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灾人祸

    潆回幻出一个白色遮脸的头纱,跃出海面,四下望去,只见结界之外一人站在船头,船头直指梵水境。

    站在船上的那人一身渔家人的衣着,发髻齐整,面目平和地看着飞跃出海的女子。

    潆回有些怒气,这人分明是奔着梵水境来的,似来者不善,于是向水境边缘急速飞奔而去。船上的人看潆回朝自己飞来的样子带着几分恼怒,便使船退后了几分,可这人依旧是直立于船头,显然是使用法术驱动船只,也不是个凡人的模样。

    潆回来到结界边上,想冲出结界,不料却有一股气流阻隔着自己,突破不出。难不成是七尉早就算到有人硬闯梵水境于是加强了结界?上次见那一身黑衣的怪人本是一跃之下就出了结界,不需要解除什么禁制。

    手指尖两团白光,真气聚于一团,些许酒意上头,潆回有些头晕目眩,这是什么劳什子的酒,怪得很,眨眼间,眸子里泛起盈盈紫光,身子迅速飞出结界直逼渔船。

    渔船上的人驱船向后游走,与白衣女子对立,“敢问可是梵水水君?吾乃天柱山白鹤一族大皇子。”

    神族?

    天柱山一直都是神族天帝居住的地方,白鹤一族出了这么个接地气的大皇子?

    “神族来我梵水境有何事?”白衣女子问话间带有几分傲慢。

    男子不曾想梵水水君一修佛心之人竟有如此的戾气,此次前来的目的不知是否能达成。“前些日子,天柱山神启牌上卜得梵水境一带有祸事发生,正君派我来铲除祸根,因神启牌上并未讲明是何祸事,不知是精怪作祟还是天灾人祸,于是我守在岸边直到近日才有些眉目。”

    女子双手背后侧身对着那人:“哦?难不成是我境里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巨兽,有神君在此,天族大可不必有此忧虑。”

    男子叹了口气看向境内远处的小岛,小岛上屋舍俨然却不失生活气息,房屋外花木遍地飞鸟悠闲,看来此处的神仙也是热爱生活的仙家,于是郑重出声:“恳请梵水君,救万民于水火。”

    女子一愣,看向低头行礼的那人,那人面上十分严肃,皱起的眉头,紧抿的嘴,腰杆虽直挺了些但谦卑之意还是有的。

    “何出此言?”

    男子见梵水水君语气不再示强便娓娓道来:“近日,天气转寒,岸上的居民偶感风寒,渔家人的体制本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曾想连村里的壮丁都一病不起,我查看了下,这病症像是很严重的瘟疫,现下还不知其根源,望得梵水君的庇护,保村民的周全。”

    女子思索了片刻来到船的另一头站定,看来梵水君是动了恻隐之心的,村民有救了。

    “对凡人施展术法是有悖仙规的,况且白鹤一族都没有对策的事情,我们梵水境便能有相救之法吗?”

    男子还是恭敬行礼的样子,说出了思量已久的话:“只求梵水境打开结界收留无病村民,待瘟疫退散,再遣他们出来。”

    “想都别想。”白衣女子语气轻飘地说出坚定的话来:“凡人来我水境我万千水族该作何相处,凡人的命是命,这些修炼了千万年的精灵就该舍弃吗?况且你是要让缘机岛成为凡人的栖息地吗?”

    男子没想到梵水君竟只是着眼于护佑一方水境的安宁,于是直视着她,想要看穿那幅白纱下刻薄的嘴脸,“渔村人来往市集密切,无形中打开了瘟疫的地狱之门,神启牌上的启示说明了这场灾祸的严重性,不可小嘘,你是万民敬仰朝拜的梵水水神,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理应护佑他们。”

    “呵呵。”女子讥笑道:“正君派你来铲除祸患,你本应按照凡人的一贯做法封锁村子,火攻之法化解危机,可你却来我水境求护佑,我俩本是各司其职,你偏本末倒置,况且你说这病情来源无从查起,倒是水可载病?物可载病?人亦可载病?”说着女子高高飞起,丢下“请回”二字便欲回结界。

