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川……别放开我的手,你别放开。”

    “花川……花川。”

    “花川!”

    九渊猛地坐起,一把掀开被子跑下地,鞋也没来得及穿好,猛地一动,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她费力起身,拖着不怎么好使的腿,继续向前去。

    西陇端着一碗汤药,见状赶忙放在地上,快步跑上前。他扶起九渊,道:“小九,你这是何必呢?”

    “西陇,西陇。”她攥紧西陇手臂,“花川呢?花川呢?他在哪?我要去见他,我要去。”

    “小九,没事了,都没事了,他在清净居,你们都回来了。”

    九渊忽然松下一口气,还没安心不久,又折腾起身。“我要去找他。”

    “小九!”西陇少有的严肃。“你自身伤得如此重,还顾得上他人?”

    伤的重?她的眼中泛起迷蒙水光,异样的委屈难过。

    “我伤的,很重吗?”

    西陇端药至她面前。“嗯。听话,喝了。”

    她凝望着那碗令人作呕的红汤,泪水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西陇,我伤的重的话,他该有多疼啊……”

    即便西陇自认为他是漫天上下最了解她盛九渊的人,却也没见过她这幅样子,堂堂一个九重殿下,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却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这哪里有个殿下的样子。

    他重重叹了口气。却听她继续喃喃道:“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他把我放开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西陇,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他啊……”

    “我还……我还没告诉他呢。我也喜欢他,我好喜欢他……”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挣扎着起身。“不行,我要去找他。”

    “回来!”西陇怒喝。

    在她将要跑时,一个人影挡在了门口。身形修长,面容冷峻。

    九渊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疑惑道:“古昀哥哥?”

    西陇回身望去,眼中充满不悦:他来干什么。

    古昀那毫无生气的脸色看不出个喜怒,嘴唇微动,冷冰冰道出:“天帝陛下对你很失望。”

    嗡的一下,九渊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西陇一拳挥过去:“你长了嘴不会说人话吗?你瞎吗?小九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你他妈就说这个?”

    挥舞着,一拳又是一拳。古昀侧头一躲,反手将西陇扣在地上,悉数奉还。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失望……又叫父帝失望了吗……

    脑中嗡鸣阵阵。

    古昀同西陇缠斗着,九渊看着,眼前渐渐模糊。

    古昀起身,西陇不服般欲再度扑过去,只听后方响动,回头看,九渊一口血呕出,整个人飘摇坠下。

    “小九!”

    “小九!”

    二人异口同声喊道,一齐走了过去。古昀眉头皱起,西陇看他不爽,拍开他的手:“给我滚。”

    说着把九渊抱回床上,抬手,那碗红汤稳稳落回他手心,一手扼住她下巴张开,另一手手腕一转,托着那碗红汤灌进了她嘴里。

    他知道背后那人还没有走,头也不回警告:“古昀,你以后给我离小九远点,你明知她什么不能听,还偏掐在这个关头说,亏她对你那么好,你没有心吗?”

    伫在原地的身影站了会,不知何时悄声离去。

    西陇给她掖好被子,驻在床头迟迟未走。

    当时可怖情景仍是历历在目。随着将士们散开,赤霄战神劈了那黑雾,西陇管不得其他,朝着黑雾的地方跑去。身边大伯刚要阻拦,却见梨行先生一跃,抢在最前面跑了过去,便也作罢。

    先生带头,竺溪也一并跟了过来。

    黑雾散去,满是宁静的一重一片狼藉,叫这个鬼王好一番折腾。

    “小九!”“花川!”

    他们寻找了很久,忽地瞧见流霜谷下,一步一瘸走近的人影。

    “小九!”西陇迅捷飞过,跑到跟前却见她强撑着花川,满脸血污,哭嚎得不成样子。

    竺溪足尖一点,轻轻落下,皱起眉同先生接过花川。

    现在回想,西陇也觉得做了场噩梦一样。眼见松开花川的一瞬间,她便晕了过去,这一晕便是过去了足有一周。

    精疲力竭至此,她是怎样撑着个人缓慢走出黑雾,劫后余生,像从地狱爬出。

    他轻抬手,仔细用手帕拭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心道:我们小九太苦了。

    面前苍白毫无血色的人,双唇轻动,依旧呼喊着那个名字:“花川。花川。”

