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翻下一个紫衣身影,腕上金玲沙沙响动,一只脚还未迈进清净居,便听花川一声怒喝:“别进来。”

    竺溪瞥了一眼屋内各式金光物什,便心领神会。

    花川半倚坐着,一手挡在眼上,另一手并起的手指迟迟未松,青藤焦躁地旋来旋去。

    方才在屋顶上,看着盛九渊离去,竺溪心里或许也猜到了个大概,只是,她还是没想到。

    看着眼前那白衣少年身形瘦削了不少,压低声音微咳几声,放在额上的手臂迟迟不落下,周身微颤。即便是往日总说他总是一副不活了的样子,可真见到,她竟别样心疼起来。

    面前那门槛,她怎么也跨不进去。她也不能。

    “竺溪,你走吧。”他翻了个身,背对门口躺下。“还有……多谢。”

    谢谢这两个字,她可再也不想听他嘴里说出。

    沙沙铃声走远。

    花川被子堆在一边,像个虫子一样蜷在一起。

    春神降临,万物复苏,分明应该是暖意重重的,为何独独他身边冷的渗人。

    沉寂许久后,他终于爆发似怒吼一声。一种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压抑心头。

    隐了金玲声的竺溪坐在屋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

    总算是能下地走走了,这些个日子可给他憋坏了,每日清净居人来人往的,却独独没有见到那个老头。

    花川抻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回他居所。一进屋子,空气有些冰冷难受,冷得他直打喷嚏,他才恍然发觉,人来人往,与始终都是他自己一人,竟有这般不同。孤寂冷清,他这屋子,才算得上真的清净。

    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目光所掠之处没那些个金光闪闪的物什,瞧着顺眼多了。那些个日子,有那么几个百草阁的小神来,他便将那些发着金光的宝物大方送出去。

    可他还是有点难过。

    他伫在原地,面无表情盯着一团焦黑枯草,许久后才进了屋。

    另一个脚步跟来,步伐沉重急速。若是竺溪,缓慢而轻盈才是,他便懒得去管是谁。

    一只大手扯过他的肩,紧接着便是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脸上。

    好疼啊,他怎么这么生气?这般想着,花川嘴角渐渐向上,伸出拇指拭去嘴角的血,身体虚弱地晃悠了好几下,勉强站定。

    对面的西陇胸口起伏,不断呼着粗气。瞧见他笑着,更是来气了,又是一拳狠狠挥出,丝毫不顾忌面前这位也是个病人。

    “你不能保护好小九吗?非要让她半死不活的回来?现在也是,因为你靡靡不振,给自己一关就是好几天。花川,亏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你要这般对她吗?”

    花川一笑,满嘴猩红。“那你来?”

    “你!”西陇再次抬起一拳,背后却叫人重重一踢,前扑了几步。

    竺溪握着门框翻下,狠踹出去一脚,抬腿骑在西陇肩上,拧身一剪,银月弯刀在他的脖颈毫厘之处绕了个圈。

    “竺溪,放开他。”花川扶着一旁木桌站定,令人讨厌的笑毫无消减,他并起双指在自己额间一点——一朵血红色的莲花。

    “放手,让他来。”他大笑出声,“双生咒我能正施,自然也能逆施,不去踹开门看看,你那高贵的小殿下,是在,还是陨灭了?”

    “你!”西陇欲再冲上前,竺溪提起弯刀站在花川身前阻拦。他一介水师,本该不管这些身外之事,牵连上小九,他总觉得小九不该被如此对待,一个两个全都胡闹至极,竟连他自己也闹的如此难看。

    “竺溪。”西陇语气软下,目中难掩失落,小声呢喃着,“你为什么如此护他……”

    算了。西陇自嘲一笑,始终是他自讨没趣罢了。

    望着那水蓝色身影缓缓离去,周身颓然,竺溪窝起一股子莫名怒火。她转回身,抬手一蹭那红莲额印,殷红染于指尖。

    “逞什么强。”

    花川痴痴望着前方,“为什么……护着我?”

    耳畔似乎再次传来锦华的声音:“你傻啦?自己孩子,我不护着谁护着?”

    “娘……?”

