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且尽生前有限杯（3）
鞋子陷在雪里，每动一下便“吱吱”作响，冷风中，雪花开始飘落。
好不容易说服沈城轩松开怀抱，下一秒自己的手又被他紧紧握住。
“不早了，我该走了。”我任由他握住自己泛凉的手心。
“去哪？”
“秘密。”我朝他一笑。
“可是今日我想和你在一起。”沈城轩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我，似泛着光的狗狗眼。
真是被他打败了。
我妥协:“好，一起去行了吧。”
他双眼一弯，黑眸里有星星跑了出来，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着。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下次不要再送我如此多的礼物了，我只有一双手，两只耳朵和一个可以支撑脑袋的脖子。”
沈城轩被我惹笑:“可是我看见好看的首饰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你，就会想要是你戴上的话该多好看，我就是想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送给你。”
他低言，思虑着：“要是你不喜欢首饰的话，那就送......”
我急忙制止他:“打住！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带着天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身后传来的尽是沈城轩肆无忌惮的笑声。
车子到达海霞坊，雪也越下越大，沈城轩撑起伞与我一同走入弄堂深处。走得深了，人也多了起来，纷纷站在自家门口，盯着我与沈城轩瞧。
阵阵鞭炮声迎风响起，我捂住耳朵靠向墙边。顿时，白雪上铺满了一片红色碎屑。
日光渐隐，家家户户陆续亮起灯盏。
前方有一群跑闹嬉戏的孩童在向我们跑来，笑声回荡在狭长拥挤的弄堂中。随着嬉笑声的加大，孩子们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眼见成群结队的孩童即将跑向我们时，沈城轩忙揽住我的肩，避开他们。
有一个戴红色绒布帽的小男孩突然掉头跑向我，对着我笑道:“太太，您真漂亮！祝您和先生新春快乐，百年好合！”
闻言，我的脸“唰”地烧了起来。回神后，小男孩却早已跑远。
再一回头，只见沈城轩深情款款的眸光朝我四散开来，丝丝缕缕皆是挥不尽的柔情。
此时，胸腔里似乎住进了一头小兽，不断来回跳动撞击，一声一声震击着我的耳膜。
“163号。”我凑近门牌仔细瞧了瞧，“就是这里！”
转身间，却瞧见一袭红衣的阮红玉正笑意满满地瞧着我。
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简单染了唇色，昔日如瀑布般的黑发也被收起，盘成了温婉动人的螺髻。
“二位，真是凑巧。”她晃了晃拎在手中的一扎酒瓶，笑容明媚。
我失声笑了出来，为彼此的默契。
“承璟？”沈城轩忽然唤道。
只见宋承璟正缓缓走来。
片片雪花飞旋而下，四人就这样撑着伞站在雪中，瞧着对方疑惑的面孔，皆不说话，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阮红玉瞧了宋承璟一眼，对我与沈城轩道:“我们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呀！”
宋承璟轻轻一笑，并不直接搭腔，很是坦然。
一行人收起伞，踏过石坎，才进到里屋就见一位眉开眼笑的妇人迎了上来。
“先生太太们找谁呀？”她上下打量我们，口音颇为浓重。
妇人烫着一头时髦卷发，左手戴镯，右手戴银，穿着打扮很是用力，看起来像是房东太太。
我淡淡一笑，上前问道:“我们是顾菀的朋友，请问她是住这么？”
“是的呀！她就住这。”忽地，她拉住我的手，来回摩挲着我的手心，“我搭侬港啊，顾菀这小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是一顶一的好哩......”
