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过后,锦云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盛姝锦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坐在窗前,看看书,听着雪落下簌簌的声音,一团祥和。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又到了年关。

    盛姝锦看着院子里的红梅只觉得喜庆,问芙引进来尚衣局送宫服的宫婢,便进了内阁像个衣架子似的随问芙折腾,不出一刻钟,便穿戴整齐。

    这时,问雨进来通报,说是尚衣局的首领太监黄公公携着一众宫婢在院子里候着。

    盛姝锦只得身着宫服走出内阁。

    “参加恒王妃,恒王妃万福金安。”

    “黄公公怎么来了?”

    “奴才奉皇上之命,把这套点翠嵌珠八宝金龙凤冠献给王妃,算是给王妃参加宫宴添的彩头。”

    盛姝锦看着托盘上这个华贵的凤冠,通体点翠的如意云片,上面镶嵌了难以计数的东珠宝石,最难得的是最中间那颗完整纯净又夺目的红宝石,尊贵无比。

    “这凤冠不符合祖制吧?”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是陛下赏的,就说明您受得起。”

    听了这话盛姝锦只得收下了,问芙上前给黄公公塞了个荷包,随后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锦云殿。

    进了内阁,盛姝锦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盛装的自己。问雨已经把那凤冠放在梳妆台上,盛姝锦垂眸看着这凤冠透出的珠光宝气,心中竟涌出一股垂暮的悲凉,有一种已经过了一辈子的无力感。

    “王妃,王爷身边的墨苓来了。”问芙的通报声把盛姝锦拉回现实。

    “奴才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金安。”

    “起来吧,王爷让你来做甚?”

    “王爷让奴才来知会王妃一声,宫里刚下旨抬柳姨娘为侧妃,年前就入玉牒,所以今年宫宴便准备带侧妃去谢旨。王爷担忧王妃身子经不起折腾,特命奴才又从书房里带了两筐红萝碳,让王妃在府里安养……”

    盛姝锦看着抬进来的红萝碳,只觉得心里越发空落落的,“上次送来的碳,本王妃还没用完,谢王爷体恤了。你去回禀王爷,说本王妃知道了。”

    墨苓走后,盛姝锦脱力地歪靠在问芙身上。

    “王妃……”

    “问芙,替我更衣吧,把这宫服和凤冠收起来吧,等过了宫宴再送进宫去。”

    “王妃……”问芙心疼地看着盛姝锦,觉得她一下子憔悴了。

    “更衣吧,我累了,要休息会,谁都不许来打扰。”

    一番折腾后,盛姝锦终于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帷裳,竟觉得有些委屈,不经意间泪水濡湿枕头。

    ————————————————————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夜,锦云殿今年不同往日那般热闹,盛姝锦缩在软榻上看着书,除了几个当值的婢子,其余人都躲懒猫着冬。

    只是隔着院墙,传来别的院子里喜气洋洋的欢笑,最热闹的当属漪澜殿了。

    柳兰漪穿着尚宫局赶出来的宫服,虽然不及正妃的服制华贵,但是对于柳兰漪来说也算是开了眼了,头上的赤金镂空海棠金冠衬得她格外娇艳。

    王爷从书房外院过来,打开门帘的时候,眼前一亮,“兰漪真的越发明艳了,本王都舍不得带出去示人了。”

    “王爷惯会取笑兰漪,只是这只是侧妃服制,还不能用正色……”柳兰漪摩挲着袖口的兰花叹息着,又暗暗观察王爷的神色。

    “兰漪穿什么都好看的。”王爷垂眸看了看某处,暗暗下了个决心,宽慰地拉起柳兰漪的手,“莫急,年后本王再想想法子,定会如你所愿。”

    “王爷……”柳兰漪娇羞的倚进王爷怀里。

    “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进宫了。”墨苓在门廊处通报了一声。

    “走吧。”王爷用大氅搂着柳兰漪出了内院,径直地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渐渐驶远,外院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火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