    眼中迷茫水雾尽显,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你傻啦?”竺溪毫不客气向他脑门一拍。“姐姐我还想出嫁呢,我可不想捡你这么个作死儿子带着。”

    一口气长长呼出。他方才竟是出现幻觉了。

    “多谢。”

    “给我闭嘴,但凡你谢我,就没一次是好事。我只是领了命保护你别死了罢,条件是你自己交换的,再谢就杀了你。”

    花川轻笑,“竺溪,你真好。”

    瞧着他笑眯眯说出这话,竺溪打了一个寒战,好像不是在夸她,更像是要杀她似的。

    她佯装作呕,“少恶心我。”

    “竺溪,我最近总是梦到锦华。”

    竺溪忽地停下,不再取笑,沉闷的“嗯”了一声。

    “向上爬,哪怕将天梯踩断。我说过的,我没有忘。”

    “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她报仇。”

    “这个令人作呕的天界,我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竺溪抬头看他,看似是和她说话,不过倒像是他自己和自己说的。

    像是劝说,像是告诫,可他越是这般反复提醒着自己,心底所求越是明晰。他想留下,他想逃跑,他不想背负着仇恨独自前行,他想做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快乐,普普通通的和朋友们打闹,普普通通的和他们一起面对艰难险阻,普普通通的去爱与被爱着。

    怎么就这么难啊。

    “竺溪,你走吧。”

    “嗯。”

    *

    西陇站在那小破屋门前,这屋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动动手指都能塌,可小九神力不给他装点漂亮些就算了,反而浪费在加固结界上,不叫人进去。

    “小九。小九?”西陇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而后退了两步,抬脚欲踹。

    “水师。”

    西陇回头,阿汀一身金纹白裙,端着一盆水站在他身后。她笑了下:“我来吧。”

    既是阿汀,总叫人放心。

    她放下水盆,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九渊背对着门,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整洁如新的床,头深深垂下。

    她头发乱遭遭的,长了不少,枯草黑发在地上蔓延开来,像是一片平静的暗河。

    阿汀搬起水盆进屋,回身关了门,熟练地拧了一把毛巾,拉过九渊,蹲在她面前,轻轻为她擦脸。

    目光空洞,同以前那般神采奕奕完全不是一人。

    阿汀什么也不说,手上动作极轻,好似生怕碰一下,眼前的人就碎了。

    “阿……”九渊开口,一时间竟发不出什么声音。

    阿汀手腕一翻,一枚小碗呈于掌心。她扶过九渊的头,将碗中泉水喂她喝进嘴里。

    在话说出来前,眼泪却先一步落下。“甜的。”

    甜的,像那金花果子蜜一样甜。

    “阿汀,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阿汀捋过她的碎发,笑吟吟的答她:“因为阿渊对我好呀。”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宛若一片枯死树林中,飞进来一只漂亮的百灵鸟,发出脆声,提醒着这荒芜之地,还活着。

    “我不好。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好,你对我好,我只会觉得辜负你,我配不上你的好啊阿汀……”

    “说什么傻话。”阿汀双眼一弯,起身揽她抱住,轻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子一般。

    “阿渊是我见过漫天最勇敢、最温柔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冲在前面,会保护我,会担心我,会拉着我一起进三重,我很开心。可是我啊,不喜欢阿渊难过,阿渊一难过,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九渊抱紧她,头深埋起来。

    “阿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就好了。”

    她拨了拨九渊乱糟糟的头发,蔚蓝色的发带斜斜歪歪,还倔强的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挂着。

    “所以我来了。”她轻轻一笑,“我给阿渊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好不好?”

    从出黑雾,到回槐园,从救人,到受罚,从白天,到渐暗。

    阿汀点上一盏烛,站在九渊背后,拿着一把与她那小手极为不相配的大剪刀,替她修剪头发。

    “从黑雾回来,修竹和钟礼便一头扎进了禁室,面壁思过,也不知道思出了什么来。我、樾乔和珉成日里来回跑的照顾人,百草阁的小神仙每次去禁室,总觉得阴恻恻的,很是不喜欢。”

    九渊一笑,就那样的地方,还被满屋子纸鹤淹过呢。

    “小风师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来照顾花川,好像是钟礼拜托的他吧。哦对,水师大人和风师是旧识,见面就掐,我也想不明白,水师大人温润有礼的,小风师每次干嘛非要找理由和他吵架。”

    说到西陇,九渊满心愧疚,该道歉也该道谢,她却不怎么敢面对西陇。

    “小风师一个风神,不知道怎么就对这些个奇奇怪怪的咒术感兴趣。解那双生咒的时候,还是他找来了人帮忙,还说是自己的师父,端华先生听到了可不是要气死了。因为这个,梨行先生还被神官抓去领罚了。”

    九渊猛地回头,阿汀一剪子差点戳到她的耳朵,慌忙收回手。

    她双目忽的明亮起来:“你说什么?”

    “啊?我说梨行先生被罚了,说是因为……”

    “不是这句。”

    阿汀迟疑道:“端华先生……气死了?”

    “不是。”她忽的起身,双目放光,春回大地般燃起生机。

    黑暗中忽地跃起一小点火星,火星跌入干草,燃起整片日落。

    那人笑着半倚着,目色温柔的让人沉溺,他伸出手。

    “阿渊,我也……”

    “双生咒……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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