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婉忙将食盒阖上,大夫人不慌不忙进来,眼神却恨不得把言妤扫出洞来。

    “听说,二丫头想出府,怎么不找我,反倒求到你大姐这来了?”

    言妤低着头,显得整个人谦卑恭顺:“女儿听说郊外的法化寺很是灵验,便想去拜拜,顺便求签保佑父亲和母亲,感念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哦?”大夫人颇感惊奇,挑眉笑道:“你倒是有孝心,不过你前几日才被老爷责罚,还以为就此要怨恨我同你父亲了呢。”

    言妤扑通便跪了下来:“之前是女儿不懂事,这次生病终于想明白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本来也挑不到什么好亲事,能嫁到尚书府已是我高攀,父亲母亲自然是为我考虑的。”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罢了罢了,就让你去吧。”大夫人看着言妤眼里一下闪出欣喜的光芒,故作苦恼道:“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又从未出过门,我到底是不放心,就让田妈妈跟着你去吧。”

    她十分满意地看到言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嘴角笑着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二妹,你……”言婉有些担忧,但还是默默将食盒递给她:“还望妹妹不嫌弃。”

    言妤轻轻瞥了一眼躲在外头眼神躲闪的珠儿,接着朝她感激一笑:“姐姐如此待我,我只有感激的份。”

    言婉瞧她这样松了口气,听见她下一句话却愣住了。

    “只是姐姐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身边的人才是。”

    “小姐,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嗯。”言妤看着手里湘乐画的简略地图:“你确定画的没有问题吧?”

    “我前前后后确认了好几遍呢,不过你干嘛非要让大夫人知道此事,我们直接溜出去再也不回来不就行了,现在还多了个老妖婆看着我们。”

    言妤耐心解释道:“既然要逃自然得带够盘缠,我们穷的连一天的客栈都住不起,总不能饿死在外头,去偷钱的话又会被大夫人察觉露出破绽,那只有大姐愿意帮我了。再者我们逃出去毁了尚书府的婚约,他们一定会把气撒到娘身上,到时候娘怎么办?逃跑后还要日夜担心家丁搜查,算来算去,只有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无后顾之忧。”

    她在察觉大姐身边的珠儿不知所踪时便猜到计谋成功,果不其然没等她离开大夫人就突然出现,还未询问便知道她是想出府。大夫人生性多疑,自然会猜测她是不是想逃跑。

    “其实她只要一棒子打死,勒令不许出府我们也无计可施。”言妤将银钱缝在衣袖内袋里:“只是她实在想见我吃亏心死。看我突然向她卑躬屈膝,以为看透了我,自然是想看看我眼睁睁被田妈妈看管,计划落空、失望而归的模样。”

    冬日昼短,屋子里有些暗沉,湘乐起身将她们昨日剩下的蜡烛点燃,言妤望着那窜起的黑烟有些出神,半晌她突然开口:“湘乐,我有些怕,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湘乐没有回答,反问道:“小姐恨吗?”

    “恨。”

    “有恨自然就能活下去。”

    第二日,言妤特地打扮了一番,湘乐帮她把大姐送的首饰插的满满当当,特地用头发系紧了,齐姨娘在边上一脸慈爱,田妈妈在外头喊道:“二小姐,这府上上下那可都忙得很呐,您也快些才是。”

    言妤握紧齐姨娘的手,颤声道:“女儿要走了。”

    “出去记得玩的尽兴。”齐姨娘面色不改,微笑着细细看着女儿的面庞,“不要记挂娘。”

    她出门笑着将几枚铜板塞给田妈妈:“妤儿身体不好,还望妈妈费心。”

    田妈妈颇为鄙夷地拂开她的手:“您真是说笑了,小姐难不成还能被风吹走了去?”看着满头朱钗的言妤,眼中轻视之意尤甚:“二小姐快走吧。”接着便自行转头离开。

    楼府外头便是热闹的街道,言妤坐在轿子里,听着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谈笑声,轻声道:“田妈妈,我可否去逛逛集市?”

    “小姐不是要去寺庙替老爷夫人祈福的么,就别浪费时间了。”田妈妈一板一眼答道。

    果然是怕她趁乱逃走。

    法华寺地处郊外很是偏僻,但古朴巍峨,香客着实不少。殿中香火萦绕,言妤掂香下拜,望着中间莲花台上的佛祖,心里默念:“往日在心里求您得有千百遍,如今我只盼这一次。”

    她刚插完香,后面盯着的田妈妈便催促道:“既然香也拜过了,小姐能回去了吧?”

    言妤笑道:“妈妈何必这么急,这才出来一会,听说这儿的莲花灯许愿很是灵验,等放完灯再回去吧。”

    说完不等田妈妈发作,便和湘乐随着人群走。大庭广众下,还不至于被她强迫带走。田妈妈咬咬牙,只能跟上,却被挤在后头。

    “女施主留步。”言妤取了莲花灯刚准备离开,便被一个和尚拦住。

    “师傅何事?”

    那和尚微微一笑,周身的气度十分奇怪:“我看施主命格甚是奇异,有句话想问施主。”

    言妤也是怕了,先前一个道士害了自己十几年,现在又来了个和尚,只怕她没那个命再折腾了。

    “施主执意若此?”

    “宁死不愿坐以待毙。”言妤眼神一暗,这和尚是如何知晓的?

    和尚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不言离去。

    “我看这位师傅瞧着不像和尚,倒像个道士。”湘乐看着他的背影道。

    言妤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不破不立”四个字。

    “不管了,田妈妈呢?”