    入夜,西陇迷迷糊糊醒来,身上披上了个薄毯。他攥住,向身侧看去,竺溪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不知在旁站了多久。

    他急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坐。这先生属实太抠门了,小九满屋子也就这么一个座椅。

    竺溪抬手,示意不用。敛了衣裙,坐在了九渊床边。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便听到竺溪轻声道:“回去吧。一个大男人在小神女房间过夜,成什么笑话。”

    “我不是……”西陇语塞,这几日下来,他还真是一直伏在小九床头睡的。

    “回去。”竺溪抬手,轻轻托起九渊的手腕,满眼严肃地盯着。

    西陇起身,走出没两步便又折返,把那薄毯轻轻覆在了竺溪身上。“我去看看花川。”

    竺溪没答话,背对着他,西陇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西陇脚步声渐渐走远。

    竺溪指尖抚过九渊腕上,层层纱布之下贯穿的伤口不断渗血,她面色越发的难看。这鬼王已是留了情面,倘若她再执意对战,没准以后都再也不能拿剑。

    她有些生气。

    竺溪将她手腕放下,复而起身,银月弯刀从腰间抽出,她似有些痛恨般举起,朝着九渊心口猛地刺下去。

    薄毯忽地掉在地上,竺溪怔住,痴痴看着脚下薄毯。

    弯刀悬于九渊身上不过毫厘,她的手腕却也怎么使不上力。背上还泛着浅浅余温,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竺溪停下了手,而后狠厉将弯刀丢去一旁,深深钉在了柱子上。

    次日晨。

    九渊睁眼,却见竺溪坐在自己床边,手持一把弯刀,仔细削着一个苹果。

    她欲起身,却听身旁竺溪毫不客气说了一句:“敢动一下就杀了你。”

    “竺溪……”

    “叫姐姐。”

    “竺溪姐姐,花川他怎么样了?”

    开口声音虚弱至极,竺溪剜下一块苹果,硬塞在她嘴里,惹的她呛了半天。

    “好好吃东西,我带你去找他。”

    “好。”

    没什么力气,九渊硬是嚼了几下,而后生吞,不止猛咳。

    “我说的是好好。”竺溪声音严肃,九渊不敢违抗,幸幸接过她递来的下一块,一点一点吃下,时不时抬眼瞟她的脸色。

    竺溪可没西陇那样温柔好说话,若是她离开一时半刻的,直接一道结界封门,叫这虚弱的小神女跑也跑不出去。

    一连又是半月,直到盛九渊恢复大半,她终于撤下了结界。

    “去吧。”

    得了允许,九渊快步跑去清净居,到了门口,却渐渐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进去了。

    清净居里面玉尘在打盹,而他,像一幅静止的画,一动也不动,不说,也不笑。

    九渊不自觉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每一次同他在一起,都会叫他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们相遇是对的吗……

    一步,两步,她目光不舍盯在一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倒退。

    一只大手轻轻在她背后一推。

    九渊踉跄站定,回头看到了笑着的梨行先生,先生看着疲累,眉眼却透着说不出的慈祥温柔。

    “先生……”

    梨行先生没回她的话,掷出一枚纸鹤打在玉尘头上,玉尘惊醒,刚要发作,却见殿下同先生站在门口。

    他惊喜地跑了两步,大声问:“殿下你好了?”

    “小点声。”

    不等九渊回答,梨行先生便一把拽过玉尘,渐渐远去了。

    这不清净的清净居,转眼只剩他们二人。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每走向他一步,步子便愈发沉重。一瞬仿佛经历了千万年,她像只迁徙了万年之久的鸟,终于得以落脚。

    “花川……”九渊牵起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别……”

    别离开我。

    “好。”沙哑人声回应。

    九渊猛地弹开几步,看着面前的人睁开双眼,仍是那样温柔看着她,不自觉泪湿眼眶。

    “阿渊,你怎么哭了。我又惹你不开心了吗?”

    九渊飞快摇了摇头。

    “别离我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轻松笑着,费力撑起身。

    她迟疑走近,在他身侧坐下,双手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你都听到啦?”

    “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阿渊害羞啦?”

