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结束后,许辰懿摸了摸晁雨的奖杯:“这是不是金的?”

    “不可能吧?”晁雨怀疑:“这么大个儿呢。”

    “镀金的也成。”许辰懿又摸了摸,一脸虔诚地鞠了三个躬:“我这也算沾沾喜气,保佑我来年升职加薪。”

    晁雨不知怎地问了句:“那恋爱呢?”

    许辰懿一咧嘴:“我不想那事。我只想搞钱。”

    许辰懿拜完了金杯,用胳膊肘一搡晁雨,贼笑着压低声:“弟弟等你回本呢。”

    晁雨又给她搡回去。

    终是抱着奖杯跟辜屿一同回了家。

    进门时辜屿问:“你们刚刚笑什么?”

    晁雨一边换下高跟鞋,一边揉了揉被磨红的后脚跟:“她说我来回本。”

    她把奖杯放到玄关的案几上:“怎么可能?我今天穿得这么……出尘绝俗,对吧?”

    辜屿站过来,一手搂住她纤腰:“嗯。”

    他的眼神很克制,落在旗袍腰际的泼墨,随着他手掌贴上去,那里如一汪池水叠出浅浅的褶。

    他的表情还是很淡,可耳后泛起痕痒。他很清楚,那里已如过敏般泛起红痕。

    辜屿承认自己所有并不光明的贪恋,抱起晁雨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晁雨攘他的肩:“没洗澡,没换衣服。”

    辜屿:“不换。”

    吻向她纤白的颈间,旗袍的立领微微刮擦着他的唇。

    吻一路向下。

    她太适合穿旗袍,像水乡雨巷里走出来的姑娘。踏着青石板路,望一眼石缝间长出的青苔,干净到几近圣洁的地步。

    他又哪是什么佛子呢。他的欲念蓬勃,想破坏,想侵坏,想占有。

    晁雨像被水乡的梅雨浸透一般,每一寸皮肤都泛了水汽,那潋滟的水光同样泛在她眼底。她的腰很软,身段也很柔,辜屿爱极了这一点。而他的喜爱体现在更强的进攻欲,往更深处进攻,让水汽堆叠。

    直到那样的梅雨也湮没了他自己,让他也浑身湿透的时候,他低喃一句:“我那时真是疯了。”

    他怎么会以为可以对晁雨放手呢。

    他被困进南方的一片雨里,那雨是柔的、包容的、雾蒙蒙的,他注定在这场雨里困守终身。

    晁雨着实累极了,倒头就睡。而辜屿一个显著变化是,在日程允许的时候,他会开始和晁雨一同睡懒觉。

    并且有任何光线他都觉得刺眼,抬起一只手臂半挡在眼前。

    然后发现那光线来自一盏落地灯,晁雨穿着他的T恤和自己的睡裤,盘腿坐在地毯上,旁边放着昨夜制造“事端”的旗袍。

    晁雨是在给许辰懿发微信:[昨天你借我那件旗袍,多少钱?]

    许辰懿正在去亚轩上班的路上,停了车往电梯走时,收到晁雨微信。

    Cici:[嘿,电梯里遇见老贱人了。]

    Cici:[那张脸黑的啊!]

    Cici:[估计看见我就想起你了。]

    Cici:[仰天大笑.jpg]

    然后又才回复晁雨:[那旗袍啊,16800。我为了迎合甲方奶奶喜好,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尽管那串数字后只跟着两个零,晁雨还是仔仔细细数了三遍。

    多、多少……

    辜屿从床上下来,揉一把头发,走到她身边:“我赔。”

    “为什么?”晁雨反对:“用不着你。”

    辜屿勾腰把旗袍从她腿边捡起来:“因为,我毁的。”

    -

    晁雨返回洵州的时间比辜屿要早,辜屿送她去车站。

    在高铁上,晁雨给九叔打电话。这两天,九叔始终处于失联状态。

    晁雨捏着手机看窗外景色掠过,不知为何,心里浮出一种惴惴之感。

    九叔多大年纪了?这在洵州好像是一个谜。就像已没人记得他是哪年来的洵州,好像他在洵州住了一辈子。

    经过毛秀珍重病的事件后,晁雨对老年人的失联总是惶恐。

    下高铁时她仍执着地给九叔打电话,不知怎地屏幕忽地一闪,整个暗下去,手机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晁雨右眼皮突地一跳,拖着行李箱就往办公室赶。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跑得那么喘,一把推开油漆斑驳的木门,冬日阳光里总有细小的尘埃乱舞。

    九叔坐在电脑前玩扫雷,一手握着鼠标,另只手一抚自己的光头:“只差一步啊!”

