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来临,街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满堂灯火,好不热闹。

    我打开窗,透过枯枝聆听人间烟火。孩童喧闹嬉戏声不断,人人口中贺声四起,一片祥和喜庆之景。

    恍惚间,仿若回到了百年后时和年丰,民安物阜的时代。

    不知从何时起,我愈发珍惜起与林家人相处的时光,他们俨然成了我难以割舍的亲人,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往后的我们还会如此么?

    秋檀打断了我的沉思,兴冲冲地对我喊道:“三小姐!快看沈二少给您送什么来了!”

    她身后跟了三个丫头,每个人手中都端着铺有红色金丝绒的托盘。我走近了瞧,发觉又是各种名贵的珠宝首饰。

    我抽出压在墨绿丝绒首饰盒下的信封,将信纸展开。

    卿,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1〕

    轩

    二月十九日

    身旁的姐姐浅笑出声,我察觉后,身子一颤,两颊蓦然绯红,连忙折起信纸藏于身后。

    “自那日你从唐公馆回来后,沈二少的礼可谓是日日不断。今日是珠宝首饰,明日又是古玩书籍,真真是‘迢迢不断如春水’〔2〕。”

    “姐姐!”我嗔怪道。

    将珠宝悉数收好后,敲门声响起,玕怀大哥拿着一沓资料走了进来。

    他递给姐姐:“这是报社的李经理托我转交给你的。”

    姐姐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轻点了首。

    见玕怀大哥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带着天意溜到后厨,期待着除夕夜的到来。

    我瞧着身后一蹦一蹦跟着自己的天意,说:“给你找好吃的,怎么样?”

    说完就小跑了起来,故意逗弄还跑不快的天意。

    我向后厨讨了生牛肉和胡萝卜,蹲在墙边静静等待小天意进食。

    “小家伙多大了?”

    我仰头,见是笑意温和的越泽,于是起身道:“快三个月了。”

    他笑笑,弯腰摸了摸天意的脑袋。

    “它叫天意,是女孩。”我挠挠头,“就是没想到周延竟然来真的。”

    “周衍这个人世故且精明,被你当面戳穿,他面上自然过不去。”

    两人沿着九曲回廊,穿过一座亭台楼榭,再次回到前院。

    “对了,你今日来......”我话音未落,便瞧见站在门前的玕怀大哥与姐姐两人,只是他们的交谈看上去似乎并不愉悦,玕怀大哥的手还紧紧握住了姐姐。

    不巧的是,林常亓正从我们对面走来。因为有亭子遮挡,他的视线有盲区,并看不见姐姐他们。可只要再走几步,盲区便会消失。

    见大事不妙,我急忙走上去,慌乱中唤道:“爹......爹。”

    他瞧出了我的不对劲,厉声道:“着急忙慌的,成什么样子!”

    “我......”我一时并未编好谎话。

    越泽上前道:“伯父,家父得了一些好酒,特意叫我送来给您品尝。要不您随我去瞧瞧?”

    林常亓瞥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身与越泽离去了。

    我按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再往方才的方向望去时,姐姐与玕怀大哥早已不见了身影。

    爆竹声响起,夜幕随之降临。众人围坐在桌旁,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悄悄打量着玕怀大哥与姐姐的面色,却寻不到一丝异常。

    为何有情人不能够终成眷属?可转念一想,家世与身份的悬殊自古以来都是横亘在恋人之间的一道鸿沟,哪怕在思想开明的现代也是如此。

    更何况两人是名义上的兄妹。

    罢了罢了。

    孤云野鹤自由身的潇洒不见得就比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的一往情深逊色。

    或许,更胜一筹。

    关王庙内佛音袅袅,香火缭绕。敲钟人举起钟锤对准铜钟,发出悠长厚重的钟声。风吹叶落,唤醒了檐角处的串串青铜铃铛。

    我随姐姐避开纷至沓来的香客,迎着缕缕檀香,进入观音殿。

    殿内,两位弟子双目微合,嘴唇翕动,不停滑动着手里的佛珠,静静立于前堂两侧。

    姐姐点燃一炷香,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我立在姐姐身旁,目光从她虔诚的背影流转至高台处身坐千瓣荷花的菩萨。

    祷告声日日暮暮,绵绵不断,在菩萨听来,必定殷天动地,只是不知是蜩螗羹沸,还是声如燕语。

    “若卿?”

    手中的香烬落于指间,我不禁蓦然收回了神。

    姐姐扶住秋檀的手,缓缓起身,抽出帕子为我擦去烫人的点点香屑,问道:“怎么还不拜?”

    “这就拜。”我抬眼瞧着低眉慈悯的菩萨,挺身跪了下去。

    我与姐姐穿过几道回廊,于晨曦中漫步而去。

    姐姐问道:“方才在发什么呆呢?”

    “姐姐,我不信这个。”我挽住她的手,笑言,“我相信人定胜天。”

    姐姐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呀。”

    我没心没肺地笑着,亲昵地挽紧了姐姐。回眸时却瞧见前方古银杏树下站着一位夫人,她面色苍白,一手紧攥胸口,一手按住额头,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眼见她意识模糊,快要向前倒去时,我立马松开姐姐,朝那位夫人冲去。

    我急忙扶住她,一时随她跌坐在地上,连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身上有没有带药?”

    她声音微弱:“姑娘,可有甜食?”