    “我才没有。我只是觉得……”

    她抬头看向花川,那双桃花般双眸,始终温柔的笑,那孤立于一片陷境中孤勇白影。

    他是满天最勇敢、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砰砰。

    “花川……我……”

    砰砰。

    “阿渊不急,慢慢讲。我又不会死。”他费力抬手,正了正九渊跑歪的发带,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我喜欢你。”这句话她哽在喉头许久,终于得以言说。

    在被竺溪囚禁养伤这段时日里,她成千上万次想过要和他讲出这句话,可到了嘴边,到他面前,这么简单的话竟这么难说出口。

    听罢这话,他手上动作一停,面上一瞬竟也是呆滞神色。

    似是什么枯萎已久的东西终于复苏,他一生没有得到的,也从未幻想会得到的,忽然一瞬间拥有了。

    “阿渊。”他眼中亮起星火,美的醉人。“我也……”

    他的手缓缓落下,眼神先一步瞟到门口,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讲出,脸上便换上了往日那般标致的笑。

    可惜,也仅仅是一瞬了。

    花川眉眼一弯,笑道:“融姐姐怎么有空来?”

    来人一袭橙衣,满身流光,看着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九渊瞧着,只觉得面生。

    融姐一笑:“听闻你快死了,没想到还挺精神的。”

    九渊皱起眉头:这哪里算精神?这人怎么讲话这样讨厌。

    花川笑答:“应是姐姐为我祈福了罢,不然花川哪有这个福气,此刻好端端坐在这呢。”他自然放下手,双手摊开,笑眯眯地望着来人。

    他笑如天真孩童般,在他那虚弱惨白的脸上,怎么也不相称。

    九渊看着,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他的眼神,看出了他的阻拦。

    融姐不屑一笑,“就凭你,还想做什么英雄?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姐姐教训的是,花川就是爱出风头罢了。”

    九渊欲起身,青藤在她身后,轻攥她的手腕。他这是何意?

    融姐衣袖一挥,各种珍贵物什霎时堆满了整间屋子,发出耀眼金光。只不过,这一团金光,同她那个高昂不屑的脸,更是不相称。她继而道:“贱命一条。”

    九渊奋力一挣,青藤没能拉住她。她愤然起身:“你说谁贱命?”

    她冷哼一声,不打算回头,转身便走。幽幽留下一句:“自有人来寻你。”

    九渊没管她又说的是什么,不依不饶跨出门口。

    青藤在空中不停打转,分明是要冲出门口阻拦九渊,却又不断回头看着,花川并在一起的手指微颤,迟迟不叫它去。

    满屋金光,刺眼至极。

    九渊追出门,见一侧珉、樾乔皆是钉在原地,口不能言,直勾勾望着融姐的方向。

    见九渊出来,樾乔挣扎着呜呜几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汀头上流血,从墙角奋力起身,摸索着全身也没能找出一张有用的符。

    “你都干了什么!”再也顾不得问,前方一道金光打来,九渊侧身一躲,抬手召剑一刺,融姐侧头一歪,双指捏住剑刃,轻轻一弹,九渊霎时被弹开百尺,狠撞在墙壁上。

    她费力撑剑起身,却见那位融姐斜晲侧方,盯着花川居所下方,那群盈盈野花。

    不……别……别……

    别!!!!

    橙袖扬起落下,野花燃起烈火,顷刻之间沦为灰烬。

    九渊提剑冲向前。

    那位故人,他想起来是笑着的,笑着站在树下,给她指着点点萤光的野花。

    为什么?为什么!

    剑落之前,水蓝色身影闪过。

    “小九!”西陇怒喝。

    “闪开!”

    “小九!”

    “我说你闪开!”右侧一闪而过黑影,九渊轻一甩头,竟是出现了幻觉,眼前依旧。

    西陇向来温柔,这次却好不客气一道束身法打出,将九渊生生定在原地,转头向融姐致歉。

    “你——”

    九渊话没讲完,生生发不出声。

    槐园狼藉一片,西陇好声好气送走了那位融姐,融姐大手一挥,解了众人身上的咒,在西陇毕恭毕敬之下,昂头走出去。

    九渊颓然走回清净居,花川低着头,不发一语。

    想起那群野花,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满心纠结间,听到他先一步开了口。

    “殿下,先前若有失言,我在此道歉。”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双生咒未解罢了,那是殿下您的心情,不是我的。”

    “从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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