    “王妃,小厨房做了些红枣山楂糕,奴婢备了些牛乳茶,王妃尝尝?”问芙端着托盘,把糕点和茶盏放在茶几上。

    盛姝锦放下书,看着瓷盘上软糯的糕点,不由拿起一块送到嘴边,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从那之后每次都有些腻得恶心。她把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回盘里,端起一旁的牛乳茶,喝了一大口才抑住了恶心,“放着吧,我等会再吃,再给我添一杯茶。”

    问芙应了一声,便添上了,纠结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王妃,今日除夕夜,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这雪天倒适合围着一个暖锅,涮着羊肉……”

    “那奴婢这就去准备。”听到盛姝锦的回应,问芙大喜,即刻出去张罗着暖锅的需要的物件和食材。

    锦云殿里终于添了些烟火人气。

    申时三刻,问雨乍乍乎乎地跑进来,”王妃,暖锅备好了啦!”

    盛姝锦看着她这副小孩子的模样,忍俊不禁,便起身往亭子里走去。她刚坐下来,问芙便递来长箸。

    “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王妃,这不合规矩。”问芙还是那般守着规矩,与七年前判若两人。

    “坐,你和问雨都坐下来,今天没有王妃,只有盛元春。”

    “王妃,慎言!”盛姝锦这番话,吓得问芙差点儿跪下。

    “好了好了,我不说这话了,你和问雨都坐吧,像以前一样,今日没有这些规矩。”

    说完这话,问芙才敢坐下,而问雨早就熟稔地夹起羊肉开涮了。

    “王妃,这羊肉可是我去膳房磨了王管事许久才磨来的,这块肉可嫩了,你快尝尝……”

    问雨的小嘴叽叽喳喳,边说边捞起一块肉正欲夹进盛姝锦的碟子里,但是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夹肉的手僵在半空。

    “问雨还是那么厉害呢,快夹给我尝尝。”盛姝锦率先打破沉默,问雨才终于把肉放了下来。

    盛姝锦夹起肉,蘸了蘸问芙调的酱汁,随后送入口中,好鲜!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鲜的羊肉了,味蕾一下子被打开了。

    ”仙肴涮肉降凡尘,鲜美天上亦难寻!你俩快尝尝!”

    问芙和问雨这才捞了两片肉送进口中,一种熟悉的味道袭上舌尖。

    “要鲜掉舌头啦!”

    哄笑着,主仆三人长箸交错,亭外是簌簌的白雪,亭子内是沸腾翻滚的热汤,好一个温馨的画面。

    盛姝锦更是食至情深处,拉着问芙去梨树地下挖出七年前埋下的琼花露,三人便把那一坛子酒给分了。

    “阿兄……阿兄……”问雨双颊坨红,抱着酒坛嘴里喃喃着。

    “问雨,你醉了……别喝了,你先去休息吧,王妃这我来侍奉。”问芙赶紧上前捂住问雨的嘴。

    “我没醉!我是问雨,你是问芙……那是公主……阿兄在那梅树下舞剑呢……问蕖,问蕖……”问雨散去的理智瞬间回拢,猛然抬头对上泪流满面的问芙,再一挑头,看着王妃早就哭得不能自已。

    “王妃,王妃……别哭了,是问雨不好……”问雨立马放下坛子,跪坐到盛姝锦身边,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这时,问芙已经收起情绪,擦干了自己的泪,走过来蹲下身,对着盛姝锦,“王妃,莫要伤心坏了身子,奴婢扶你进屋吧,外面起风了容易受寒。”

    “问芙,我是不是个胆小鬼……”

    “不是的,不是……”

    “亡国之恨,父母之仇,中间还隔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说我怎么能就这么安逸的过下去!”

    “王妃,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王上王后的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王妃过得好。”

    ……

    问芙咬紧牙关,忍着自己的泪意,好不容易才将盛姝锦的情绪安抚下来。

    突然,外面的院子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像是王爷和柳侧妃回来的动静,但是这会才戌时三刻,远不到宫宴散席的时刻,外面的脚步声也是匆匆,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如月,如月!”盛姝锦和问芙对视了一眼,便高声唤来当值的侍女。

    “王妃。”如月迈着小碎步急急赶进亭子里,福了福身。

    “外面这是这么了?可是王爷出什么事了?你快去打听打听。”

    如月行了个礼便往外院走去。

    不需半刻,如月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不好了不好了王妃……王爷被打得满身是血地抬回来了……”

    “好好的怎么又被打了?”