    男子伸手欲挽留,手已触到女子裙尾,女子怒极化出真身飞驰而上。

    男子眼见着梵水君化作一条通体莹白的五爪白龙,龙目圆睁,龙爪锋利,龙尾带着强劲的飓风向自己袭来,顿时间,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团团黑雾盘旋着聚集,而后海浪滔天,迎头的巨浪瞬间吞噬了船只。

    中秋过后的第二天,神龙发怒,恐有祸事。

    潆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海底的某处,像是睡了一个酣甜的长觉一样,神明清爽。

    四周珊瑚林立,游鱼得以栖息,这处的光线大好,亮如白昼更衬得各式的珊瑚五光十色的泛着柔和而夺目的光晕。潆回就睡在珊瑚群中间的大石上,石面洁白光亮,像是有人长期卧在此处经常打扫似的。

    “可是醒了?”

    潆回惊异回头,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慈眉善目地朝自己笑着,老者身穿蓝色波纹长袍,勃颈上带一颗硕大的黑珍珠项链,手中拿着一把九头玄武金木杖。

    “昨日你来到此处已是昏昏欲睡,没成想这一睡竟睡到正午时分,可是酣畅了?”老人步态稳健坐近潆回些,和善地问道。

    潆回有些害羞,自下而上看了老人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莽撞了,扰了您的清修。”

    老人笑了笑“不碍事的,自从广姒那孩子走了之后,已经好久都没有女孩子来到此地了。”

    广姒?不就是万朝广子圣母元君吗?

    潆回呆了呆,不知老人是何方神圣。“敢问前辈此处为何处?”

    老者一边思索着一边昂起头,似看向水面,乃至更远的地方。“我想应该称为水境吧。我在这水里活了这么些年头了,更深更远的地方我也去过了,这周围都是水,因岁月太长,也不知是这水孕育了我还是我孕育了这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哈哈哈。”

    老者的回答一时间让潆回有些迷惘,老婆婆似说的是梵水境,又像是说得是整个山海的海一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小姑娘,你此前一直哭来着,看得我这颗心一直为你提着,现如今你清明些了,说说遇到什么难事了啊?”老人双手扶着杖眼睛很诚恳地望着潆回。

    潆回此刻恍惚有些在梦里的样子,睡醒一觉,竟不知何年何月了。“潆回并未有什么伤心事啊。”

    “嗯,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追问你了罢。”老婆婆笑了笑又问道:“小姑娘经历过几次生灵更迭?”

    潆回认真回答道:“潆回年纪尚小,上一次生灵更迭正是万朝广子圣母元君湮灭之时,那个时候潆回还未出生。”

    “哦,那你还真的是个女娃娃了,就连广姒那孩子还看尽了人间三次的幻灭。只怕你还未出这水去看看吧。”

    潆回答道“潆回是出过水的,看过蓝天白云,感受过微风拂面,细嗅过绿蕊红梅。”

    老婆婆摇了摇头:“不单单是这样,你要真正走到陆地平原,去体悟过人世繁华生命轮转,才是真正出得水去。”

    潆回品味着老婆婆说的话,想着老婆婆是不是还在为自己着了梦魇的哭泣而开解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婆婆语重心长地对潆回说着:“别学广姒那孩子,我知你是个好孩子。虽我看尽了生灵乃至神灵的幻灭,但是你能来我这听我一席话便说明我俩也是有缘分的。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半点强求不得,日后一定要记得婆婆说的话呀。”

    潆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老婆婆笑得欣慰,“好孩子,你且去吧。”

    只觉一股水流裹挟着自己,转眼间竟到了水晶宫门口。潆回站稳看着在琅延洞品茶的那人只觉气血翻涌。

    七尉一觉醒来,也是惊觉这一日醉竟真是醉了一日,四下里都不见潆回的身影,唤来碧落才知昨天水境震荡潆回前去探查,于是出了水境查探了结界,又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了吃食在这等着潆回。现在的潆回出不得水境,想必是醉在某处也不甚担心。

    突感杀气重重,七尉执着杯子的手险些不稳,迅速起身,避开了潆回劈将过来的凌厉掌法。而后微笑地看着潆回。

    潆回一个踉跄,看向七尉,数落道:“你拿给我的可是下了药的酒,竟让我醉了一日,丢了好大一个人。”

    七尉笑着打量着潆回,衣裳干净,面容红润,身手矫健,可见不是吃了亏倒是精神焕发的样子。“人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可见没有丢不是?。”

