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寂，唯有落雪纷纷而下。
一帘之隔，她在喜轿内，他立在轿门外，微微屈身，宛若凝滞。
望着来人熟悉的眉目轮廓，沈今鸾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指尖颤动，想要后撤。
她魂魄一动，纸人摇晃一下，便如倒栽洋葱一般向前倾去，一头扑向了男人，瘫倒在他怀里。
沈今鸾：……
咫尺之距，她似乎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看到他浓长的睫毛，若有若无地颤了颤。
这是看见她了吗？
沈今鸾抬首，歪了歪头，面露狐疑。纸人里的魂魄在男人眼前挥了挥透明的手，试探他是否能察觉到。
男人并无回应，面上也不见异色，只是微微垂眸，浓睫微妙地掩住了所有眸光。
他抬起的手臂很快收回，珠帘重新落下，像是未发觉喜轿中的异样，转身离去。
远处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这一次更为疾猛，来者至少有数十人。
雪夜昏沉的天色下，只见一大批着甲的军马，马上之人身披斗篷，背负长弓，腰系长刀，奔驰而至，席卷积雪如涌浪。
这些人马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迅速踏雪来到男人面前。他们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地的黑衣刺客，目色一凛，屈膝半跪行礼，道：
“将军，属下来迟了。”
沈今鸾瞄了一眼这些带甲军士，又看了看男人一场厮杀后的模样。据她猜测这群人漏夜疾奔于这诡异的密林，正是来追杀这一批黑衣刺客的。
这些人为了躲避追杀，藏进了喜丧队伍的棺椁之中。被此人单枪匹马追上后，本想要趁人多围攻，却被他轻松反杀。
她沈今鸾算是殃及池鱼，所幸未被这刀剑所伤。
雪地上的刺客生死逃奔，披头散发，被面前一群甲兵包围起来，强按在雪地上。他们望见被男人一刀毙命的最后那名同伴，眼里的万分惊恐渐渐转为了怨毒和愤恨。其中一人大吼道：
“十年来，我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过得像鬼一样。你，你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男人从死人胸口拔出他的雁翎刀，抵在雪地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一步步走向那群刺客。
甲兵闻声分开两侧，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一群黑衣刺客眼见地开始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如纸。当中有人朝着男人放声大骂：
“九郎，你杀了我们多少人？！都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顾昔潮，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你不得好死！我恨不能生啖汝肉，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很好，有志气。”男人利落收刀入鞘，眼皮未抬一下，“赐全尸。”
他身后亲兵一得了令，训练有素地奔上前处置。
一片哭天抢地，回荡在空寂密林之中，俄而，已是悄然无声息。
沈今鸾偏过头不再看，捂住心口，神思一片恍惚。
方才看到来人的容貌轮廓还不能笃定，生怕是自己做了太久的鬼意识不清而错认，直到听到那些人唤他全名才真正确认。
陇山顾氏，顾九郎顾昔潮。
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是她少时相识的世家公子，也是与她势同水火的顾大将军。
她在世时，她的后党和世家代表顾昔潮，在朝堂兵事上你争我斗，针尖对麦芒。
最后，她苦心布局，狠施毒计，终于让皇帝对这位倾权朝野的大将军起了疑心，将他贬去了北疆。
直至她身死，顾昔潮从未回京，二人也未再见。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魂归故里，回到了北疆。她更没想到，死后第一个见到的故人，竟是顾昔潮。
他与她向来积怨已久，仇深似海，更不必说最后那一出逼他离京的毒计。他定是恨她入骨，若他看到她的魂魄就在纸人里，会不会也想找她报仇雪恨？
沈今鸾极力抚平心悸，壮起了胆子，魂魄故意在纸人里四处乱撞，甚至挥袖扬起阵阵阴风，吹得他的氅衣猎猎作响。