房东太太拉着我的手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谈论起顾菀来。宋承璟和阮红玉则在一旁看好戏似地望着我，只有沈城轩蹙了眉，现了不满之意。
我有些尴尬，刚要抽出手时便听见楼上传来刺耳的破碎音。
众人纷纷抬头望楼上看去，只听房东太太说道:“哎呦！她那索命的哥哥又来了！”
我趁机抽出手，要往楼上跑去，却见宋承璟早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心中不安，连忙追上他的步伐，手却被沈城轩扼住。
他没说话，只默默地将我拉往自己的身后，动身挡在我面前，朝楼上赶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只见楼上的门被大力推开，连带着门后的铁架子也被一并推翻，东西近乎全部洒落。
眼前一个留有络腮胡的男子被宋承璟一拳打倒在地，他猝不及防，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被宋承璟拽起衣领，半个身子悬在半空，神情惊恐不已。
拳头即将落下之时，顾菀急忙制止了宋承璟。
“承璟，不要！”
闻言，宋承璟僵硬地收回手，一把松开男子的衣领将他摔落在地。
“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顾菀一步，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就别指望还会有今天的运气。”
他面容冷静，却字字带刀。
我傻傻站在门边，惊诧于宋承璟的这般模样，不禁被他的怒火吓到。反倒是阮红玉，似乎已习惯了这等场面，她越过我快步走到顾菀身边，将其护在一旁。
那男子站起身，一把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宋承璟道:“她是我亲妹妹，我就是动手打她那又怎样？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的家事！”
宋承璟猛然收紧拳头，倏然间，手臂青筋暴起:“混蛋！”
说时，他已朝男子挥去了拳头。
沈城轩急忙上前拉开宋承璟:“你冷静一点！”
男子此时也呆住了，没再敢口出狂言。
沈城轩见他仍旧愣在原地时，又朝他吼道:“还不快滚！”
男子如梦初醒，立马落荒而逃，路过我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
我穿过满地狼藉的碎片，来到顾菀跟前，却瞧见她脸上浮起的红色指印，这才反应过来他那混蛋哥哥究竟做了什么。
阮红玉找来毛巾，放在冷水中翻转浸泡，拧干后迅速折叠成块状。
“我来吧。”我接过冰冷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顾菀脸上。
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只有阮红玉在高声咒骂着顾菀的哥哥。
“什么混蛋东西！连自家妹妹也下得了手，我看他真是穷疯了！除了吸自己妹妹的血，他还有什么本事？什么劳什子兄长，分明是只认得钱的瘪三种！”
顾菀按住我的手，从我手里接下毛巾，反而笑着问我:“若卿，没吓到你吧？”
让我吃惊的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面对强横暴戾的哥哥时，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此刻反倒担忧起我来。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你还好么？”
“还好。”她一直淡淡笑着。
阮红玉一脸怒气地坐下来:“还好？脸都红成这样了，怎么叫‘还好’？下次那混蛋再上门找你要钱，你直接一棒子挥他脸上，残了才好呢！”
顾菀轻轻拍了拍阮红玉的手，对众人道:“今日谢谢你们。”
宋承璟眼角的猩红还未散去，只满眼心疼地去瞧顾菀，见她如此笑着，恐怕他心里更难受。
“我在城西有一套宅子......”他开口道。
顾菀打断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能答应你。”
看来宋承璟已不止一次向顾菀提过此事，不过始终被拒绝。
“今日是春节，怎么个个都愁容满面的，实在不必如此替我担忧。”顾菀起身对我们笑道。
我满心担忧地望着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城轩立马出来打了圆场:“我们如此消极愤恨，只会引得顾菀小姐愈发悲愁，不如把酒畅饮，以乐代悲。”
他望了望窗外：“一如窗外的大雪，当思‘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1〕。”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调转了情绪，渐渐现了笑容。
灯光下的沈城轩，染了一袭金衣，立如玉树，笑若朗月。眉眼间皆是“日月星辰任我攀〔2〕”的意气风发，仿若天下没有能绊倒他的巨石，四顾乾坤间，万难皆可挡。
入席落座前，沈城轩在狭窄的楼道中唤住我。四方食香袭来，久久环于鼻尖，竟是生了不少快意，心情明朗起来。
“何事？”我笑问。
“方才真的没有被吓到么？”
见他就小事问得如此认真，我想了想，也如他一般认真回答：“说实话，确实有被吓到，不过只是一瞬间。”
“别害怕，承璟如此，只是因为他太担心顾菀小姐了。”沈城轩笑了，抬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
“那日，你也是如此对待吴嘉峙的么？”我抬眸问他。
他脸色一沉，顿住手中的动作。
“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言语上的伤害。”他垂下脑袋，低声对我说，“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下次我便不会再轻易动手了，左右教训人的方式多的是，那日是我急了些。”
我摇摇头，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上沈城轩的掌心。他眼眸一亮，有些讶异，竟是僵住了。
“不是的，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沈城轩握紧我的手，将我拉进怀中，声音沙哑：“你不需要谢我，更不需要有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心甘情愿。”
