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都不见大巫踪迹。

    双双一封封密信打水漂一样不见回音,甚至想抓住个人来问大巫究竟在哪里,做什么,为何迟迟不告诉她北侯川的下落。

    可惜,皇城太大,光叫她自己找就够迷路上几天了。

    一边忍着急躁的心情慢慢养着身子,一边依旧装作往常那样,给这位年轻的小皇帝讲高墙之外的故事,可是故事也快讲到头了。

    有时候双双去得晚了,他便会安安静静坐在小案旁提笔作画,兴致来时,还会题上几幅送给她。

    双双不懂画,但兴许能窥见些人心。

    小皇帝不算个坏人,非但不算,更是个可怜人,可怜至极。他总是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完美世界里,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美好。

    管中窥豹,如何见全斑?

    有几次双双忍不住提醒他:“陛下有考虑过,身为君,身侧不一定皆是臣吗?陛下有考虑过,真正出去看看吗?”

    他便会短暂的思考一会,依旧笑着,摇头作罢。

    算了,赤乌的事与她无关,看在赤乌百姓可怜的份上她已经隐晦的提点了,可惜这小皇帝自己也不去想那些个可能。

    卫明宽问:“你素来喜爱云游四方,如今却在这宫中拘束着,生活一定不习惯罢。”

    他想得倒是周到。

    双双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或许眼神有些出卖了她。只见这个小皇帝拍拍衣角起身,清隽面容浮现好看的笑:“走,今天我来给你讲讲这宫里。”

    只是,这逛的方式不太一样。

    他掏出在偏殿藏好的箱子,在屏风后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不顾守在门口的公公与侍卫的阻拦,硬是拉着双双一路小跑溜走了。

    小皇帝是有一点武功的,只是偏差了些。

    本来双双不清楚他这般躲躲藏藏的用意,直到看到几个巡逻禁军,发现了躲藏的他,对他又是惊又是拜,一番繁冗礼数加上好心劝诫,属实令人心烦。

    待小皇帝好说歹说给他们轰走时,双双才垂头开口,学了方才几个例数拜着:“臣洛伊尔先前礼数不周,向陛下赔罪。”

    面前的陛下给她端着的手拍开,声音爽朗,似是今日这些个荒唐举动很是令他开心。

    “江湖之士,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双双有种错觉,面前这个不是什么赤乌陛下,而是一个顽皮少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好像初见时,大巫是提过“年岁相仿。”

    卫明宽荒唐的行迹还在继续,他兴致冲冲的在前给双双介绍着,哪里是什么宫殿,哪里有漂亮的花,哪片湖中有漂亮的鸳鸯,亦如双双给他讲的那般。

    后方的禁卫也隐匿了气息,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们二人,只是卫明宽一直意识不到罢了。

    说是担心陛下安危的禁卫军,可是行迹步法,也有几分青衣乌的影子。这怕也是大巫的一双双眼。

    双双朝着前面的陛下伸出了手,眼下离着众眼线皆有一定距离,踌躇许久不知要不要告诉他一切,话到了嘴边时,卫明宽突然回头,给她吓了一跳。

    方才想说的话当即也忘了个空。

    他看着双双凌空的手一愣,笑着挠头:“抱歉,我忘了你还有伤病,走太快了吧。”

    “无妨,多谢陛下挂念。”

    看着面前纯真无害的少年,双双头一次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若是贸然说出,这位年轻的陛下难免不相信,怕是能找来大巫当面对质,无疑于以卵击石。

    可若是不讲,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遭人蒙昧一生,不见黑白吗。

    卫明宽看着面前洛伊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她是累了,提议带他去一个地方歇息。

    也是短暂自由旅途中最后一个地点了。

    绕了一层又一层,走了不下数百层阶梯,终于到了这座小楼的楼顶。

    “这里是摘星楼,我很喜欢来这里。这里可以俯瞰到大半皇城,也是离日月最近的地方。”

    触及日月,徒手摘星。

    望着天边皎月逐渐升起,银霜洒下,月光照在身旁少年的面庞上,鸦青长睫落下疏影,静谧和谐,一双漆黑双眸也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沉静神态。

    他就那样在月光下站了很久很久,冷风吹起他的衣角翩翩。

    许是陛下爱来的缘故,摘星楼虽然高,可每日每夜都有宫女侍卫来轮着值岗打扫,身后一个个人同他一样静默立着,别是一番诡异景象。

    双双不自觉抚上顾将军给的那块环在臂上的玄铁。

    过了许久,他忽然喃喃道:“我飞不出这樊笼,你一定要成为那化云仙鹤,自在一生。”

    哀伤神色在他眸中一闪而过,卫明宽转回身:“高台夜寒,我们走吧。”

    自在一生……吗?