    “在后头呢。”

    田妈妈气喘吁吁,看到她们面色稍霁,心里的戒备也放松了些。言妤见状体贴道:“放完灯便回去罢,乐儿,你去将我的幂篱取来。”

    还挺老实。田妈妈心道,这俩丫头片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夫人不会猜错了罢。但还是紧紧跟着言妤身后。

    这法华寺旁有条大河,昨日下了小雨,河边很是湿滑,田妈妈小心翼翼生怕摔倒,河水喘急,言妤刚把莲花灯放在水面上,很快便飘走了。

    “小姐这下能走了罢?”田妈妈没好气道。

    言妤应声道:“好了。”接着起身,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到河里,她挣扎着一把抓住田妈妈的裙角,尖叫道:“田妈妈救我!”

    田妈妈被她抓的险些也被带到河里,跌在地上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将人往后踹,言妤被她踢中心口,吃痛松开手,惊恐地被卷入水流之中,湘乐赶过来,看到这大叫一声:“小姐!快救人,快救人呐!”

    四周多是女眷,湘乐急的眼泪都冒出来,咬咬牙便跳入水中,却被水流一起卷走,等寺庙的人匆匆赶来,两人早已被水流卷走不见身影。田妈妈脸色煞白,强撑着赶回府,楼徽听完一惊,大夫人稳定心神,问道:“你确定她们的确被淹了?”

    “那…那法华寺的师父说了,这河正好赶上雨季,凶猛的很,哪怕是精通水性的也不敢下水,人、人多半是不好了。”

    “完了,完了!”楼徽闻言不禁责怪起来:“你准她出去作甚,现在好了,尚书府的婚事怎么办!”

    大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想劝慰几句却被他一把挥开,楼徽此刻已是焦头烂额,忙着想办法去赔罪了。田妈妈畏畏缩缩候在一旁,大夫人撑着身子,在阴影下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不对。”她急忙往外走,田妈妈紧随其后。来到齐姨娘处,还未进院,便听到一阵撕心肺裂的哭声:“言妤!我的妤儿!”大夫人迟疑地走进屋子,见齐姨娘悲伤欲绝不似作假,竟活生生哭晕了过去。

    看来那丫头是真的死了。大夫人想到。

    言妤被人不断用大力压着胸口,吐出几口河水,终于从黑暗中醒来,耳边尽是嗡嗡声,鼻腔和肺部一阵灼烧,湘乐扶着她拍着她的背,过了好一会终于缓过神来。言妤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刺眼的阳光照的她眼泪流了出来。她又哭又笑:“唉,唉!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她连忙摸上自己的脑袋,早上湘乐扎地很紧,大部分珠钗都还在。

    “小姐,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换衣服吧,你才大病一场,这河一跳估计又得病了。”

    言妤闻言先取下一根发簪,划破裙摆,撕下一片绸缎,这条河被一块巨石分成了两股,一股平缓灌向农田,另一股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小心将这块布挂在瀑布边斜倾的一叉树枝上,笑道:“好了,现在连尸体也不用找了。”

    二人顺着之前记的路线走到京城中心,早已精疲力尽,言妤取出之前缝在衣袖内的钱袋,找了家隐蔽的客栈,先和湘乐安顿下来。夜里言妤还是患了风寒,滞留了几天才转好,言妤看着剩下的钱叹气:“看来必须走了。”

    幸好她父亲那个户部郎中不是什么大官,家中女眷置办的首饰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商户所售,去典当也不怕被查到。言妤数着当来的钱,肯定不能一直住客栈,她们两个女子也不能睡在大街上。一路走到郊外,天色已黑,居然在这寥无人烟的地方看到一处破败的竹屋,院子里满是杂草,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二人面面相觑,在外面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念了几句得罪,言妤和湘乐打开竹门,屋子里家具倒是齐全,只是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这间屋子看起来已经荒弃了。”湘乐看看四周道:“我们先借住在这好了。”

    她们将床上的灰尘打扫干净,将外衣铺在上面,两人依偎着取暖,身上盖着衣服。

    “我们明天去买床被子好了。”湘乐抱着言妤笑道。她身上依然暖暖的,像火炉一样。

    “还得找些生计才是。”言妤叹了口气。

    湘乐听她叹气,忙转移话题:“小姐,你说齐姨娘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怕露馅,都没有告诉她。”

    言妤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沉默片刻道:“娘知道的。”

    两人昨天赶路着实累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湘乐最先醒来,看到床前打量她们的人影惊叫出。言妤被她这一嗓子吓地睡意全无,只见床前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玄色织锦骑装,扎着高高的马尾,面白唇红,腰间还挂着一把精致的小刀,见她们一脸惊恐,他先是原地愣了片刻,遂即笑道:“二位小姐,家里平白冒出两位姑娘,吓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见此人不像兴师问罪,言妤解释道:“我们……”

    言妤不敢说,她们本就是逃出来的,万一这位公子听完将她们送到官府怎么办。

    那少年见状也不为难,反倒宽慰道:“想必二位姑娘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不然也不会走投无路,住在这破败小屋。”说罢便体贴离开。

    待她们整理好出来,言妤问道:“这座房子是小公子的么。”

    “唉,不过是我和一位好友随意造的一间破竹屋罢了,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一年都不一定来一回,能帮上二位的忙也是物尽其用。”

    占了他的便宜结果人家还不生气,二人皆有些羞涩,只见他思索片刻道:“如今这世道已不复太平。京城鱼龙混杂,二位姑娘涉世未深,恐怕难以生存。”

    不复太平?言妤一直待在家中,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乱世女子活得只会更艰难,更何况她并无一技之长。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霄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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