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极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达成了共识。

    于是,苏卿诺跳下床,穿上鞋,跟着盛景出了房门。

    客栈的后院并不大,统共就四间房。正北是正厅,两间厢房分列左右,而她所住的竹屋位于东边,左侧并列另一间同款竹屋,想来就是萧燃的房间。厨房在西面,南面用一照壁隔断前院,照壁边上还种了许多盆栽。中间围出来的前院栽着几棵树,树下竹桌竹凳子。不远处还有口井。

    盛景脚步快,几乎一路连拖带拽,拉着苏卿诺躲在了照壁之后。为了隐蔽,他还从地上抱起了一盆盆栽挡在了自己面前。

    “苏姑娘,”盛景兴致勃勃问苏卿诺,“你要不要也抱一盆?挡脸隐藏自己?”

    苏卿诺默默将身形隐藏在照壁之后,微笑婉拒:“谢谢,不用。”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盛景失望。

    苏卿诺没有理他,从照壁后微微探出头,向着前院大堂望去。

    如盛景之前说的一样,客栈前院早被十几个衙差围了个水泄不通。本在大堂中用饭的食客见这阵仗,便知有大事发生,哪里还敢继续坐着,纷纷呈鸟兽状想要走为上。谁料还没出大堂,就被一拥而入的衙差们堵了回来,挤在了大堂边上。

    而萧燃则立于大堂正中,逆光站着,从苏卿诺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笔直站立着的挺拔背影。

    莫名的,苏卿诺就觉得这背影很是眼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哪里见过。

    很快,一个肥头大耳的捕快在一众衙差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一脸横肉,满目凶光,光看面相,就知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他一进大堂,便抬手指着萧燃,厉声道:“来人啊,将这作奸犯科的畜牲拿下!”

    衙差们得令,纷纷上前要拿萧燃。萧燃立于原地,眼锋一扫,被扫到的衙差们当即觉得如坠冰窖,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吴捕快见状,啐了一口,大骂道:“废物!连凶犯都不敢抓,当什么衙差?”

    “吴捕快一口一个凶犯,”萧燃不卑不亢开口,“那敢问吴捕快,萧某所犯何事?”

    “少在这儿装无辜了!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吴捕快看了眼周遭食客,大嗓门嚷道,“正好趁着今儿个父老乡亲都在,吴某便在此处把你这张儒雅人皮拔下,让大家看清你的狼心狗肺。”

    “想来诸位都还记得,五年前,萧燃为响应敬元长公主新政,自掏腰包,组织义捐,为新建女学筹款。女学建成后,他又提出要招募女学先生以教授农家贫困女子读书识字的事吧?”

    诸位食客点头。

    吴捕快便又接道:“三年前,贾二小姐应他之邀,不顾家人反对,同意出任私塾先生,结果没多久,便失踪了。大家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食客们纷纷摇头,吴捕快得意狞笑,并指如刀,指着萧燃道:“她不在别处,是这厮见贾二小姐年轻貌美,起了淫心,趁着交流之际,将贾二小姐骗来,囚于那未开张的女学校舍之内百般蹂躏!这厮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谁料贾二小姐刚烈,宁可受辱也要苟活。终于在三日前寻到机会逃出魔窟,逃回了贾家。这才揭开了这人面兽心的畜牲的真面目!”

    “所以,吴捕快此番前来,是因贾二小姐去县衙控告我绑架囚禁?”萧燃还是淡淡。

    “你明知故问!”吴捕快怒斥,“你怕罪行暴露,昨夜潜入贾府,将贾二小姐活活勒死,现下人尸体还躺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呢!”

    此话一出,如冷水泼进油锅,满堂哗然。被强留下的食客们交头接耳,难以置信。

    “不可能!萧先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吴捕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一个年迈老妇佝偻着背上前一步,道,“萧先生品性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是啊,贾二小姐可是萧先生的朋友,他怎么可能杀她呢?”

    “就是啊,吴捕快,你口口声声说萧先生杀人灭口,你可有证据啊?”

    食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质问如同挑衅,吴捕快怒火中烧,骂道:“无知贱民!我既奉命拿人,能没有证据吗?昨夜贾府上下二十余口亲眼看到萧燃从贾二小姐闺房中出来,其中一个护卫与其交手时,还用弩箭射伤了他的右臂。萧燃,你敢不敢让大家看看你的右臂?”

    萧燃眸光一沉,没有回答。

    照壁之后苏卿诺却听得眉头蹙起。

    萧燃右臂上确实有一道弩箭伤,但却不是什么贾府护院所伤。

    昨夜她被萧燃护在怀里,虽意识昏沉,却也记得,他抱着她冒雨下山之时,蟠龙山顶突然射来了一只暗箭。那箭来势汹汹,很明显是冲着取她性命而来。萧燃虽在第一时间察觉,却因她累赘,被箭锋伤了右臂。

    怎会这么巧?

    萧燃难得的沉默让还在为他辩驳的食客们也渐渐消了声。

    吴捕快冷笑,乘胜追击:“萧燃,你若无辜,敢不敢说出昨夜亥时至丑时,你在何处?有何人证?”

    照壁之后苏卿诺眉头蹙得更紧。

    昨夜亥时至丑时,正是她被玄衣卫截杀在蟠龙山上,而萧燃率燕云骑从玄衣卫手里救下她的时间。

    若说一个箭伤还真有可能是巧合,但连时间段都能正巧对上,那便未免太巧了。

    “来呀。”吴捕快大手一挥,万分得意,“把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拿下!”

