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等的有些不耐烦。

    双手插在兜里,来来回回踱步。

    “那有吸烟区,你憋不住你就去抽吧,抽出个肺癌就老实了,对吧?”

    “祖宗,祖宗。”

    他立马低声哄着,一双眼刻意下垂,好一副无辜的模样,“都说好戒烟了,这不是飞机延误了三个小时嘛,我等的实在无聊。”

    杨嘉穗冷眼看着他,“我还想问你呢,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陈淑仪支支吾吾也不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是还没消气。

    他心里又一次后悔,昨晚就不该没事干,半夜三更爬起来打游戏。杨嘉穗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漆黑一片的房间,电脑荧蓝色的光把她吓了一跳。

    更别提着急起身,手忙脚乱,音量被误开到最大声,过于凄美的纯音乐愣是营造出一股鬼片的氛围感。

    周赫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越想越郁闷。

    此时此刻,他委屈巴巴地解释着,“我们就是特别远的亲戚关系,周扬和他是继兄弟,都好久没见过了。”

    冰冷的播报声打破久久的等待,微弱电流声在这场寒冬里流窜着揭开序幕。

    “那你昨天晚上爬起来玩游戏干嘛?”

    周赫轻轻揽上她的腰,耳鬓厮磨,“那不是我们的定情之作嘛,玩多少遍都不够的。”

    人声嘈杂涌没空旷机场。

    杨嘉穗嫌弃地看了眼,垂下眼遮住嘲弄,“这边也没什么熟人,你装什么装?”

    出站口有人陆续走出,整个机场再度热络起来。

    零零散散,看不真切。

    她推开了身边的人,本以为会眯着眼好生找上一会儿,这一瞬间,明明只远远看见身形轮廓,却万分笃定。

    太显眼了。

    一身黑,独自推着行李箱。

    芬兰此时正是雪季,铺天盖地清冷的光,落在他脸上,更添一分别致。

    “陈总,远道而来辛苦了,家父托我定了酒店,就在赫尔辛基。”杨嘉穗笑着迎上前,她心想,是招人的,难怪陈淑仪念叨着一定要撮合他们见一面。

    男人嘴角勾出一分礼貌的笑,声线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润,“客气了,嫂子,都是自家人。这次行程突然,我没带助理,还得麻烦你们了。”

    周赫很识趣地待在一旁,只是笑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讶。

    她没多在意,一边带着朝外走一边介绍道,“哎呀,那我就不见外了。想见你好久了,周赫昨天晚上还爬起来打昨日夜雪。他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时候我们还是因为这个游戏认识的呢。”

    是过去了太久。

    即使在公司汇报的周会上,提到这个游戏时,也只是简略的几句话。

    “昨日夜雪。”

    陈兆垂眼,声线微顿,淡淡道,“那是我们第一部研发的游戏,没想到这么受欢迎。”

    周赫撇撇嘴,心想着这人还是这样。

    “那时候不还是小众冷门嘛,现在不一样啦,我看普洛维特又登顶游戏榜了。”

    “是啊,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嫂子一起重刷,发现下雪那一晚只能选C。穗穗还问我呢,说雪明明是今晚下的,怎么名字又叫昨日夜雪。”他试图用熟络一点的语气闲聊,指尖又习惯性磨搓,烦躁的时候总想来一根烟。

    “是的。这样也是因为……”

    话音一顿,又换了个开头。

    “当时我们团队也讨论过很多次,最后定下来,因为这其实是一种回看。”陈兆平直叙述,明明试图笑着轻松些说,最后却还是搬出会议上那套同样忽悠别人的理论来,“结局里最多也只到雪停,故事线却依旧在发展,也算我们留下的一个悬念。”

    周赫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脑子里还是高中那会,他搬去周扬家借住了一个寒假,陈兆恰好也在。明明是门对门的位置,存在感却淡得快要消失。跟朋友胡闹完懒懒散散晃着回去,刚巧碰上他亲手给一个女生围上围巾,顺带着拂去还未消融的雪。

    周扬还大喊大叫说着那只是普通朋友,说他性格和善,真诚待人之类的狗屁话。

    “当心。”他笑着拉开车门,手掌体贴地挡在上方,垂下眼遮住轻飘飘的不屑。

    说到底就是个伪善的骗子。

    雪无声无息落下,银装素裹。

    车辆稳稳驶入街道,杨嘉穗侧身寒暄道,“我爸爸可想你了,这不又发消息给我着急着想见,这次真的谢谢陈总您的投资了。”

    “太客气了,嫂子,和哥一样喊我小陈就行。”他笑着微微颔首,“我作为管理者,不过是想为公司谋一个更好的发展。本身也是娱乐行业的,自然想在熟悉的领域多分一勺羹。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杨导水平好,剧本好。”

    “是啊,宋晚晚写的剧本能不好吗?”周赫坐在前排,反光镜里看见杨嘉穗逐渐沉下去的脸,才悻悻别过脸。

    后排男人却淡淡重复道,“宋晚晚?”

    一股恰到好处的疑惑,“资料里倒是只有英文名,我还以为她是华裔。”

    “晚晚好像也是云港人,这几年……”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冷气骤然侵袭。

    等候多时的人早已做好准备,拉开车门恭迎着来者,混黑的伞被高高撑起,遮住这一片天。

    陈兆后知后觉,原来已经到了。

    高中那会坐校车,姜泽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到最后才聊到那么一点边角料。不过刚开个头,就是漫长的刹车声,他们微微前仰,姜泽话还剩个一半“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刚刚才说到宋晚晚她……”

    “快点快点都下车!”