    瞥向晁雨问:“你跑那么急干嘛?”

    晁雨扯过九叔那放了半杯茶叶的茶缸,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些,仰头一口干了。

    嘴皮仍是发干:“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九叔瞟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拿个营造奖吗,看把你给兴奋的。”

    “我不像你呀,拿过那么多大奖。”说到这里,晁雨翘着鼻子笑笑,把奖杯和证书从行李箱里掏出来:“好看吗?你要是认了我这个徒弟,以后我能拿更多。”

    九叔眉一挑:“你别套路我啊,我说过再不碰设计了。”

    他继续玩扫雷,晁雨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坐下来,可算喘匀了一口气。

    “对了。”她想起来:“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老人机,坏了。”

    “不可能吧?”九叔:“我以前拿它砸核桃都没坏过。”

    晁雨把手机掏出来:“不信你看。”

    说也奇怪,刚刚熄灭全黑的屏幕,此时恢复正常。

    世界上最令人欣慰的词,大概就是“虚惊一场”。晁雨忙完工作,左看右看,在书架上挑了个位置,拧了抹布仔仔细细擦干净。

    九叔问:“你干嘛?”

    “把奖杯放上去。”

    “臭显摆什么?带回你自己家摆去。”

    “带回家你不就看不见了吗?”晁雨摆好后,自己看了半天,又问九叔:“摆正了么?”

    “凑合。”

    晁雨这才继续道:“这是咱俩的,你也得看见才行。”

    下班时,九叔催晁雨快走,晁雨锁门时,又回头看一眼奖杯。

    “得啦有什么可稀罕的。”九叔搡开她,自己来锁门。

    却又从门缝里瞄一眼奖杯,唇边挑起一抹笑。

    -

    晁雨回到家,葛洁问她:“涨薪水没有啦?”

    “没。”

    “那升职没有啦?”

    “……妈,我们办公室总共就两个人,我往哪升去?”

    “那,劝宁塔到底什么时候修?”

    “这得看情况。修缮古塔不是一笔小钱,相关部分也许要拉赞助、才能保证资金到位的。”

    “那你这次得这个什么奖,到底有什么用啦?”

    “给我得意一下呀。”晁雨笑:“也给你得意一下。”

    她颁奖礼那天晚上,把拍的照片发给葛洁,这会儿回家来一看,葛洁已冲洗出来裱好了框,挂在堂屋里了。

    照片上她身着旗袍,南方人不出挑却端秀的五官,一手捧着奖杯、一手握着证书。

    那奖杯很沉,单手捧的时候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许辰懿抓拍的时候两人一阵惊呼,随后又笑得开怀。

    葛洁仔仔细细端详着照片:“那件旗袍倒蛮衬你的,新买的哦?带回来没有?”

    “……”晁雨支支吾吾,把这话题含混了过去。

    近年关了,意外出在某天下班的时候。

    晁雨下了公交车往家走,望着街尾一愣。

    她跑回家去,葛洁正做晚饭,她问:“小卖部怎么关了?”

    常年开着的小卖部连春节也不关门,总有一人一猫坐在那里。今天却落下门闩来,那常年没用过的木门,连暗朱红的漆看着都比旁边木头新些,新到有些刺目。

    “哦。”葛洁正把一条鱼放进锅里,滋地一声,腾起一阵油烟:“你去上班了不知道。今天唐爷爷的女儿过来,把他接到上海去,不会再回来啦。”

    “他是不肯走的呀,可是人老了么,料理不好自己。他女儿实在放心不下,就把他接走了。”

    晁雨愣愣的:“那小卖部以后不开了?”

    “谁来开?连锁超市都开那么多家了,赚不到钱的呀。”葛洁说起来也是颇为唏嘘:“多少年习惯在那里买酱油醋了,这下子,哎哟,心里还真空落落的。”

    “那猫呢?”晁雨又问。

    “跑了。”

    “什么?”