遇见你，是我的幸；遇见我，却是你的不幸。
不愿再想，只静静享受他怀抱的温暖。
众人一齐落座，围坐在拥挤的木桌前，共同庆祝春节的到来。眼前热气翻滚，彰显着一场火锅盛宴。
我举杯说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众人随我举杯，一饮而尽。
阮红玉喜不自禁，起身为我们斟满酒。只是到我跟前时，沈城轩望着快要溢满的酒杯，欲言又止。
一切被阮红玉尽收眼底，她拉长眼梢笑出声：“这才第二杯，醉不了若卿的。”
大家闻言，纷纷意味深长地瞧着我与沈城轩。
宋承璟更是忍不住打趣道：“城轩，就那么不相信若卿？她的酒量，在座的我们可是都知晓的。”
他一连调侃两人，逗笑了顾菀和阮红玉，只有沈城轩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一时间，令人羞赧的往事袭来，我不禁红了脸。
阮红玉掩嘴笑着，起身高声道：“这杯酒，一祝家国安康，月满人间。”
她低头瞧了一圈，再次笑言：“二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闻此话，众人倒是愣了片刻，最后皆心照不宣地笑了。
沈城轩问道：“你这第二祝，究竟是祝自己，还是祝我们？”
阮红玉并未被问红脸，大大方方地说道：“自然都有份才是！”
我想起那位叫萧寒石的男子，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大家齐笑，起身与阮红玉碰杯，高声表达着自己的祝愿。几杯酒入肚，一行人已然情绪高涨起来，聊起了各自的往事趣事。
阿浩敲门而入，在沈城轩耳边低语了几句。我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夫人”二字。不过沈城轩始终笑着，在阿浩说话时一直专注地望着我。
我的眼神飘忽着，心却猛然跳动着。
见阿浩要走，我说道：“不如留下一起吃饭吧。”
阿浩有些为难，瞧着我又瞧着沈城轩，开口道：“多谢若卿小姐，只是......”
话未说完，沈城轩便反手将一旁的椅子调转，对准桌子，对阿浩道：“坐。”
一时间，阿浩受宠若惊，眼睛都大了一圈，不可思议地站在沈城轩身旁。一旁的人都在偷笑，惹得阿浩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叫你坐便坐，那椅子上是有钉子不成？”阮红玉调侃道。
说罢，阿浩才扭扭捏捏地坐下。众人见状，笑得更欢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停了。五彩的烟火与黑夜交织，声声作响，引得人间欢声笑语更甚。
好不容易说服沈城轩松开怀抱，下一秒自己的手又被他紧紧握住。
“不早了，我该走了。”我任由他握住自己泛凉的手心。
“去哪？”
“秘密。”我朝他一笑。
“可是今日我想和你在一起。”沈城轩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我，似泛着光的狗狗眼。
真是被他打败了。
我妥协:“好，一起去行了吧。”
他双眼一弯，黑眸里有星星跑了出来，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着。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下次不要再送我如此多的礼物了，我只有一双手，两只耳朵和一个可以支撑脑袋的脖子。”
沈城轩被我惹笑:“可是我看见好看的首饰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你，就会想要是你戴上的话该多好看，我就是想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送给你。”
他低言，思虑着：“要是你不喜欢首饰的话，那就送......”
我急忙制止他:“打住！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带着天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身后传来的尽是沈城轩肆无忌惮的笑声。
车子到达海霞坊，雪也越下越大，沈城轩撑起伞与我一同走入弄堂深处。走得深了，人也多了起来，纷纷站在自家门口，盯着我与沈城轩瞧。
阵阵鞭炮声迎风响起，我捂住耳朵靠向墙边。顿时，白雪上铺满了一片红色碎屑。
日光渐隐，家家户户陆续亮起灯盏。
前方有一群跑闹嬉戏的孩童在向我们跑来，笑声回荡在狭长拥挤的弄堂中。随着嬉笑声的加大，孩子们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眼见成群结队的孩童即将跑向我们时，沈城轩忙揽住我的肩，避开他们。
有一个戴红色绒布帽的小男孩突然掉头跑向我，对着我笑道:“太太，您真漂亮！祝您和先生新春快乐，百年好合！”
闻言，我的脸“唰”地烧了起来。回神后，小男孩却早已跑远。
再一回头，只见沈城轩深情款款的眸光朝我四散开来，丝丝缕缕皆是挥不尽的柔情。
此时，胸腔里似乎住进了一头小兽，不断来回跳动撞击，一声一声震击着我的耳膜。
“163号。”我凑近门牌仔细瞧了瞧，“就是这里！”
转身间，却瞧见一袭红衣的阮红玉正笑意满满地瞧着我。
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简单染了唇色，昔日如瀑布般的黑发也被收起，盘成了温婉动人的螺髻。
“二位，真是凑巧。”她晃了晃拎在手中的一扎酒瓶，笑容明媚。
我失声笑了出来，为彼此的默契。
“承璟？”沈城轩忽然唤道。
只见宋承璟正缓缓走来。
片片雪花飞旋而下，四人就这样撑着伞站在雪中，瞧着对方疑惑的面孔，皆不说话，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阮红玉瞧了宋承璟一眼，对我与沈城轩道:“我们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呀！”
宋承璟轻轻一笑，并不直接搭腔，很是坦然。
一行人收起伞，踏过石坎，才进到里屋就见一位眉开眼笑的妇人迎了上来。
“先生太太们找谁呀？”她上下打量我们，口音颇为浓重。
妇人烫着一头时髦卷发，左手戴镯，右手戴银，穿着打扮很是用力，看起来像是房东太太。
我淡淡一笑，上前问道:“我们是顾菀的朋友，请问她是住这么？”
“是的呀！她就住这。”忽地，她拉住我的手，来回摩挲着我的手心，“我搭侬港啊，顾菀这小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是一顶一的好哩......”
