的这本书,一定是充满了不甘心的一本书。

    米苔花,你知道吗。我活下来,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所谓的正能量鸡汤,而是嫉妒和不甘心。

    你肯定想象不到,我从小被村里人说是神童,说话走路很早,我最擅长的就是数学了,也很喜欢语文。这就是我不甘心的开始。

    一个有点天赋的孩子出生在一个糟糕的家庭,就像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出生在贫穷落后的地方一样悲哀。

    因为小时候的天赋,我读书一直很拔尖,奖状贴了满墙。这样下去,我的人生虽然不会像那些高阶级人家的孩子那样轻松,但一定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吧。

    我的爸爸,他很聪明,虽然他很少回家,但是我知道他很爱我,每次他回来,都会给我带玩具,和我讲矿地上的事。

    可是,他一生只能埋葬在漆黑的矿洞里。关于他的死因,我们无从知晓。妈妈带着我坐了好久的车去矿场找他,只见到一个坍塌的矿洞,爸爸的几个好心的同事偷偷告诉我们,爸爸是被矿场老板打死伪装成意外的。老板有钱,在当地也有很大势力,我们四处求诉无门,又怕遭到更大的报复,只好装作不知道,含恨回去了。爸爸去世之后,家里经济压力越来越大,母亲没过多久也病死了。我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奶奶。

    这件事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使我知道这世界的不公,以及有钱有势人的特权。

    我好像越来越平庸,之前因为家庭变故落下的学业再也没能捡回来,后来初中想赶上来的时候,却发现曾经比我差的同学个个去了城里读书,成绩越来越好。城里教育资源确实要好很多,原先我也以为差不多,有次偶然了解到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更好的设备,更好的老师,那一刻我觉得好不甘心。现实社会和儿时天真的幻想差别太大了,我开始有些自暴自弃,可是我也明白自己只有读书这条路可以走。

    真正的天才可以麻雀变凤凰,而有点天赋的孩子则比没有天赋的孩子还要可怜,儿时凭着那一点天赋飞上天去,认清了现实后再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就这样直到初三,快中考时奶奶却确诊了癌症,高额的医疗费让我每天顶着很大压力,人也变得消极,中考结束,好在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

    有天下暴雨,是高一刚开学,奶奶也离开我了。也就是我遇见你那天。我其实开学就注意到你了,可一直不敢和你说话。

    那时候我受到重重打击,精神不正常,想着捉弄一下你吧。但其实,我最想的要的只是有个人陪我走走而已,就没想到你会同意。

    后来我认识了一帮没有前途但是足够仗义的朋友,我辍学了,社会裹着一层糖衣诱惑了我,也没有人管我,周围人都让我早早就进社会打工,我还读什么呢?我那一年精神也确实不正常,对,就是他们说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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