    “慢着!”苏卿诺从照壁之后转出,吓得一旁的盛景差点把手中盆栽丢了出去。

    “殿下,殿下,别冲动,别冲动!无论是你还是先生,身份都不可暴露啊。”盛景紧紧拽着她的裙角,声音已经抖了起来,“凌霄已经去找叶大娘了,你别出去啊啊啊!”

    苏卿诺没理盛景,大步上前,走出照壁,走到大堂,站到了萧燃身边,一字一顿铿锵道:“萧先生昨夜和我在一起。我就是人证。”

    “你谁呀你?”吴捕快满脸怒火地看向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却在瞧清苏卿诺容貌那一刻,猥琐的小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他踱步到苏卿诺面前,细细打量,语气轻佻:“你说萧燃昨夜和你在一起?怎么个在一起法?又一起在何处?你脸上的伤是萧燃弄的吗?怎么弄的,详细说说?”

    他说着,还想伸手去摸苏卿诺的脸。苏卿诺恶心避开,几乎是在同时,萧燃抓住了吴捕快不规矩的手腕,将苏卿诺护在了身后:“吴捕快,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就敢如此孟浪,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孟浪?你就君子了?”吴捕快忿忿不平地甩开了萧燃的手,恶狠狠对苏卿诺道,“你不是要为他作证吗?那就当着大家的面仔细说说,你两昨夜是怎样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脑子里都是脏东西的人,看什么都脏。”苏卿诺冷哼,“我何时说过我和萧燃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还能是什么事儿?”

    “昨夜我在蟠龙山上遭遇流寇,险些被掳上山,幸得萧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使我免遭毒手。萧先生手臂也是因我而伤。”

    “你说他救就他救,万一你和他是一伙的呢?那贾府二十多口人还都说见到他出现在贾府呢!”吴捕快咄咄逼人,就是咬死萧燃有罪。

    “那老婆子总能做个公正了吧。”

    苍老慈祥的声音自堂外响起,一个老妇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老媪已过五旬,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她一身浅灰麻衣,虽洗的发白,却干净整洁。她步履平稳,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干练。

    “昨夜亥时二刻,萧先生确实带着这姑娘来了我叶家医馆。还是我给他们两包扎的伤口呢!”老媪说着,在吴捕快面前站定,背脊笔直,正气凛然,“我叶家医馆虽没有贾府人多势众,但上上下下也有十几双眼睛,老婆子虽没什么本事,却也算半个衙门中人。吴捕快,你说老婆子这个人证,做不做得数?”

    吴捕快被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一旁的食客又开始小声议论。

    “这叶大娘行医半辈子,德高望重,还兼任衙门仵作,为多少尸体说过话。她都能出面给萧先生作证了,这就说明萧先生是清白的呀。”

    “就是啊,而且你看叶大娘这打扮、这时间,搞不好就是刚刚验过贾二姑娘的尸体过来的。若萧先生真是凶手,她能出来给萧先生作这伪证?”

    “我就说嘛,都相处这么久了,萧先生是什么样的品性,大家都有目共睹嘛,至于有些人是什么品性,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你说谁呢!”吴捕快听到这话,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指着说话的紫衣薄纱女子怒喝道,“你说谁品性有目共睹?说清楚!”

    “我说谁了吗?”紫衣女子一甩手绢,翻了个大白眼,“你自己要带入谁,那便是谁呗~”

    “臭婊子!”吴捕快正愁心头怒火无处发泄,大步上前扬起巴掌劈头盖脸就要朝那紫衣女子脸上盖去。

    紫衣女子尖叫着抱头后退,周围食客也纷纷散开,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眼见着巴掌就要盖上紫衣女子的脸,却在这时,一把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锅铲恰到好处地打在了吴捕快右臂的麻经上。

    来势汹汹的巴掌就这样泄了气势,吴捕快哀嚎着捂着手臂,怒眼瞪着始作俑者。

    便见一个黑衣粗布劲装少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吴捕快面前,他手持锅铲,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大堂是吃饭的地方,不得放肆。”

    “你特么一个厨子,也敢拦老……啊!”

    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众人只看见半空划过一道肥硕身影,下一瞬,吴捕快已经直直摔在了三米外冰冷的地面上。

    ……不偏不倚,恰好避开了所有的桌椅板凳。

    “再放肆,就出去。”黑衣少年身姿挺拔,杀气凛然,宛若黑夜中能够无声无息取人首级的绝世高手。即使此刻,他手中握着并不是什么长剑利刃,只是一把锅铲……还是一把手柄折了的锅铲,但无人怀疑,只要吴捕快还敢造次,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这把已经折了的锅铲把人抽出堂外。

    一时间,十几个衙差宛若鹌鹑,其中一个本来还想上前搀扶的衙差,被这阵势一吓,瞬间收回了已经伸出一半的手。

    吴捕快捂着脸,倒在地上,等了半天,见无人上前搀扶,更无人为他找回场子,只能自个儿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黑衣少年色厉内荏地憋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他目光怨毒地扫了一圈堂内众人,最后看向了分列两侧的手下衙差。

    “好啊,好得很。”吴捕快恶狠狠笑着,转身,依次拍了拍衙差们的肩膀,慢慢走出堂外。被他拍到肩膀的衙差们纷纷低头,安静如鸡,抖如筛糠。

    直到吴捕快迈出门槛,众人才听到他的一句掺杂着不甘的怒喝:“走!”

    衙差们如蒙大赦,纷纷跑出大堂。

    当人群散尽,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蓝衣少年才默默地收了锅铲,走到萧燃面前,委屈巴巴道:“先生,锅铲又折了。”

    萧燃无奈叹气:“凌霄,这是你这个月第几个锅铲了?”

    凌霄扶着下巴,认真思忖片刻,老老实实道:“第十八个。”

    萧燃:“……”

    萧燃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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