    “是,是今日宫宴王爷携柳侧妃去的缘故,柳侧妃一回来就被禁了足……”

    这时,守院的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墨苓求见。

    “奴才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墨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说明了来意,“王爷今日在宫中受了责罚,派奴才来问问王妃可否还有药王谷的金创药?”

    “那药也是本王妃的兄长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就此一瓶。是王爷的伤势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就是御医的药方终究不如药王谷的金创药……”

    “你先回去照顾王爷,本王妃换套衣服便去看看王爷。”

    墨苓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问芙,把那枚保险子拿出来……”

    “王妃!万万不可!那可是号称能多一条命的救命药啊!”问芙立即跪在盛姝锦面前,求她收回这个想法。

    “我在这王府里一条命就够了,而且这不也是救人一命嘛,问雨替我更衣吧,问芙你去找出来等会跟我去书房。”

    ————————————————————

    这是盛姝锦第一次踏入书房。

    七年里,她从嫁进王府那日开始,便一直住在主院,而王爷从未踏进过锦云殿,就连洞房花烛夜也只留盛姝锦一人,王爷却在漪澜殿歌舞升平了一整夜。那夜过后,王爷就常宿漪澜殿,偶尔在书房过夜。今日,柳侧妃受了责罚禁足漪澜殿,下人们也只能把王爷抬进书房。

    “参见王妃。”见盛姝锦进来,奴仆府医跪了一地。

    “免礼。王爷伤势如何?”

    “今日行刑官用了十成的力气,打了足足四十大板,失血过多,王爷已然晕了过去。臣下现在配着止血散给王爷止血,不过伤痕面积太大,有些止不住……”

    “御医呢?没去请御医?”

    “回王妃,奴才回来就拿了腰牌去请御医,但是皇上震怒,没有御医敢前来诊治。”

    “这是药王谷的保险子,你拿去一般磨成粉敷在伤口上,一半给王爷内服下去。”

    “这……”府医从问芙手上接过保险子,研究了一会,却分析不出来成分,迟迟不敢动身。

    “你且去用药,有什么问题本王妃担着。”

    有这番话,府医才赶忙起身去磨药粉给王爷敷上了,又把剩下的半颗保险子用水给王爷送服了下去。

    血竟慢慢止住了,府医把上王爷的脉,脉象竟也渐渐平稳下来,便向盛姝锦汇报了情况。

    盛姝锦应了声辛苦了,便吩咐下人们各司其职,又让问芙给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观察着王爷的状态。

    约莫半刻钟,王爷悠悠转醒,嘴里喃喃道,“兰漪,兰漪……”随后,猛然惊醒,正对上盛姝锦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

    “回王爷,臣妾关心王爷伤势,便在这候着。”

    “要不是你,本王怎么会在这躺着!”

    “王爷……”墨苓正准备上前替盛姝锦说两句好话。

    “墨苓,正好,送王妃回去,等宫里传了旨,什么时候解了柳侧妃的禁足令,什么时候才许王妃出她的院子。”

    “王爷……”墨苓看着一旁仿佛要碎掉的王妃,想再次替王妃辨明两句。

    “快去!”见王爷盛怒,墨苓也只得领命,引着盛姝锦出了书房。

    一路上,问芙心疼地扶着盛姝锦,“王妃……”

    “王妃,王爷这会在气头上,等王爷气消了,奴才再替您解释。”盛姝锦有些脱力,差点被脚下的石子路绊倒,好在墨苓赶忙上前扶了一下。

    “你的好意本王妃知道了,你留步,剩下的路本王妃自己走回去。”

    墨苓站在院门前,看着问芙扶着的那个瘦弱的身影,在火红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凄惨。

    府外,响起一阵阵鞭炮烟花的声响,一朵朵烟花冲进乌漆漆的夜空中,绽放,没落,转瞬即逝,本应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辞旧迎新的日子,却在院门关上的那一刻,隔断了一切喜乐。挤压陈久的痛苦开始疯狂地反噬,决堤了似的将盛姝锦整个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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