房东太太拉着我的手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谈论起顾菀来。宋承璟和阮红玉则在一旁看好戏似地望着我，只有沈城轩蹙了眉，现了不满之意。
我有些尴尬，刚要抽出手时便听见楼上传来刺耳的破碎音。
众人纷纷抬头望楼上看去，只听房东太太说道:“哎呦！她那索命的哥哥又来了！”
我趁机抽出手，要往楼上跑去，却见宋承璟早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心中不安，连忙追上他的步伐，手却被沈城轩扼住。
他没说话，只默默地将我拉往自己的身后，动身挡在我面前，朝楼上赶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只见楼上的门被大力推开，连带着门后的铁架子也被一并推翻，东西近乎全部洒落。
眼前一个留有络腮胡的男子被宋承璟一拳打倒在地，他猝不及防，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被宋承璟拽起衣领，半个身子悬在半空，神情惊恐不已。
拳头即将落下之时，顾菀急忙制止了宋承璟。
“承璟，不要！”
闻言，宋承璟僵硬地收回手，一把松开男子的衣领将他摔落在地。
“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顾菀一步，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就别指望还会有今天的运气。”
他面容冷静，却字字带刀。
我傻傻站在门边，惊诧于宋承璟的这般模样，不禁被他的怒火吓到。反倒是阮红玉，似乎已习惯了这等场面，她越过我快步走到顾菀身边，将其护在一旁。
那男子站起身，一把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宋承璟道:“她是我亲妹妹，我就是动手打她那又怎样？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的家事！”
宋承璟猛然收紧拳头，倏然间，手臂青筋暴起:“混蛋！”
说时，他已朝男子挥去了拳头。
沈城轩急忙上前拉开宋承璟:“你冷静一点！”
男子此时也呆住了，没再敢口出狂言。
沈城轩见他仍旧愣在原地时，又朝他吼道:“还不快滚！”
男子如梦初醒，立马落荒而逃，路过我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
我穿过满地狼藉的碎片，来到顾菀跟前，却瞧见她脸上浮起的红色指印，这才反应过来他那混蛋哥哥究竟做了什么。
阮红玉找来毛巾，放在冷水中翻转浸泡，拧干后迅速折叠成块状。
“我来吧。”我接过冰冷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顾菀脸上。
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只有阮红玉在高声咒骂着顾菀的哥哥。
“什么混蛋东西！连自家妹妹也下得了手，我看他真是穷疯了！除了吸自己妹妹的血，他还有什么本事？什么劳什子兄长，分明是只认得钱的瘪三种！”
顾菀按住我的手，从我手里接下毛巾，反而笑着问我:“若卿，没吓到你吧？”
让我吃惊的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面对强横暴戾的哥哥时，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此刻反倒担忧起我来。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你还好么？”
“还好。”她一直淡淡笑着。
阮红玉一脸怒气地坐下来:“还好？脸都红成这样了，怎么叫‘还好’？下次那混蛋再上门找你要钱，你直接一棒子挥他脸上，残了才好呢！”
顾菀轻轻拍了拍阮红玉的手，对众人道:“今日谢谢你们。”
宋承璟眼角的猩红还未散去，只满眼心疼地去瞧顾菀，见她如此笑着，恐怕他心里更难受。
“我在城西有一套宅子......”他开口道。
顾菀打断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能答应你。”
看来宋承璟已不止一次向顾菀提过此事，不过始终被拒绝。
“今日是春节，怎么个个都愁容满面的，实在不必如此替我担忧。”顾菀起身对我们笑道。
我满心担忧地望着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城轩立马出来打了圆场:“我们如此消极愤恨，只会引得顾菀小姐愈发悲愁，不如把酒畅饮，以乐代悲。”
