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深,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天明,方才在荒郊野岭的地下折腾一通,再匆匆赶回小镇里折腾一通,已是疲惫不堪,更哪堪,街边客栈也纷纷打烊,连敲了好几家门都未敲开,好不容易敲开了最后一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翻遍浑身上下也没翻到一个子儿。

    双双看向旁边这个人儿,想起他刚刚一掷千金,迟来的有些心疼,心疼钱。

    天边泛起熹微晨光,整个无双镇披上一层朦胧银霜,白日里看着鳞次栉比的座座小屋,此刻毫不客气的尽显锋芒,像是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的士兵。

    北侯川不怎么喜欢眼前的景象,也不喜欢这个镇的名字。

    方才客栈老板见他们分文没有,颇为不满得打发人走:“去去去,西郊有好几个破庙,去住那吧。”

    双双在北侯川身后瞪起眼睛,未等发作,便听见身边这位贵人有礼道:“多谢老板。”

    天,他该不会是皇宫后花园待久了,好赖话也听不出来吧?

    没等和老板对峙一二,双双便没脾气地被牵走了。

    不过此牵非彼牵,方才那个将军走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个白帕子,三撕两撕系成了个布条绳子,拉过她的手就是一捆。

    不过也是套了个大圈,将将勾着她走罢了。

    除了方才问客栈,一路上北侯川一言不发,气氛凝重至极。

    双双见状,偷偷腾了手,想在他不知不觉中偷偷溜走,哪知,刚拿出一只手,前面的人便一脸疲累的回头。

    北侯川脚步停下,依旧沉默的望着她。

    停了不过片刻,北侯川转回头,接着拉着那根绳子慢慢向郊外走去。

    他分明是没表达什么态度,却有些阴冷的渗人,双双悻悻将那只手伸了回去,一路思索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我是不是骗他来着?

    她那丢失许久的愧疚之心这才慢慢跑回来。

    西郊荒凉,沿着一条小径走方见一座庙,一路身侧草木沙沙作响,像是鬼混乱撞,可到了这庙跟前,所有诡异悉索声尽数不见。

    到这庙跟前,双双忽地发觉什么,扯过北侯川袖子“诶”了一声,之后嘴便向黏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北侯川低头看着她那浑身伤口,放下了那个绳子的把戏,一把拎起她抱了起来,径直走进那庙。

    一进那庙,他便眉头一皱。

    经传里的神仙各不相同,或高矮胖瘦不同,或手持神物不同,可眼前的这神像半男半女,精雕细琢,男像面容俊美,手持银剑,女相艳丽非常,手持莲花,俨然不像他话本看过的任何一种。这是哪里的妖怪像……

    显然这位太子殿下打死也想不到这是他自己。

    神像前放着一朵未干枯的小野花,晨露已干,这朵无名小花离了根,平添几分意犹未尽之美。

    纵是妖怪像,也有他的信徒。北侯川垂手一拜,接着回身升起一簇小火堆。

    双双呆站在一旁:他怎么还自己拜自己。

    北侯川一甩衣摆席地而坐,向着门口伸出了手:“双双,过来。”

    “啊?”环顾私下破庙这么小,还能过哪里去。

    他的手就静静悬在空中,加之满脸疲容,双双一咬牙:审问就审问!来吧!

    大步朝他走去。

    没成想,差那最后一步时,他却解下外衣,发狠地撕着内衬。

    双双急上前阻止:“诶,你干嘛啊,金枝玉叶的大贵人,怎么,现在要和我一样做个流浪的小乞丐了吗?”

    阻止的不是什么好时机,一个脚滑扑了个满怀,北侯川没来得及,也没想阻止,顺着他倒下,大方摊开双手,任她东扒拉西扒拉。

    末了,扯过她的双手,声音柔和道:“好了,别闹。”接着,他小心翼翼给她擦拭着伤口,那些脏血和着尘泥,他看着又是皱起眉,起身道:“我去找点水来,你等我。”

    双双还跪坐在原地,没答应也没拒绝,等他走后,她抬头痴痴地望着面前神像。

    她从未如此虔诚,闭上双眼合手道:“能遇到他是我今生莫大幸事,能与他重逢,”她睁眼,定定望着太子像双眼。

    “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一次见到北侯川时,属实不是什么好的相遇。

    她骑坐在那小皇子身上,手中刃未落,身后长哨声起,她手缓缓落下,起身离开。

    身后鲜戎大首放下骨哨慢步走来,周遭野士们手起刀落,了结了脚下奄奄一息的灵泽将士们,回身对着大首行礼。

    一时间血流成河,汇在坑坑洼洼的地里,如此情景叫他这辈子都难忘。

    听闻关外有一奇妙生物,名胡玲,鹿身,通体雪白,在阳光下便泛起绚烂颜色,他本只是出去游玩一圈,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侍从明的暗的跟了他十几人,全都在这帮达蒙人埋伏中尽数牺牲。

    洛伊尔握着短匕的手紧了紧,忽地扬起,又迟迟不肯落下。胸腔猛地叫什么狠撞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中激荡。