    潆回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稳住了气息。“人是未丢,只不过丢了脸而已。”

    七尉疑惑地“哦?”了一声,对梵水大人丢脸一事极为好奇,特别想知道整日里一派严肃的潆回为何事竟朝自己劈掌而来。

    潆回细细说了遍今日的见闻,只是把自己梦中啜泣的事情省略了去。

    七尉听着半晌未言语,给潆回倒了杯暖茶放入潆回手中开口道:“你在她老人家面前犯迷糊也无甚丢脸的,她或许是这世上最年长的神明了。”

    潆回惊讶的看着七尉:“你也见过老婆婆?”而后喝了口茶细想着:“竟不知我梵水境内有这么美的地方呢,平日里倒是应该多走走。”

    七尉笑着看着潆回,摇了摇头:“婆婆说的对,你这个小娃娃确实应该去世上走一走,你是入了婆婆的幻境,还当是在梵水境宿了一宿。”七尉坐下续了些茶水,看着仍旧迷糊的潆回说道:“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见了她老人家一面,婆婆不喜别人打扰。”

    潆回点了点头,本就未有再去那珊瑚群的想法。

    见潆回平安归来,七尉也忘了追问昨日梵水境的异动到底是为何,想来昨日潆回晕晕乎乎地也未探查出什么。

    乐善村的村民近日大获丰收,眼看着海上阴云密布刮起邪风,早上一起来,岸上冲上来好些个鱼货,拾都拾不完。

    颜家阿娘小声的劝着颜莹:“阿莹乖,在家好好照顾辛泽哥哥,阿爹阿娘很快就回来了。”

    此时的颜莹特别不乐意,辛哥哥睡得可香了,有什么好照顾的,辛哥哥可没有不乖踢被子。再说了,村里比自己小的三丫都背着篓子去捡螃蟹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去。

    “颜莹就要跟着阿爹阿娘去嘛!”颜莹声音拔高了许多,倒是颜清懂事,怕颜莹在家打扰辛大哥休息,“阿娘放心,我领着妹妹一块去,不给你们添乱,让辛泽哥在家好好休息吧。”

    颜家阿娘背着鱼筐,假做生气的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而后压低声音说:“还不快走,等会真把你们辛泽哥吵醒了。”

    两个孩子嬉笑着捂着自己的嘴巴,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去,手拉着手奔向海边。

    海边已经聚满了人,大家伙纷纷拿着工具捡拾鱼虾,死掉的鱼虾就拿回家喂鸡鸭,活着的就拿到集市上卖掉。年龄小的孩子们只顾着玩,捡一些漂亮的贝壳响锣好回去斗,看谁的壳子更硬。

    颜清给妹妹撸好裤腿,牵着妹妹的手捡拾着大鱼,岸上活鱼少,死鱼烂虾多些,颜清背上的篓子装死掉的海货,让颜莹背些鲜活的。

    颜莹一开始还找得起劲,后来活动开了,小手热乎了便去找别的小伙伴玩去了。颜清看着都是在岸边,况且大人又多,也没太在意,想着能多帮阿爹阿娘分担些劳作,卖力的干起活,好在腰间又挎了个小篓子,能把海鲜分开放置。

    颜莹来到保全身边,这个男孩子调皮的很,平时惯爱惹哭颜莹,保全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家中的老小,虽说比颜莹大不了几岁,但是也是要出力干活的,平日里阿爹阿娘也不太让他和辛泽学习,他们说渔家人,识字多了也没甚用处。

    “全崽子!”颜莹从背后大声的喊。吓得保全一激灵。

    保全一蹦老高,看到是颜莹,面色有些不大自然,似有意躲着她,一面气哼哼地说:“别学俺娘说话。”

    颜莹虽小,也看出了保全有些反常,照常他定会来揪自己的辫子来着,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是不是偷吃了你娘的海鸭蛋?”