可男人依旧静立不动，神情淡漠，侧身听一名大胡子军士禀告：
“这群人数月前逃至蓟县，如今竟躲过了我们的边防，想要逃到关外去，还敢刺杀将军……幸好被将军就地截杀……”那大胡子军士头一抬，惊道：
“将军，您受伤了？”
沈今鸾抬眼，扫过男人大臂上的伤口。那里衣料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分明的肌腱，盘虬的青筋。
十余个刺客围攻顾昔潮，就算近了他的身，也不过只划了他一刀。大魏战神，并非虚名。
可是，谁能想到当年在京都前呼后拥的顾大将军，到了北疆却沦落到单枪匹马，为人刺杀的境地。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军士的簇拥下，顾昔潮解去了护甲，赤着健壮大臂，抓了一把雪水，洗涤一身血气。
沈今鸾不禁打量起顾昔潮来。
除却被刺客划开的箭袖，他身上一袭毫无纹饰的玄青劲袍，衣角已泛起了灰白的毛边，旧旧的。近看，大氅上的裘毛也稀疏不匀，色泽杂乱，不知已穿了多少年了，历经多少风霜雨雪。
想当年五陵少年，锦帽貂裘，全无杂色，华贵无双。今日对比之下，实在太过落魄，也太过出乎她意料。
隔着风雪，沈今鸾呆呆地凝望许久，直到撞进了一道黑沉沉的目光。
包扎完的顾昔潮似有所感，朝喜轿看过来，很快用氅衣掩住了裸露的大臂，大步离去。
他的亲兵来复命，他扫视了一圈地上尸体后，散漫的眸光陡然变得锋锐起来：
“少了一人。”
大胡子立马带着手下在密林搜查一番后，拎出几人扔到了面前：
“将军，人都抓来了。”
正是喜丧队伍里的轿夫，喜婆还有抬棺人，在雪地里蜷缩一处，瑟瑟发抖，怕得始终不敢吭声。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顾昔潮手腕一动，悬于腰际的雁翎刀同时出鞘，随手正要向其中一人刺去。
“别，别杀我们……”
一道孱弱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接着，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从中走出来，掰正头顶的道帽，端端正正俯身作了一揖，结结巴巴道：
“在、在下蓟县赵羡，道号敬山道人。多有打扰贵人尊驾，对、对不住……”
大胡子军士愤然拔刀，指了指那喜轿和棺椁，最后直抵在那道士颈侧，大怒道：
“你这道士，好生险恶，竟然干冥婚这种损阴德之事！”
“我、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道士赵羡双手一摊，眼神飘忽，连连望了望四周，再一低头，看到满地尸首血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他浑身发抖，指着半空，大叫道：
“见血了……怎么见血了？红白喜丧怎么能见血啊？”
“这、这毁了鬼相公的亲事，鬼相公发怒了，要来找我们报仇的啊！”
寒风呼号，雪仿佛越下越大，纷纷扬扬，他凄切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密林里，显得犹为渗人。
一听到“鬼相公”的名号，几名军士神色骤变，两两对视一眼。众人身处诡异的红白双幡之间，眼见空荡荡的喜轿和棺椁，反复握了握手中长刀，凝重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趁着一片混乱，赵羡抖了抖道袍上的泥泞积雪，正低着头小步小步地往后撤，四下张望，见了喜轿里的纸人，止住了脚步一愣。
“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啊？这场冥婚没结束呢！”他面色骇人，虚虚一指，最后指向喜轿的纸人，大叫道，“你、你快跑吧，鬼相公不会放过你的！”
倒像是在真情实感地警告她。
一直在看戏的沈今鸾闻声，余悸中眯了眯眼，朝那头的顾昔潮随口道了一句：
“这道士不怀好意，顾大将军不严惩么？”
顾昔潮微微颔首，示意亲卫：
“此人有私藏逃犯之嫌，带走审问。”
一众带刀甲兵一把抓着张羡的道袍领子，强行将人绑起来。
沈今鸾一手叉腰，颐指气使地道：
“此恶人僭越犯上，是大不敬，必要将他五马分尸才好！”
顾昔潮摇头道：
“未及审讯，不可草菅人命。”
几名正在将道士五花大绑的甲兵听到他的命令，茫然抬头，又将掐在那人脖颈上的绳结松开了一些，最后只绑了双手。
一想到此番受难，正是被这人配了阴婚，气头上的沈今鸾，隔空狠狠踹了那道士一脚泄愤。
“贵人饶命！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有害人……我、我是在救你啊！”赵羡即时发出一声惨叫，应声倒地。
大胡子军士示意一名甲兵将人拎起，厉声问道：
“此地有逃犯出没，你可有看到附近有其他人?”