    踟躇着,侧身叫个野士一脚踹去一边,这股混沌闷感随这一口淤血呕出去了。

    熙熙攘攘一群野士在大首的带领下七手八脚地给他捆起来,嬉笑声一片,宛如斗虫。

    洛伊尔不喜欢达蒙人,达蒙人也不喜欢她。

    年幼的皇子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下酒。

    “大巫,人抓来了,你得守信用。杀了狗皇帝,复我达蒙。”

    二十年前,新帝上位,收复藩镇,归拢破碎的赤乌。

    达蒙一族自由惯了,断不同意叫人领导着,谈判未果,忍让未果,新帝一气之下下令攻打达蒙,将这群人系数赶尽杀绝。

    如今,剩下这么寥寥数人,未绝于新帝屠刀之下,仍坐着那占霸一方的梦。

    虽说达蒙天性霸气好战,可要是和他们说占领整个赤乌国,他们定是绝口拒绝,若是叫他们顺了时代之流,完璧赤乌,他们还偏偏要做这颗老鼠屎。

    大巫笑笑,举杯邀众人共饮。“我赤日之下雄鹰,永不为奴。”

    澜姬端着葡萄经过,瞥了一眼,送好水果之后又折返笼子旁。

    “这灵泽小娃娃长得真好看。”手伸进笼子里去勾他下巴,“来,给姐姐笑一个。”

    笼子里的北侯川猛地攥住她手指,狠狠一咬。

    澜姬倒是不痛也不叫,更是笑吟吟的。旁边士兵拿着打磨成尖的棍子朝笼子里乱捅一同,北侯川吃痛放开。

    澜姬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满是血的手指,将帕子一丢。“真可爱的小狗,不过不听话,姐姐就不喜欢你了。”然后转头瞥见个人影,“洛伊尔!”随后步履欢快地跑向另一边。

    北侯川又痛又累,视线随着澜姬去一旁,却又没力气抬起眼皮,仅能昏昏沉沉地瞥见半个人影,脸也瞧不清楚,无力倒下。

    *

    “发什么呆?”烛火在他眼里跳动,她看到一片静谧湖泊中,有着耀眼的精灵起舞。

    双双痴痴望着,眼泪竟平白无故地流出来。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头,轻抚着:“怎么还哭上了。”

    她摇摇头:“有个姐姐给我讲过,在一片无际黑暗森林里,见到精灵跳舞会愿望成真,顺风顺水一生。”

    擦好手上最后一块污血,北侯川抬头:“那你许了什么愿。”

    他抬头时,那双璀璨的双目直视着她,距离近到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双双忽地烫手似的抽开手,头别去一旁磕磕巴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干笑一声,转身拿过洗干净的手帕,抬手示意叫她伸过来手臂。

    说来奇怪,双双觉得自己叫鬼魅上身了,不然怎能听到什么就做什么。

    “你带我一起去吧。”

    双双:“什么?”

    北侯川头也不抬的答她:“今日是我莽撞。进了那赌庄,我分明知道画押论赌,却还是贸然出手,惹出祸端。”

    他又是深叹口气:“我不问你同那老板赌了什么东西,只是……你可否带着我一起?”

    双双:“……”

    灵泽大好山川湖海,她去过的地方也仅仅只是一角,可这一角偏偏是翠河至皇都。达蒙人鲁莽好战,可凭空炸了皇辇这种缜密动作断不可能是达蒙那几个莽夫做的,这些个人必须得是对灵泽有一定了解。

    偏偏……为什么是翠河呢。难不成她扮男子扮乞丐,小心翼翼蛰伏多年,一举一动都叫人盯着?还是说,从她逃离了达蒙部落时就一路叫人跟着了呢……

    还有谁,还有谁能有这般手段……

    思索许久,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身影。恰逢此时北侯川拍了她一下,她猛地大声喊出:“大巫!”

    北侯川看起来似乎有些茫然,怕叫他再想起来,双双飞速接了话茬:“我是说……天色不早了!今日寒,明早定是要起大雾……”

    太假了,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好在殿下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撇不清关系了。

    心虚得睡不着,隔着十万八千里,翻了个身看着枕着手臂躺在远处的太子殿下,月光静谧又温和地打在他脸上,细细描摹着侧脸轮廓,一时不似人间。

    双双心想:我们一定很久以前就见过,更久以前。

    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天刚蒙蒙亮时,双双便离开了庙。

    北侯川睁眼,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草席,迅捷坐起,正要起身时,便见双双安然地站在他身后,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那躲野花被她丢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案上一朵新的,衔着露珠的小花。

    见她还在,北侯川心中提起来的一口气悄悄松下。

    “殿下。”

    “嗯?”

    看他答应的这般自然,双双释然一笑:“你早就认出了我,是不是?”

    北侯川点了点头,默认。早在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为难她时,他便远远认出了。

    双双有些意外,讶异了片刻,而后走出庙门外,回身摆手,示意北侯川跟上。

    “太子殿下,我先说好,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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