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许辰懿应酬的饭局格外多。

    喝多了就给晁雨打电话,从小学时打过架的男生开始讲起,末了道:“我忘了提醒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

    “你问过辜屿弟弟有多少资产么?”

    “……我问这干嘛?”

    许辰懿痛心疾首:“我就知道你傻!虽然你不贪他的钱,但你心里得有数啊。不然就辜屿弟弟那智商,你能玩得过他?”

    “不至于,不至于。”晁雨没告诉许辰懿,辜屿手机的密码是[010101]。

    没准这人连银行卡的密码都是[010101]。

    许辰懿不满地将声音拉高八度:“不听姐们儿劝是不是?姐们儿在甲方奶奶的圈子里,听多少八卦啊!有你后悔的时候!”

    -

    辜屿回洵州过年,毛秀珍一定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她终于不用在晁家蹭年过了,腰板儿都挺直不少。

    周末难得天晴,她坐在小院里择豇豆,拖了晁雨陪她。

    辜屿在房里翻棋谱。

    毛秀珍看一眼辜屿房间虚掩的门,鬼鬼祟祟地压低声:“我问你……”

    “你正常说话。”晁雨:“他一般看棋谱时都塞着耳机呢。”

    “哦。”毛秀珍恢复正常音量:“你知道他有多少钱么?”

    晁雨心想:这倒巧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她这个。

    她老实说:“不知道。”

    “你得问呀!”毛秀珍一拍大腿:“不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吗?他还那么年轻,有钱成那样,我怕他走邪路!”

    “不是有钱就变坏了、是坏人变有钱了。”晁雨择着豇豆不甚在意:“就像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一个道理。”

    豇豆晒到干,保存的时间能久点。

    除此之外,老街里也挂上了腊肠、酱鸭、鱼干。这就意味着,春节真要到了。

    木安老街是洵州的文物保护建筑,每逢春节,老旧的木制建筑上齐齐整整贴满春联,很有记忆中的年味。

    洵州的领导们每年来送春联,找洵州知名书法家写了模子、印刷出来。只不过春联纸上,往往还有哪家银行、哪家超市赞助的Logo,不大好看。

    人们多是不肯用的。

    这一传统却被保留了下来,领导们带着喜气洋洋的春联,却见葛洁愁眉不展,连带着来做客的毛秀珍也唉声叹气。

    “怎么了这是?”

    “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在这老房子里过年了。”葛洁抚一抚官帽椅旁的长桌:“你看这里有个缺,是小雨小时候撞的。啊哟她撞上来的时候我吓死了,想不到这小孩头蛮硬的哦,她头没事,反而把桌沿撞缺了一块。”

    “领导。”毛秀珍从来不管来的是哪位领导,统称为领导:“这条街咱就不能商量商量,不搞什么房地产开发吗?”

    领导刚要说话,葛洁发现茶没了。

    扬声叫天井里的晁雨:“小雨,添点茶来。”

    晁雨正在天井里跟辜屿说话呢。

    辜屿问晁雨:“你不问我有多少钱?”

    “你听到毛奶奶的话啦?”晁雨手里把玩着桂树旁摆着的兰花,这要是晁正声看见了,又要来打她手。晁雨道:“你有是你有,我问这干嘛。”

    辜屿暂且没说话。晁雨一听葛洁叫她,扬声先答了句:“来了。”

    她走进去,知道葛洁和毛秀珍明里暗里在打听拆迁的事。

    她做成了劝宁塔的方案,觉得杜昱德和明恒宇有可能因此放弃改造项目,但这也说不准。

    她琢磨着这些一边添茶,一边听来送春联的领导问她:“你要搞房地产开发?”

    “什么?”晁雨懵了。

    “你要在木安老街搞房地产开发?”

    晁雨一脸懵,葛洁和毛秀珍对视一眼,也是搞不清状况。

    晁雨反问:“我搞什么房地产开发?”

    “那你是希望木安街保持原状咯?”

    “那当然。”

    “那不就结了?”领导一拍巴掌,看向葛洁和毛秀珍:“那你们安安心心住着不就好了?”

    “到底什么意思?”葛洁问。

    领导终于意识到:“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吗?”

