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已经是当时最强大的法师之一了,当年他自爆丹府都仅仅是在打穿了世界中枢的保护层之后对它造成了很有限的一点伤害。也就是说,要想拯救眼前的一切,要在世界中枢被关停之前一举摧毁它,回到过去的就必须是一个单体战斗力远远高于黎朔的人……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噬神蝶的力量太不稳定,随时都有发狂让事情不可收拾的危险,组织上从来不肯给穆塔太重要的任务,让他承担太关键的重任。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第二个人可选。

    “事实上,根据对世界中枢防御力和攻击性的测算,即使是你,也无法百分之百确认能够摧毁它。”

    “这会是一次非常惨烈的战斗。你会承受整个世界的重担,还可能会因此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还有可能,被无限世界毁灭的确就是这个世界的宿命,注定无法改变,即使你付出了生命也依旧不能成功,所有心血挣扎最终都只是个笑话……”

    “这必定会是一条很辛苦的路,穆塔先生。但这也是让这个世界能够存续下去的最后希望。”

    “我明白你一向对活着并不执着,对这个世界大抵也谈不上有多么深的热爱与留恋,你也的确没有义务必须承担起拯救它的责任。但我还是想以万万生灵其中一员的身份请求你……”

    凌翎没有能够把这句恳求说完。

    她和他同时出言打断了她。

    “不,我有。”他淡淡地说着,没有多解释,但神情里是看似淡漠又冷硬的决然。

    ——死亡于他而言的确并不可怕,他也没有一定想要活着的心。但这个世界还是值得存在下去,因为这里有他希望能活下去、觉得应该继续活下去的人。

    比如她,比如她拼命保护着的诸多民众,以及他那些无辜的族人。

    没有她的世界他不愿独活,但易地而处,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无论要他付出多少艰辛苦难,哪怕用命去换。

    同时,他也听见她在问:“这机器一次可以传送两个人吗?我能不能跟他一起回去?”

    “这么大的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默默地握着她的手,为奔赴那个只能由他来奔赴的战场汲取着力量,享受着这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的温暖……

    然后凌翎说:“我不确定。”

    “或许可以试一下。仪器启动完成后你们两个先后进去,穆塔先生在前。”

    “没办法再改进一下了吗……”

    “没有时间了。”凌翎摇头,“如有可能,我也希望让它的功能再稳定一点、完善一点,让成功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来得更大一点。但是根据研究所安全系统的预测,这里被彻底攻破的期限有99.96%的概率就在今天。”

    “听着。现在设备已经启动,时间隧洞将在大约十分钟后出现在这。”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环形仪器的中心,“进入隧洞,它将把你,或者你们俩,传输回七年前的今天。”

    “传输的是你们的物质存在而不仅仅是精神。也就是说,你们会在过去见到另一个自己。但一旦你们与自己碰面,过去的你们就会开始坍缩,并最终和现在的你们融合在一起。”

    “切记,回去之后不要在现实世界中向任何人提起时空隧洞和未来的事,这有极大概率造成不可控的时空错乱,非常危险。不过进入无限世界之后应该就没关系了,毕竟那和现实世界不是同一个具备连续性的时空,是个异空间。”

    “至于进入无限世界的方式,组织记录这些年来无限世界随机入口出现的时间地点的档案被损坏了,我们复原出来的数据十分有限。但七年前的6月28日,可以确定它曾出现在这个位置。”

    她说着,将一个时间和坐标点展示给二人。

    “虽然也有更久之前的纪录被复原出来,但现存的能量最多只能支持回溯七年左右了。只能争取到这一步,我很遗憾。”

    就在此时,如同是要印证她方才提到的安全系统的预测一样,刺耳的遇袭警报骤然响彻整个研究所。

    研究所的保卫部队早就在一年多的战斗中尽数牺牲了,很快便传来研究所智能系统接二连三的机械提示音——

    “东侧第一安全闸失效。”

    “北侧、西侧、南侧第一、第二安全闸失效。”

    “安全装置失效达30%,请全体人员做好撤离准备,请做好撤离准备。”