他望了望窗外：“一如窗外的大雪，当思‘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1〕。”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调转了情绪，渐渐现了笑容。
灯光下的沈城轩，染了一袭金衣，立如玉树，笑若朗月。眉眼间皆是“日月星辰任我攀〔2〕”的意气风发，仿若天下没有能绊倒他的巨石，四顾乾坤间，万难皆可挡。
入席落座前，沈城轩在狭窄的楼道中唤住我。四方食香袭来，久久环于鼻尖，竟是生了不少快意，心情明朗起来。
“何事？”我笑问。
“方才真的没有被吓到么？”
见他就小事问得如此认真，我想了想，也如他一般认真回答：“说实话，确实有被吓到，不过只是一瞬间。”
“别害怕，承璟如此，只是因为他太担心顾菀小姐了。”沈城轩笑了，抬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
“那日，你也是如此对待吴嘉峙的么？”我抬眸问他。
他脸色一沉，顿住手中的动作。
“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言语上的伤害。”他垂下脑袋，低声对我说，“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下次我便不会再轻易动手了，左右教训人的方式多的是，那日是我急了些。”
我摇摇头，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上沈城轩的掌心。他眼眸一亮，有些讶异，竟是僵住了。
“不是的，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沈城轩握紧我的手，将我拉进怀中，声音沙哑：“你不需要谢我，更不需要有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心甘情愿。”
遇见你，是我的幸；遇见我，却是你的不幸。
不愿再想，只静静享受他怀抱的温暖。
众人一齐落座，围坐在拥挤的木桌前，共同庆祝春节的到来。眼前热气翻滚，彰显着一场火锅盛宴。
我举杯说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众人随我举杯，一饮而尽。
阮红玉喜不自禁，起身为我们斟满酒。只是到我跟前时，沈城轩望着快要溢满的酒杯，欲言又止。
一切被阮红玉尽收眼底，她拉长眼梢笑出声：“这才第二杯，醉不了若卿的。”
大家闻言，纷纷意味深长地瞧着我与沈城轩。
宋承璟更是忍不住打趣道：“城轩，就那么不相信若卿？她的酒量，在座的我们可是都知晓的。”
他一连调侃两人，逗笑了顾菀和阮红玉，只有沈城轩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一时间，令人羞赧的往事袭来，我不禁红了脸。
阮红玉掩嘴笑着，起身高声道：“这杯酒，一祝家国安康，月满人间。”
她低头瞧了一圈，再次笑言：“二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闻此话，众人倒是愣了片刻，最后皆心照不宣地笑了。
沈城轩问道：“你这第二祝，究竟是祝自己，还是祝我们？”
阮红玉并未被问红脸，大大方方地说道：“自然都有份才是！”
我想起那位叫萧寒石的男子，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大家齐笑，起身与阮红玉碰杯，高声表达着自己的祝愿。几杯酒入肚，一行人已然情绪高涨起来，聊起了各自的往事趣事。
阿浩敲门而入，在沈城轩耳边低语了几句。我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夫人”二字。不过沈城轩始终笑着，在阿浩说话时一直专注地望着我。
我的眼神飘忽着，心却猛然跳动着。
见阿浩要走，我说道：“不如留下一起吃饭吧。”
阿浩有些为难，瞧着我又瞧着沈城轩，开口道：“多谢若卿小姐，只是......”
话未说完，沈城轩便反手将一旁的椅子调转，对准桌子，对阿浩道：“坐。”
一时间，阿浩受宠若惊，眼睛都大了一圈，不可思议地站在沈城轩身旁。一旁的人都在偷笑，惹得阿浩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叫你坐便坐，那椅子上是有钉子不成？”阮红玉调侃道。
说罢，阿浩才扭扭捏捏地坐下。众人见状，笑得更欢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停了。五彩的烟火与黑夜交织，声声作响，引得人间欢声笑语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