    “唐爷爷女儿来接的时候,那猫大概受了惊,一下就跑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们急着回上海,只好算啦。”

    晁雨没再说什么。

    只是吃过晚饭,夜深了,她一个人踱出老宅。

    空荡荡的石板路,一个人踩起来总觉得更脆响些,似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晁雨一个人走到街尾,站在小卖部门前推了推,那门果然紧紧闩着。

    晁雨在附近灌木里找了一圈,想张口喊,才发现这么多年,耳背的唐爷爷也没给猫取个名字。

    晁雨来来回回找了许久,一无所获,那猫不知跑哪去了。

    她一个人默默过了马路,又觉得不想回家,便在马路牙子上蹲下,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马路对面门比墙面更漆红的小卖部。

    月光洒落在上面。

    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晁二柱发了张照片。

    不叫擎天柱偏叫大黄蜂:[怎么了姐?]

    冷冷冰雨:[唐爷爷的小卖部关了。]

    晁二柱好半天没回。过了会儿,发来张自己的照片。

    不叫擎天柱偏叫大黄蜂:[姐,你看我这身西服去见客户还行么?]

    直接略过了小卖部关掉的话题。

    晁雨回他一条:[行行行,一代颜霸就是你。]

    把手机锁屏扔回兜里,又双手抱膝、愣愣望着街对面的小卖部。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人生的很多离散大抵如此,落在心里,是一种钝钝的酸胀。

    一阵脚步声传来。

    晁雨扭头看过去,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男人,穿一件开襟的大衣,被路灯模糊成一个剪影。

    直到这人走到她面前,是辜屿。

    晁雨先是咧嘴笑了笑:“怎么提前回来了?”

    “工作完成了,就提前两天。”辜屿问她:“蹲在这里干嘛?”

    “小卖部关了。猫跑了。”她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

    她不想自己显得太过脆弱而矫情。毕竟,这是一种连晁二柱都理解不了的情绪。

    辜屿对她伸出一只手。

    晁雨怔了怔:“干嘛?”

    辜屿淡淡地说:“我们去找猫。”

    “我刚刚找过了。”

    “那就再找。”辜屿的语气仍是淡。

    两人一起过了马路,灌木丛里静悄悄的。就算拨开来看,也没任何留下猫爪留下的痕迹。

    昏黄路灯下,晁雨望一眼辜屿的侧影,突然想起海滩那夜,她弄丢了许辰懿送她的手链。

    辜屿也是这样,勾腰找了半夜。

    他知道找不到。

    但他仍会去找。

    灯光化作暖暖一团,堵在晁雨喉头。她叫他的名字:“辜屿。”

    辜屿直起腰看过来,晁雨目光温软地望着他。

    他问:“怎么了?”

    晁雨多看他两秒,方才摇头:“没怎么,你手机借我一下。”

    说着对他摊开一只手。

    辜屿把手机递过去,直接报上密码:“010101。”

    晁雨:……

    她问辜屿:“你这样的密码,也太容易被人猜出来了吧?”

    辜屿:“你来改。”

    晁雨轻掖一下唇角,低头。她的老人机不好上网,于是拿辜屿的手机搜索:[剪刀大法]。

    以前大学的时候她就听室友说,猫丢了用“剪刀大法”很灵。

    网上有详细教程。晁雨悄悄溜回家,找了一只碗、一把剪刀,又溜出来,在路边水龙头接了水。

    她蹲下身,把装满清水的碗放在门前隐蔽处,一边仰头跟辜屿解释:“本来应该放在灶台上的,但这是小卖部,也没灶啊。”

    她按网上说的,把剪刀平放在碗上,剪刀口打开,朝着门的方向。

    嘴里叫:“喵喵,咪咪,哞哞……”

    辜屿实在忍不住:“猫会哞哞叫么?”

    晁雨:“万一呢。”

    她拍拍手站起来:“走吧,说找到猫以前都不能移动,等着吧。”

    她和辜屿一同往家的方向走,灯光点落在她睫上。

    辜屿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伸手在她后脑勺揉了一把。

    她抬眸看向辜屿,便是在那一瞬间,她知道她那股连晁二柱都不能理解的情绪,被辜屿接住了。

    她绽开点浅笑,吸一口冷空气:“快过年了。”

    辜屿点点头:“是,快过年了。”

    这将是辜屿在洵州过的第一个春节。

    接下来,冬去春来、莺飞草长。

    再然后,便是炽热的、却温柔的、记忆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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