    前方不断传来老师的催促声,姜泽无奈起身,“算了,下次再说吧。”

    就像高考里又丢掉的几分,大学里睡过头忘记的一节课。晦涩难懂的物理学知识又密密麻麻写满一整个黑板,而他漏抄了最后一个答案。

    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含在嘴里的话又含糊咽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

    杨嘉穗一面带着他上楼,一面介绍道,“往里走就到了。”

    杨崇在赫尔辛基置办了一栋工作室,暗红色地毯阔绰地铺满上下三层楼。

    很长的走廊,一眼就可以望到头。铜黄色壁灯安静悬挂在两面墙上,天花板上攀附着弯曲复杂的古典线雕,最东边留出一扇宽大的窗。

    有人站在窗前,火星点点,薄薄烟雾顺着冷空气飘出。

    “我这记性真是忘了,那就是我们编剧。”杨嘉穗充满歉意道,转身带他往另头走,推开门,“要不在休息室坐会,大概是修订剧本来的,很快就好。”

    “没事,好了叫我便行。”

    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

    当年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人们都背着书包期待着研学之旅,明明哄骗着自己不要再问,还剩一半的话却始终压在心上。

    和今天一样的好天气,他脚下快了一步,按耐住跳动的一整颗心,状似不经意般问,“宋晚晚她怎么了?”

    陈兆抿着唇,转过身,半身落在阴影里。

    白色门把手就在面前,金边勾勒出繁杂精致的花纹,脑海里却是会议室里欺骗自己说出的长篇大论。

    昨日夜雪里,主控在最后一秒才能选择推不推开教室那扇陈旧的门,他迟疑着依旧也是如此。

    人去楼空。

    坐在杨崇办公室的时候,身下柔软座椅里还残存着上一位留下的温度,曾经熟悉的气味编成密不透风的一张网,难以呼吸。他目视前方,平淡无奇的笑,“太客气了。”

    “哪有?你呀,是真的为了大家着想,我真的是代表我们所有工作人员感谢你。”

    “其实,我也有私心的。”陈兆体面地笑,“无非希望公司也能来分一杯羹。”

    客套的理由,覆盖住扑通乱跳的一颗真心。

    他倒宁愿自己是真的这样大公无私。

    -

    “那人就是个自私鬼,穗穗你离他远点。”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不断抱怨着,杨嘉穗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周赫,你不会忘了我们为什么结婚吧?商业联姻,我图钱你图名。照你说的,他十八岁之后就没和你家来往过,十八岁前父母都是义务抚养阶段,你……”

    抬头才看见不远处人已经出来了,她干净利落挂了电话,换了副神情将人送去酒店。

    一路上,想起周赫家这弯弯绕绕令人尴尬的亲戚关系,总想再通过些什么来缓和下氛围,杨嘉穗斟酌着开口,“说起来我们编剧好像也是商南高中毕业的,小陈你说不定也认识呢。”

    天色晚了。

    沉沉夜色落在他脸侧,只看得见优越的骨相,微妙的停顿反而留出一丝思考的样子。

    “商南是我们那的好高中了,年年都出不少知名人士。”昏暗灯光擦过他眼眸,琥珀瞳色一闪而过,他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流露出一股似有似无的疑惑,“刚刚说是叫宋晚晚吗?我依稀记得,可能做过同桌?”

    “不过大家之间也就传过几次试卷,说过几次话吧。”密闭车厢内传来一声轻笑,“时间太久,都有些记不清了。”

    如果忽略同样的距离,像是巧合般回头,而他正走上前。

    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视,为什么时隔多年还在怀念。

    车窗漫起水雾,花花绿绿的灯被放大模糊成一团,变成教室黑板左上角永远亮着的电子钟。

    他在念书时候是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的成绩,普通的人缘。

    循规蹈矩地过每一天,最出格也不过是打了次架。

    提到的人就坐在身旁,握着笔认真写试卷。

    巡查的老师从窗户边出现又离开,他看了眼钟,还有半小时晚自习才结束。

    宋晚晚刚写完这份试卷,就感到自己的草稿纸被轻轻拽了拽。

    她视线移到身旁人上,那一本草稿纸满满的数字公式,他低头抿唇,指尖握笔握得很用力,耳稍泛起薄红,一个一个字认真地写。

    这样一个秘密,瞒着整个教室的同学。

    宋晚晚盯着他发愣,直到本子被重新推回来,她才后知后觉匆匆忙忙低下头看那句话,

    ——下雪了,今晚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小馄饨?

    她抬起头,单手遮在脸庞,抿着唇笑眯眯的,一张一闭,做着口型。

    ——好。

    “怎么会,晚晚记性可好了。”身旁传来声响,他侧过脸去看,杨嘉穗正盈盈笑道,“下次有机会,开拍前我们一起先聚聚,都是老同学嘛,说不定早就认识了。”

    “是啊。”陈兆垂下眼,看不清神情,只留下嘴角几分客套的笑,“或许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

    夜雪纷纷。

    他却突然想起,游戏开屏时永远会出现的那句话。

    ——如果昨日尚未知道我们的存在,能否悄无声息瞒下去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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