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林府,并非是思亲,而是为了告别。

    林属玉本就不打算在汴京久留,既然见到了亲人,她也没有什么挂念,于是计划着后日便启程前往衢州。

    这边与父亲郑重地道别后,林先瀚沉沉叹了口气,知自己终归留不住这个女儿,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林属玉调整心情,准备回府跟温时韫谈谈。

    哪知温时韫不请自来,搞得她满头雾水。

    “林姑娘有想过日后的归处么?”

    他这话问得奇怪,什么是归处?她哪里有归处?

    林属玉只疑惑地看着他,不作声。

    于是温时韫解释道:“是在汴京安身立命,还是回衢州做大夫?”

    林属玉托着腮无奈道:“你觉着我会选哪个呢?”

    “以我对林姑娘的浅薄了解,想必自然是后者。”

    “是啊,而且我刚好要跟你说的是,明日我便会回衢州,感谢你这几日的收留。”

    温时韫倒也不惊讶,只是问:“缘何如此着急?”

    林属玉笑道:“人生苦短,保不齐我哪天就随阿公去了。在此之前,至少我还有自己的价值。”

    “那林姑娘有没有想过,你的价值,不仅仅只是当一个市井大夫,成日混在穷人堆中,看着饿殍遍野,你却无能为力,看着百姓痛不欲生,你也身心百般嗟磨,煎熬度日,最终衰老凋零,草草离场。”

    “你想说什么?”

    温时韫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告诉林姑娘,爱人要先爱己。你为这些人的不幸耗费的心神,不会对他们的处境有丝毫的改善。这世间悲惨痛苦的人实在太多了,你的医术,只能医人,无法医心。你无法将他们从牢笼中解脱出来,你的善行反而会拖你下水,陷入痛苦。”

    “你师从道岐真人,仵术之精自然不必多说。”

    他盯着林属玉,有如闲散的猎人逮住了喷香的猎物。

    他缓缓说出了意图:“若能为大理寺所用,将是很大的裨益。”

    林属玉笑了。

    沉默了半晌。

    “我可以答应你。”她话锋一转,“但我想知道,世上精通仵术之人并不少,为何你偏偏选中了我?”

    为何会选中她,温时韫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从在金莲寺开始,他便一直在默默观察,林属玉对案件所表现出来的机警,敏锐,果决,比当初的云升还要高上一层。若精心雕琢,假以时日,不失为一把利刃,亦可以为他所用。

    温时韫意味深长看着她:“自然是因为,你值得。”

    这个回答,林属玉并不满意。

    温时韫不肯跟她兜底,林属玉也不恼。她不是不喜变的人,不是不能接受一成不变的人生或许即将迎来一场新变局。在有限的人生里,她可以继续体会更多的可能性。

    “倒也不必急着答应,等你亲自见识过案件后再做决断也可。”

    林属玉微点头:“我还有两个要求。”

    温时韫:“但说无妨。”

    “其一,我要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出现在大理寺,而不是伪装成一个男人。”

    “其二不要让其他人知晓我们的婚姻,我们之间是上下属的关系,公私分明,若我有做得不妥之处,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一视同仁。”

    “好,我答应你。”

    见林属玉不说话,温时韫又问:“还有别的要求么?”

    林属玉轻摇头:“没有了。”

    “那好,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启程宜锦。”

    在当地官员的带领下,林属玉进入了验尸房,然而,饶是见多识广的她,在见到这堆散发着恶臭的骨肉时,也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

    温时韫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林属玉很快缓过来,随即拿出自己的芥子袋开始验尸。

    经过鉴定,死者为男性,年纪在十七岁上下。身上总共有八十二处刀伤,尸体被肢解成了六块,白骨清晰。头部有钝器伤,后脑被砸成了浆糊,一只眼球不见踪影。脸部也被磨烂,看不出人形。

    尸体是在树林中被发现,那时面目全非,第一个发现者受惊过度,至今还神志不清。

    作案手法血腥残忍之程度,令人发指。

    即使是尸体的面部特征被毁坏,大理寺还是在尸体发现地附近找到了死者的衣物。凭着这条线索,他们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孙士峥,字居安,衢州人士,自小聪颖好学,一年前受荐赴京进入国子监学习,一时间风光无量,是多少寒门学子的艳羡对象。

    原来这孙士峥并非高门贵族,而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幸运的是,他少遇良师,加之天性聪慧,稍加提点便能举一隅而三隅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后来也许真是祖坟冒青烟,他获得了进入国子监潜心学习的机会。

    要知道,每年能进入国子监的寒门子弟的名额,只有五个。

    原以为从此前途似锦,却没成想,如今却化作了冰冷验尸房中的一摊骨肉。

    风光不再,唯余惨淡。

    现今能为这位凄苦的学子所做的,便是揪出幕后真凶,将其绳之以法,以告慰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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