    …………

    “该设置的都已经设置好了,现在要做的只剩等待,不再需要科研人员。”

    一声紧过一声的警报声中,凌翎在操作台上输入一串应急命令,研究所的地板随之打开,露出里面深藏着的最后一批武器装备。

    ——那是研究所专门为这样的极端情况准备的,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大威力的灵能炸/弹,为了不让研究所的科技落入智力不逊人类的妖魔鬼怪手中为敌人所用,为了与敌人同归于尽。

    所有留守的研究员齐齐起身,脱掉科研制服露出里面“零”的军装,拿起武器,往身上绑上炸/弹。

    “这次后勤部队要先行一步了——祝你们好运,祝这个世界好运。”

    说罢,她便带着她的研究组冲了出去,去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地阻止注定不可阻挡的敌人,为机器的运转争取时间。

    ……可他们毕竟都只是些并不长于作战的科研人员。

    “安全装置失效达90%,敌人将在三分钟后抵达,请立即撤离!立即撤离!立即撤离!”

    智能系统这样歇斯底里地发出警告的时候,距离时空隧洞的成功打通,还有将近五分钟时间。

    ——来不及了。

    “竹子。”

    她开口的瞬间,他便越发用力地拉紧了她,手指冰冷,指尖微微发着颤。

    他当然明白她是要做什么。

    而她只能狠着心肠,缓慢但坚定地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拿起最后剩下的武器和炸/弹。

    “没办法陪你回去了……抱歉。”

    “一起。”他追上来再次拉住她,想要和她一起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敌人。

    他不能看着她去死。

    他怎么做得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不行,竹子,你留下。你必须得留在这,留下救所有人,救我。”

    她拒绝,一手拿着枪,一手不容置疑地捧住他的脸,抚慰地最后摩挲他的唇瓣。

    “别怕,也别难过,这没什么可难过的。你记住,现在所有一切的死亡与牺牲都是暂时的,都是假的。你很快会再见到我,七年前的我。以后我们也还会有很多个七年,有很久的余生可以共度,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为我们挣出一个未来。”

    “我相信你。而你,不论你相不相信自己,至少你不能让我的判断出错,更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虽然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坏,但是我还是更想要一个未来。——别忘了,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好好期待一下,保持好奇心。”

    “只是现在,抱歉,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但是……我们只能暂时说再见了。”

    说罢,她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仰头吻了他的下颌,然后便再次强行掰开了他的手,转身冲了出去,研究所钛银色的大门在她的背后闭合。

    他明白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纵然理智上什么都明白,那五分钟依旧是近乎不能承受的黑暗与漫长,那痛也依旧是锥心蚀骨撕心裂肺的……

    他异于常人的敏锐感官让他避无可避地听见由远及近的交火声,听见利刃、口器、或者别的什么妖鬼魔物的攻击裂骨入肉的声音,连背后巨大机械运转的轰鸣都无法将它们淹没。

    他清楚地知道她在流血,她一定很痛,她快要死了。

    但他不能冲出去,不能保护她,什么都不能做……

    五分钟后,随着爆炸的巨响,研究所的门随着她崩碎的身体一起倒飞向他,温热的血和碎肉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脸上,她的头被爆炸的冲击力从身体上撕下来,滚落在他脚边,那双暖棕色的眼睛依然睁着,与他四目相对着……

    也是在这一刻,漩涡状的时空隧洞出现了。

    …………

    他出现在七年前他们共同的家里。第一时间便和过去的自己打了照面。然后如凌翎所说,过去的他融合到未来的他体内,消失不见了。

    他的容貌自当年离开族中那个永夜的禁地之后陪着她一起从少年长成了青年,然后便在二十岁出头最为英姿俊美的时候停止不动了。因此七年后的他和七年前的他在外貌上完全看不出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条血沁妖兽牙做的项链。

    七年前的她还没有经历那次受伤,兽牙项链自然也还不存在,但因为是过去的他坍缩融合进未来的他,他脖子上一直贴身戴着的那条属于上一条时间线的项链便留了下来。

    然后他立刻便去找她了。

    那时候她正在带队训练,他便站在二楼的观察室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对所有一切一无所知的、英姿飒爽的、健康明亮的、活生生的样子。

