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绪。不愿再想,遂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可口中尽是满腔的苦涩。

    我苦笑,一时竟忘了自己饮的是冷茶。

    灯光下,我再次摩挲着腕上的银链。

    细细一看,依然能看到上方镌刻的“卿”字。虽是一款老式银链,却是做工精巧,低调而不失奢华。想必它的主人一定很爱护它,日日携带,不愿取下。

    窗外,月上梢头,我将它摘下,小心地存放在首饰盒里。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上海即将步入秋季,却仍旧热得人直打转。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等待微风的呼唤。屋外地板烫得出奇,仿佛能看到大地升起的股股热气。

    这几日无论秋檀如何拉扯诱惑我,我都不再愿意和她们一道踢毽子,因为,真的太热了!

    我和秋檀共撑一把伞与姐姐并肩而行。

    “好热好热啊!”我一手叉腰,一手扑棱着给自己扇风。

    姐姐看着已经热昏头脑的我,问道:“有那么热吗?把你叫出来可真不容易,再过十日就是中秋了。沈家前日刚送帖子过来,沈伯父成为新上任的海商会会董,又恰巧撞上沈家二少的二十岁生辰宴,我们可得要好好备礼。”

    可不嘛,这民国小洋裙哪有吊带短裙来得凉快,我可是被热得连门都不愿意出。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我赔笑道。

    随后我们便转身进了一家裁缝店。

    老板是一个年愈五十的老先生,脖子上绕着一条皮尺,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低头忙活着。

    见我们进来后他忙放下手里的活,随后便露出标准的职业笑容,极为热忱,恭敬地招待着我们。

    “林二小姐,您要的衣服我们已经做好了,要不您随我来看看。”

    姐姐轻笑着点头,随他而去。

    我在店里闲逛了一会儿,只觉无聊,忽又想到来时路上的那家糕点铺,于是便凑到秋檀身旁说道:“秋檀,我突然想吃糕点了,我出去买买就回,姐姐要是问起你就和她说一声。”

    “小姐要是想吃,秋檀去给您买。”

    我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ok了!”

    “三小姐,你刚刚说‘哦’什么来着,是什么意思啊?”

    话说完我转身就溜了,只剩下愣在原地挠头不解的秋檀。

    “老板,要一份冰皮绿豆糕。”我站在店铺门口,心满意足地接过糕点。

    虽不及冰镇汽水来得痛快,可却也是我极爱的吃食。

    我转身想回裁缝铺里,却猝不及防地被奔驰而来的一个小朋友撞到了。

    “哪来的小孩?痛死我了!还好我的绿豆糕没撒。”我冲向前跑去的那小朋友嚷嚷道。

    我重又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上前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袋冰皮绿豆糕。不过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又有一个黑影窜了过来。

    “小鬼,你给我站住,偷了东西还想跑!”

    所幸他只是与我擦肩而过,没有撞得很大力。可我仍旧一个踉跄,差点被身后的小石阶绊倒。

    身子后仰之际,突然有一个人站在身后扶住了我,还顺势接住了掉落在半空的糕点。

    我转过身想要对那人说声谢谢,却发现竟是沈城轩。

    “怎么是你!”我一脸惊讶。

    “怎么不能是我?”他伸手将那袋命途坎坷的冰皮绿豆糕递到我手边。

    我欲抬手去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却突然响起。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被一股力量拽向了前方。

    沈城轩眼疾手快,一个大力将我拉进他的怀中。

    我陷在方才疾驰而过的车子的鸣笛声中,一时恍惚,大脑里迅速闪过当时遭遇车祸的画面,那强烈的熟悉感令我惶恐不安,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怎么,舍不得放开我啊?”

    沈城轩的声音擦着耳边传来,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胸膛前。

    我忙收回手,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站在路边,一时略显尴尬,目光也不知该放往何处。

    “我说,我可是帮了你两次,好歹也要说声谢谢吧?”面对我的沉默,他却没有生气,语气里也带着笑意。

    闻言,我扭头望向他,语气无奈,心不在焉道:“好......谢谢你。”

    我上前从他手里拿回我的绿豆糕就想转身走人。

    “喂,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有诚意......”

    我也不理他,却见阿浩押了方才那撞倒我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二少,抓住了!”人还没到跟前,这兴奋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那男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不知打了多少补丁的衣服,连鞋子也是破烂不堪。

    “二少,就是这小子偷了曾老板的怀表。”说着,阿浩就将手里的怀表递给了沈城轩。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头带礼帽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他从沈城轩手中接下那枚怀表,感激地说:“真是多亏了沈二少我才能寻回这块怀表,曾某真是感激不尽啊!生意的事情倒在其次,但今天这顿饭我必请无疑,还望您莫要推辞。”

    “不过是个小忙,曾老板客气了。要不您先就坐,城轩马上就来。”他双手插兜,面上还是一贯的笑容,随意中又带有彬彬有礼的姿态。

    曾老板听后面带微笑,微一颔首就转身进了不远处的老正兴菜馆。

    那男孩被阿浩钳制着,不得动弹,虽受制于人,可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倔意。

    我来到他身旁,沈城轩见状示意阿浩放开他,而他也没有立马逃跑,只是紧抿唇角立在路边。

    “偷人东西可不是光彩的行为,如果遇到困难,就要凭借自己的双手解决问题,要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你是小男子汉,男子汉就应该品行端正,靠本事吃饭,而不是靠小人行径。”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1〕我始终弯着腰,放低语气,尽量做到与他的视线齐平。

    “能做到吗?”我凝视着他倔强的双眼,语气轻柔地问道。

    男孩紧握双拳的手渐渐松了开。终于,他缓缓抬起头,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脸上沾染了些许污痕,但一头乱发下的双眼却出奇的清澈明亮。

    我索性蹲下身,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无奈自己也没带多少钱,但还是悉数拿出递给了他。

    “这些钱你拿着,但记住,你并没有白拿我的,前提是要做到我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男孩犹豫片刻,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钱。

    见他转身就想再跑,我忙叫住他:“等等。”我把手里的那袋冰皮绿豆糕放到他的手心。

    我望着男孩奔跑的背影,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尽头。

    心里正暗暗庆幸自己做了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时,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沈城轩却笑出了声:“想不到你年纪不大,教育起人来却是老成得很。”

    我淡淡一笑,走到他身旁站定:“要是真算起来,你可得唤我一声姐姐。”

    果然,他面上先是疑惑之色,再是脸色一急,随即又低头一笑:“倒变成你占我便宜了,不过,我可不承认。”

    我只是得意一笑,倒也不急着辩解,心想这次自己总算占了上风。

    虽说比你晚生将近一百多年,可我在现代可是已经有二十五岁了,可不得唤我一声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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