    原来是低血糖。

    我大声向秋檀喊道:“秋檀,糖!”

    昨夜是除夕夜,我特意挑了些许糖果送给秋檀,她身上兴许会有糖。

    秋檀闻言,在慌乱中摸索着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颤着手心向我递来几颗糖果。

    “小姐,给!”

    我迅速撕开糖纸,递给夫人,又连同姐姐一起将她扶到树荫处休息。

    约莫一刻钟之后,她开始渐渐好转。

    我问:“夫人,需不需要我送您到医院?”

    她摇摇头,先是对我道了谢,才说:“老毛病了,不碍事。”

    姐姐柔声道:“如若您方便的话,不如让我们送您回家可好?”

    “不麻烦几位姑娘了,等会儿自会有人接我。”

    方才太过紧急,此刻才发觉她的穿着虽清雅素净,却难掩高贵优雅,且皮肤白皙光润,风姿仍旧不减,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遂才褪去几分担忧。

    离去时,她唤住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得恭敬:“夫人,我叫林若卿。”

    回府后,照例祭拜先祖,互道吉祥,黄昏之刻才忙里偷闲。

    陪妉妉玩了片刻后,才发现天意不知跑去哪了,便又动身在花园小道中寻找调皮的天意。

    “夫人,我瞧着三小姐性情变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听见池塘边传来谈话声,我便放缓步子躲到了柱子后面。

    和妈接着道:“那日是她把我手中的粥撞撒了,我就说了她几句。”

    原来是她。

    我愤愤不平地捏紧拳头,又听见周氏的声音:“她向来沉默寡言,不轻易与人动怒。你还和她说了什么?”

    和妈磕磕绊绊地回道:“就是提到了二小姐。”

    周氏闻言,脸色骤变,凌厉的眼神扫过和妈。

    和妈一惊,连忙说道:“三小姐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哪怕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呐!是三小姐自己失足掉进塘里的,她头上的伤也是撞到了水里的太湖石才会这样的。”

    “声音如此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么?”周氏斥骂道,“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到老爷跟前领罚去!”

    见两人走远后,我才颤颤巍巍地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不知何时便走到了两人方才所在的地方。

    原来并非是不曾对我起疑,而是心中有鬼。

    我回忆起当时在雨中晕倒的状态,心中一惊。水,原来是水的作用!

    那是否意味着,只要我再经历一次,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捡起一块坚硬的石头,一步一步朝池塘走去。望着眼前冰冷刺骨的池水,我缓缓扬起了手中的石头。

    “若卿!”沈城轩迎风而来,将我紧紧抱入了怀中。

    他猝然有力的拥抱带有强烈的冲击力,以至于石头从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沉闷浑厚的声响。

    随他而来的,还有我一直在寻找的天意,此刻正用力咬着我的裙摆,嘴里“呜呜”叫着,想用力将我拉离池边。

    “我只是......”我想要松开沈城轩,可他却不愿意放手。

    他紧紧按住我的腰,语气慌乱:“你方才的眼神好陌生,我好怕,怕你会消失不见,怕自己再也抓不住你!”

    我抬手轻抚他的背脊,柔声说道:“手帕掉进了池子而已。”

    “那为何拿石头?”

    我被他不依不饶的问题逗笑:“试水。”

    话落,他才减了力度,松了手,从我肩上移开自己的脑袋,只是一双黑眸却无故染上了几丝暗红。

    “等我。”他温柔地捏了捏我的指尖,转身脱了外套。

    见沈城轩真要下水为我寻手帕后,我连忙握住他温热的掌心,摇摇头道:“不想要了。”

    他拉住我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我再次抱入怀中,低头亲吻我的发丝后,便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处。发觉我没有及时回抱他时,还自作主张地拉住我的手往自己的腰间环去。

    这人真是......

    不过真是奇怪,他的出现总能驱逐我的不安。

    “今日是春节,你怎么会在这?”

    “因为实在想见你。”

    我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转了话题问道:“为何天意会和你在一起?”

    “原来小家伙叫天意。”他垂首瞧了瞧趴在我脚边的天意,笑道,“因为我们都心系同一人。”

    “沈城轩?”

    他没有直接应我,而是一阵发笑,在他怀中的我不禁浑身酥麻。

    “你笑什么?”

    “在笑一个喜欢唤我全名的姑娘。”

    我从未发觉唤他全名有什么不对,顺口而已。可此刻细细一想,我好像只喜欢喊他一个人的全名。

    身处一个等级鲜明的大环境,唤全名似乎是件无礼的事,我早已习惯开口时,先思虑对他人的称呼一事。

    那为何,对他便可以?

    “抱歉啊,这样似乎是有点无礼。”

    “可是我很喜欢。”他贴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每当你唤我全名的时候,都像在对我宣誓‘你是我的,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我垂眸躲他,偏又忍不住失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我说的是真的。”他捉住我的手,柔柔握着。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想问的。”我对上他的眼,“为何是我?”

    沈城轩松开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慎重其事道:“我这里啊,自以为固若金汤,可没想到你轻易一撞便毫不费力地闯了进来,从此,这颗心愈发不可收拾地往下沉沦着。你说,该如何是好?”

    他垂眸瞧我,眼底笑意更甚:“一见钟情?从前我也是不信的。”

    肆意张扬的情意如山崩海啸般在他眸中肆虐着,直至将我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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