    于她而言那就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可对他而言那是经历过死别之后的重逢。他太痛了,也太想她了。

    他其实无比想抱抱她,想再近距离好好看看她,跟她说点什么。但最终都没有,因为无限世界入口出现的时间近在眼前,他等不到她结束训练了。他固然可以直接闯进去打断她,但他不能告诉她未来的事,便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于是他就只是尽力地多看了一会儿,为自己汲取一点力量,然后在时间来不及前离开。

    离开之前他在她的杯子里又下了一次他们之间的那种蛊。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他还没有给她下那个蛊,此时本是一对的蛊虫只在他身上有,她身上却是没有了。

    尽管进入无限世界之后即便感应到现实世界的她遇到危险他大抵也没办法赶回来保护她,但他就是希望他们之间的这个联结存在着。这样,至少蛊虫之间的感应让他能够在无法相守的时间里知道她还在,她好好的。

    他如期进入了无限世界,然后一路不眠不休地闯过一个又一个副本,靠提神的烟扛着,一刻也不肯耽搁。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消解掉笼罩在她、在所有人身上的死亡阴云,然后回到她身边去。

    ——他这样不辞而别,她一定很着急,一定担心坏了,他知道的。

    他很快便到了。

    世界中枢果然如凌翎所言那般强大危险,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将它毁掉。在他集中力量攻击它的同时,它造出的无数怪物也在向他攻击着。

    法力在急剧消耗,势均力敌的僵持,很快便是两败俱伤,双方都岌岌可危,强弩之末。

    做出自爆丹府与它同归于尽的决定就是一瞬间的事。于他而言,甚至不是一个很难做出的抉择。

    他是很想能回到她身边去,但如果做不到,他首先要她活着。

    他和她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虽然父母都已经不在,但有那么那么多朋友、同事、后辈,爱着那么多人,也被那么多人爱着。她永远是那么热烈、坚定、健□□机勃勃,她独自一个人就已经是完整的了。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想也不能在没有她的世界里独活,但无论有没有他,她都可以活得很好的。

    就像属于黑夜的月亮没有了太阳的照耀就再也无法发光,但太阳永远是太阳。

    她本身就是光。

    所以他可以不担心,可以放心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换她,换所有人活。

    可是就在最后一刻,他被他的敌人阻止了。

    无限世界的核心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图,然后,出于某种“恐惧”或者“求生欲”,它强行将一段推演画面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看到了他如果在此刻自爆丹府摧毁了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看见,他与无限世界同归于尽,但是噬神蝶却依旧活着……

    包括他的尸体在内,所有人都在无限世界彻底消亡后重回现实世界,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种末世。噬神蝶占据了他的身体,邪神充满恶意的强大力量不受任何限制地铺展开来。

    她毫不设防地奔向他想要拥抱他,然后“他”亲手把她杀了……

    他明白那可能仅仅是世界中枢在恐吓他,可他不敢赌。他知道,那的的确确是有可能发生的。

    作为一道活的封印,圣子自爆丹府是杀不死邪蛊的。如若不然,与承受这样漫长的摧残相比,夜离族世世代代那么多的圣子圣女,早就有人这样做了。

    在没有遭到致命危险的情况下,无论它的宿主怎样消耗法力,它都不会跟着一起消耗自己,它的力量足够让它在宿主自爆丹府的巨大冲击中保全自己。而能够对它的宿主造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本来也没有很多。

    正因如此,夜离族的圣子没有自尽的权利,唯一一种解脱的方式就是将它从心脏里挖出来,交给下一位继任者……

    唯独这一次,世界中枢的确让噬神蝶感受到了危机,他感觉得到它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它的力量,比他平时能够调用的多得多。他也确实感受到了它在遭到消耗,和他一样疲惫不堪,已至强弩之末。他以为这次或许会不同,他自爆丹府的冲击会将它一并杀死。

    但是确实,他无法确保它一定会跟他一起死。

    而他无法承担一旦赌输的后果。

    他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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