    “之前有开发商想在这里开发房地产,后来合同被以更高的价格收购。收购的人说了,这项目以后归晁雨女士负责。”

    又半开玩笑问晁雨:“你是叫晁雨,没错吧,女士?”

    一屋子人懵得说不出话。

    “也就是说,如果晁雨希望这里维持原状,这里将永远维持原状。”

    晁雨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她三两步跨出堂屋,辜屿还插着口袋站在晁二柱卧室的门前,微一仰首,望着尚缀绿意的枝头跳跃的鸟。

    晁雨问:“是你吗?”

    辜屿眼眸缓缓垂下来,也没否认:“是。”

    晁雨没忍住在他胳膊上猛拍了下:“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辜屿捉住她手腕。

    只说了一句:“这里也是我家。”

    -

    这份震撼一直到晚上还没消褪。

    晁雨实在没忍住,给许辰懿打了个电话,把这事说了。

    许辰懿万千感慨在胸中奔涌,最后只剩两个字:“卧,槽。”

    “你现在是真富婆啊!我还管什么甲方奶奶,就你了姐们儿,金大腿伸出来给我抱一抱!”

    两人却都知道这是玩笑话。

    晁雨永远都不会将这笔巨款变现。

    她会守在这里,守着她的老宅、桂花树和劝宁塔,让她自己和她所有在意的人们,有可回去的家乡。

    葛洁也陷在这样巨大的震撼里,直到第二天吃早饭时,才说了句:“感情不是这样靠钱砸的呀。”

    “知道。”晁雨道:“他也没那个意思。”

    葛洁虽然松了口,对她和辜屿的事,态度始终不咸不淡。

    好在不久,晁二柱就放假回家、来替她分散火力了。

    晁正声喜爱侍弄花草,常年勾着腰,导致腰不大好。晁二柱回来,家里就有了可供差遣的重劳力。

    葛洁指挥他爬高上低,归置了不少东西。

    晁雨乐得清闲,躲在一旁跟许辰懿打视频。

    许辰懿抻着懒腰:“可算放假了,年前差点没给我累掉一层皮。”

    晁雨:“你今年在哪过年?”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晁二柱扛着卷地毯、从她身后路过,摄像头里映出他的身影。

    许辰懿有一瞬微妙的沉默,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决计察觉不到。

    晁雨微妙地感到,晁二柱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许辰懿调出轻松语气:“今年不用管许强了,也不用回东北了。我跟两个妹妹说好,接她们来北京过年。”

    “明年,我大妹妹就要高考了,她想考来北京。我小妹妹也就还有两年,要不是我办不下北京户口……嗨,不说这些,总之,我们都会离开那里。”

    许辰懿看起来喜气洋洋,笑得那般妩媚,却像个扛住一切的女英雄。

    有一瞬晁雨想冲动地说:“来洵州过年吧。”

    可这话她暂且忍了忍,毕竟还没跟葛洁商量过。

    葛洁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女儿的感情不听她劝,儿子也是犟得出她意料。

    尽管晁二柱回家后,一句关于许辰懿的话也没提,只据实以告自己在北京发展得很好,葛洁却完全知道他是为什么。

    想不到,这时正在堂屋里插梅枝的葛洁,主动叫了声:“辰辰。”

    这一声叫得许辰懿眼泪都快下来了。

    “哎,阿姨。”

    “不是跟你说过,叫你来洵州过年吗?忘记啦?”葛洁弯了弯笑眼:“把你两个妹妹一起带来,反正你在这里也住熟了呀,跟我家囡囡一样的。”

    “囡囡”是洵州方言里对女儿的称呼。

    许辰懿听葛洁提起晁雨,就总说“我家囡囡”。

    “阿姨。”许辰懿觉得自己太过爱哭,这会儿眼眶也热热的,好在视频里不显:“我爸那事总归影响……”

    “我晓得的呀。”葛洁说:“你不要怕哦,阿姨也不怕的,你就带两个妹妹来过年。”

    许辰懿敛住眼泪:“好。”

    二十八,贴年画。

    毛秀珍往年是不在自家小院忙活的,这一年因为辜屿的归来,她兴头很高,拉着晁雨剪年画。

    辜屿也难得陪坐在一旁。

    毛秀珍自信满满地表示:“我也跟你学这么久画啦,还剪不好一张年画吗?”