    双双夜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闭上眼皆是小皇帝那个落寞神情。

    思来想去许久,她还是起身,推开窗借着晦暗月色,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双双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妥,干脆全部撕碎,重新画了副非常之简洁的画。

    画中是一个个黑脸小人围在一圈,其中有个最大的小人半面白脸半面黑脸,中间是一只孤立无援的蝴蝶。借着夜风吹了吹,墨痕干了,她把这幅小画折了折成一个蝴蝶状,塞进了衣服里。

    今日所及之处,宫中地形她也走了个大概,过了今夜,她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正欲准备睡去,身下床榻忽地轻颤,屋内小桌上的茶盏剧烈抖了数下,咕噜噜滚去桌下,掉落在地,碎裂开来。

    双双缩在床角,听着屋外传来隐隐轰隆声,屋内小物件跟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门口几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走过:“是地动,地动了!”

    索性无眠,借着这场骚乱,她穿好衣服,偷偷出门,悄然翻上屋顶,跟着那几个宫女的方向一同前去。

    小皇帝睡眼惺忪的出了寝宫,那群宫女们也是直奔这里而来。

    一位看着上了年纪的老臣守在门口,似是站了许久,见了陛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陛下莫怕,此番地动持续不了多久。”

    老臣身子俯下,像一颗压弯的松树。

    陛下显然是没把他这些话放在心上,懒散抻了个懒腰,忽地望着前方面上一喜:“先生!”说罢还朝着他挥了挥手。

    听他这么一叫,双双飞快俯下身,整个身子贴在瓦片上,堪堪躲避下方的视线。

    “殿下,臣来迟。”丹先生有礼一鞠躬。

    瞧见丹先生来,那老臣自觉退后几步,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丹先生也注意到了他,目光未做停留转瞬移到了面前卫明宽身上,一身的风尘仆仆恢复到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双双抬头瞄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脸下砖瓦混杂了些雨水腥气的缘故,她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她无法不想到是从大巫身上传出。

    隔了有一段距离她都闻的清楚,那小皇帝身边怎么无一人发觉?更或是……所有人全是丹先生那派。

    他杀了谁,杀了谁……

    双双忍着心中猜疑,努力藏匿气息,指尖却止不住的发抖。

    双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过神来,已经跟着大巫回了偏殿,依旧是躲在房顶上。

    她矮下身,仔细听砖瓦下面屋内的声音,忽地大巫大吼一声:“谁!”

    心中一紧,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上滚落,双双放缓呼吸,维持着姿势不动,眼睛瞟过四下能隐匿的逃跑路线。

    大巫抬头看着房梁,门口处传来了叩门声。

    “先生,是我。”来人是薛无白。

    “何事。”大巫解着外袍,裹在外袍下的里衣果然沾染斑斑血迹。

    薛无白垂头道:“先生,万人窟塌了。”

    万人窟?

    那个炼狱般的地方,如今十年了,居然还存在,还在运作着?

    大巫手上动作一顿,接着慢慢脱下了那层染血衣衫,语气平淡:“哦。填了吧。”

    “先生,那……”

    “嘘。”先生修长食指竖在唇边,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笑意。“别让小猫知道了。”

    他压低了脚步,悄然来到窗边,一寸寸无声息地情推开窗,抬头向上看去。

    那张苍白森然的脸笑着,凝视着屋顶。

    轰——

    又是一阵剧烈地动。

    屋檐青砖瓦哗啦啦坠落,大巫收回头,掸了掸面前灰尘。

    借着哗啦啦砖瓦坠地,双双借力直接狠踩脚下,飞似地逃离了这里。

    大巫呵呵轻笑两声:“时运不济。”

    余震未绝,这次余震比先前那次还要剧烈许多,宫殿上砖瓦直颤,一些个侍卫宫女也迫切关注着小皇帝那边的安危。

    双双干脆借着砖瓦嗡鸣大步踏房而跃,记着白日里那些路线,巧妙地躲开了那些个值夜禁军,顺利逃出宫去。临行前,还不忘将那个画塞在了小皇帝的窗框缝隙里。

    按照青衣乌速度来讲,过不了一个时辰便会去了那个地方给它填平。

    一想到那个深坑依旧存在,坑下有无数条鲜活生命,因为他变态的一己私欲,日日夜夜,生和死都不得安宁。

    人间炼狱。

    大巫该死。

    双双叹气,她杀不了大巫,她没有那个能力,何况大巫如今不单单是青衣乌的头目,而是涉及到了朝政大权。

    这个烂透了的赤乌该要如何是好。

    越走步伐越急,呼吸紊乱。

    救不了赤乌,至少要在他们填平之前,救下几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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