    保全仍旧不看她,嘟囔着:“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惯爱吃海鸭蛋的。”说着朝一边走去。

    颜莹今日里没有和保全刚上一回合,心里也不太自在,于是便跟着他一路走,“那你是咋啦?说呀说呀。”

    保全被逼急了,站直了黑黑的小脸上怒目圆睁,头上的护心毛让海风吹得站了起来,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威风凛凛的样子。保全指着颜莹的新衣服道:“你这身衣服腥臭腥臭的,定是好多天没洗过了,头上也有好多沙子,别长了虱子来蹭我身上。”

    颜莹最是爱干净了,又有哪个女孩子不爱干净呢,况且颜莹身上的新衣服才刚穿上没几天,于是踢了一脚沙子回嘴道:“你才是脏孩子,你定是有三日没洗澡了,不对半个月,有可能是,是一个月没洗澡了!”

    保全自知自己说的是谎话,颜莹身上每次都有好闻又温暖的太阳味道,而自己身上才是有腥臭味的那个,平日里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总是不停忙碌,一向疼爱自己的姐姐又在镇上给别人做活,今日才放了假,到家还没坐上一坐便被拉着来岸上捡海货。自己是几时洗的澡已然记不得了。在颜莹的心里三日不洗澡就已经算作脏孩子了呀。

    保全没有拍颜莹踢到自己身上的沙子,作势要去推她,“来呀,你去海里洗洗头上的虱子罢。”

    颜莹吓得尖叫起来,一把拽住了保全的胳膊,推扯间有两个很小的小木人从保全的口袋里掉在了沙子上。颜莹眼尖的看到,是颜清和颜莹的木偶,辛大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啊。保全也看到了小木人,连忙一把抓起来藏在身后。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木人!”颜莹要去把木人抢回来。

    保全一边后退一边辩解道:“这个木人是我的。”

    “你说谎!肯定是早上我喊大家来家里看木房子你偷偷拿走的。”颜莹着急了。扯着嗓子喊颜清:“哥哥快来!全崽子偷了我俩的小木人!”

    保全有些害怕,他自知理亏得很,气急败坏的把木人朝海里扔去,海浪瞬间就吞噬了那两个小小的木人,本就做得极小现在混着海水和沙子,颜色也难辨,别说是木头,就是铁的也难找得很。

    颜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对着保全就拳脚相向。

    这边的小插曲终于引来了大人们的关注,颜清忙放下重重的背篓先一步拉开妹妹和保全。只见颜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止都止不住,“哥哥,全崽子偷了我的小木人,还把它们扔到了海里面,呜……”

    颜清看了一眼一波接着一波的浪花也无可奈何,“这有什么好哭鼻子的,先不论是不是保全拿了,即使是你日后不小心弄丢了弄坏了,哥都给你做不就好了。”颜莹两只小脚丫用力的踩着沙土地仍不依不饶:“再怎么样,也不是原来的颜清和颜莹了!”

    吵闹声引来了保全的阿娘,大婶原是不想来看的,小孩子拌嘴本没什么大事,平白耽误了做活,于是气汹汹的来拉扯保全,“你个小崽子,又把人颜莹惹哭了,整日里不做好事就知道淘气。”

    颜清懂事的说:“没甚么事的卜大婶。”

    小伙伴们收获了好多“奇珍异宝”,都献宝似的捧到颜莹面前,一个个都来哄颜莹。

    其中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子手心的小寄居蟹引起了颜莹的注意,一伙人都争相看个不停,小家伙一开始缩在壳里不敢出来,后来见不再颠簸便大着胆子伸出头来,耀武扬威地耍着它的大鳌,终于逗乐了颜莹。

    回到家,颜莹先跑到辛哥哥的房里看看辛哥哥醒了没有,没想到辛哥哥还是睡得很沉的样子。

    颜家阿娘把活鱼和一些海货洗净腌制起来,颜家阿爹收拾好工具看着颜清娘忙活着问道:“咱明天不拿海货去卖了?”

    “不了,趁着过节就当放两天假,把吃食准备一下,省得往后活都攒起来顾不上孩子们哩。”

    颜家阿爹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大口:“真是俺的好媳妇,谁家有咱们四个过得舒坦。哈哈哈。”

    颜家阿娘嬉笑着锤着丈夫,“你赶紧把死鱼烂虾整理了,回头我拿去喂鸭子,多下些鸭蛋你儿子女儿都爱吃。”

    “好哩!”

    当夜,有几个孩子受了风寒,咳嗽不止,大人们原以为是在海边玩的时间长了受了凉气,便灌了些驱寒的汤水也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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