    晁雨刚想说这不是一回事,她已操着剪刀咔咔剪了起来。

    往晁雨面前一亮:“看!”

    “嘶……”晁雨心想,大过年贴个土豆算怎么个寓意?

    来年丰衣足食?

    又看辜屿罕见地在一旁摸起了剪刀。

    晁雨赶忙问:“你在剪什么?”

    辜屿这边的成功率应该高多了吧。毕竟他一双手长得那样漂亮,衔子的时候禁欲又骨感,就连现在拿起一把铜剪刀,也像是件艺术品。

    辜屿垂眸看了眼自己的作品,又默默放到一旁:“没什么。”

    晁雨凑过去看:“你也剪个土豆干嘛?”

    辜屿:“……”

    晁雨:“你到底剪的什么?”

    辜屿不说话,晁雨就去呵他的痒。辜屿不怕痒,但受不了晁雨这样闹,握住她手腕。

    毛秀珍在一旁:“哎哟喂,我还喘气呢。”

    辜屿捏着晁雨的手腕:“你。”

    “我什么?”晁雨没明白。

    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辜屿的意思是——刚刚他剪的那土豆,是她。

    晁雨:……

    辜屿默默拿过那张贴纸,准备扔进垃圾桶。晁雨拉住他手:“别扔。”

    毛秀珍举着自己的贴纸炫耀:“小雨你到底看出来没?我这剪的是我宝贝大外孙。”

    得,凑一对土豆小人。

    晁雨又拉辜屿去集市另买了些年画,辜屿蒙上口罩,握着她手揣在自己大衣口袋,和她一起走在南方湿寒的空气里。

    熙来攘往的热闹街市,那人间的烟火气就往他身上挂住那么一点点,令他素来冷峻的眉眼有了些松动。

    晁雨和辜屿回到毛家小院,把年画贴好,连同那对土豆小人。

    至于晁家这边,葛洁素来手巧又麻利,晁雨是插不上手的。

    许辰懿也是这天到的。

    带着她的两个妹妹,大包小包不知拎着多少年货。

    晁雨都吓了一跳:“这么多!”

    许辰懿只说:“不多,不多。”

    她斩断了自己的劣根,恨不得把想象里无处付诸的给家人的爱,全都给晁雨的家人。

    许辰懿的两个妹妹,跟她长得一样大气明艳,只不过性格完全不同,内向又乖巧。

    葛洁按照北方习俗,带她们去包饺子。

    先包一轮备上,年三十那天再包一轮。

    葛洁十分喜欢许辰懿的两个妹妹:“别看小雨现在这样,小时候也是个皮的。我从来没带过这么乖的囡囡。”

    人一多,和饺子馅也是个体力活。葛洁调好了味道,让晁二柱来和馅。

    即便厨房大,陡然涌进这么多人也是挤的。晁二柱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和完馅去洗手时,擦过许辰懿身边:“不好意思。

    许辰懿顿了顿:“没事。”

    晚上,晁雨带许辰懿和两个妹妹去买烟花。许辰懿挺开心:“我就喜欢放炮!”

    从前过年像过劫,这好像是她记事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春节。

    一直到晚上,晁雨借口给毛秀珍送东西,去毛家小院找辜屿。

    热闹了整天,辜屿房间的静成为一种反向的充盈,撑得心里涨鼓鼓的。

    这几天准备过年,家里乱糟糟堆不下,剪窗花的剪刀和红纸,被毛秀珍收到了辜屿房里。

    晁雨倚在桌沿,顺手拿起剪刀和红纸。剪了两刀,才发现脑中根本没想好剪什么,不成章法。

    剪了一半,遂又放下。

    老房子里没暖气,冬日里不像北方窗户上结一层雾,玻璃冻出一种透亮,透过半掩的窗帘,能清晰看到小院里的木爬架。

    晁雨一手支在书桌上,望向窗外:“快过年了。”

    她扭回头来,笑眼弯弯地看着辜屿:“你有什么愿望?”

    辜屿走到窗前,明明那窗玻璃已够透亮了,他却依然伸出细瘦的手指擦了下。第一次的,他好像想把这世界看得更清楚似的:“过年那天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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