赵羡趔趄站稳，又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小声道：
“人倒是没看到……但、但是有……”
他拖长了尾音，最后一个“鬼”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只畏缩的眼神不住地往那纸人飘去。
纸人里的沈今鸾冷冷地瞪回去，却见顾昔潮竟也敏锐地顺着赵羡的视线，缓缓地望向她，目光意味深长。
大红喜轿停于皑皑白雪之中，周边空无一人。雪地里的纸人新娘，形单影只，诡异又凄凉。
男人提步朝喜轿走来，乌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震荡心神的响声。
见他真的走近，沈今鸾醒过神，刹那犹如当头棒喝，下意识就想跑。可她魂魄太过虚弱，纸人一晃动，又跌进了雪地里。
男人一步一步，行至卧倒的纸人跟前止步，再屈膝半蹲下来。
她看到他伸出手来，瘦长的手指骨茧凸出，拂过她透明的魂魄，环住了纸人的肩头。
接着，劲臂一收，竟单手将轻飘飘的纸人提起来，带离了喜轿，揽在了身侧。
沈今鸾大气不敢喘，就被迫依偎上了男人劲瘦的腰侧。
冰冷的蹀躞革带硌得她纸皮发紧，但男人炙热的体温，却透过单薄的纸皮，一寸一寸渗入她封印的魂魄。
一帘之隔，她在喜轿内，他立在轿门外，微微屈身，宛若凝滞。
望着来人熟悉的眉目轮廓，沈今鸾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指尖颤动，想要后撤。
她魂魄一动，纸人摇晃一下，便如倒栽洋葱一般向前倾去，一头扑向了男人，瘫倒在他怀里。
沈今鸾：……
咫尺之距，她似乎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看到他浓长的睫毛，若有若无地颤了颤。
这是看见她了吗？
沈今鸾抬首，歪了歪头，面露狐疑。纸人里的魂魄在男人眼前挥了挥透明的手，试探他是否能察觉到。
男人并无回应，面上也不见异色，只是微微垂眸，浓睫微妙地掩住了所有眸光。
他抬起的手臂很快收回，珠帘重新落下，像是未发觉喜轿中的异样，转身离去。
远处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这一次更为疾猛，来者至少有数十人。
雪夜昏沉的天色下，只见一大批着甲的军马，马上之人身披斗篷，背负长弓，腰系长刀，奔驰而至，席卷积雪如涌浪。
这些人马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迅速踏雪来到男人面前。他们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地的黑衣刺客，目色一凛，屈膝半跪行礼，道：
“将军，属下来迟了。”
沈今鸾瞄了一眼这些带甲军士，又看了看男人一场厮杀后的模样。据她猜测这群人漏夜疾奔于这诡异的密林，正是来追杀这一批黑衣刺客的。
这些人为了躲避追杀，藏进了喜丧队伍的棺椁之中。被此人单枪匹马追上后，本想要趁人多围攻，却被他轻松反杀。
她沈今鸾算是殃及池鱼，所幸未被这刀剑所伤。
雪地上的刺客生死逃奔，披头散发，被面前一群甲兵包围起来，强按在雪地上。他们望见被男人一刀毙命的最后那名同伴，眼里的万分惊恐渐渐转为了怨毒和愤恨。其中一人大吼道：
“十年来，我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过得像鬼一样。你，你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男人从死人胸口拔出他的雁翎刀，抵在雪地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一步步走向那群刺客。
甲兵闻声分开两侧，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一群黑衣刺客眼见地开始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如纸。当中有人朝着男人放声大骂：
“九郎，你杀了我们多少人？！都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顾昔潮，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你不得好死！我恨不能生啖汝肉，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很好，有志气。”男人利落收刀入鞘，眼皮未抬一下，“赐全尸。”
他身后亲兵一得了令，训练有素地奔上前处置。
一片哭天抢地，回荡在空寂密林之中，俄而，已是悄然无声息。
沈今鸾偏过头不再看，捂住心口，神思一片恍惚。
方才看到来人的容貌轮廓还不能笃定，生怕是自己做了太久的鬼意识不清而错认，直到听到那些人唤他全名才真正确认。
陇山顾氏，顾九郎顾昔潮。
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是她少时相识的世家公子，也是与她势同水火的顾大将军。
她在世时，她的后党和世家代表顾昔潮，在朝堂兵事上你争我斗，针尖对麦芒。
最后，她苦心布局，狠施毒计，终于让皇帝对这位倾权朝野的大将军起了疑心，将他贬去了北疆。
直至她身死，顾昔潮从未回京，二人也未再见。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魂归故里，回到了北疆。她更没想到，死后第一个见到的故人，竟是顾昔潮。
他与她向来积怨已久，仇深似海，更不必说最后那一出逼他离京的毒计。他定是恨她入骨，若他看到她的魂魄就在纸人里，会不会也想找她报仇雪恨？
沈今鸾极力抚平心悸，壮起了胆子，魂魄故意在纸人里四处乱撞，甚至挥袖扬起阵阵阴风，吹得他的氅衣猎猎作响。
可男人依旧静立不动，神情淡漠，侧身听一名大胡子军士禀告：
“这群人数月前逃至蓟县，如今竟躲过了我们的边防，想要逃到关外去，还敢刺杀将军……幸好被将军就地截杀……”那大胡子军士头一抬，惊道：
“将军，您受伤了？”
沈今鸾抬眼，扫过男人大臂上的伤口。那里衣料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分明的肌腱，盘虬的青筋。
十余个刺客围攻顾昔潮，就算近了他的身，也不过只划了他一刀。大魏战神，并非虚名。
可是，谁能想到当年在京都前呼后拥的顾大将军，到了北疆却沦落到单枪匹马，为人刺杀的境地。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军士的簇拥下，顾昔潮解去了护甲，赤着健壮大臂，抓了一把雪水，洗涤一身血气。
沈今鸾不禁打量起顾昔潮来。
除却被刺客划开的箭袖，他身上一袭毫无纹饰的玄青劲袍，衣角已泛起了灰白的毛边，旧旧的。近看，大氅上的裘毛也稀疏不匀，色泽杂乱，不知已穿了多少年了，历经多少风霜雨雪。
想当年五陵少年，锦帽貂裘，全无杂色，华贵无双。今日对比之下，实在太过落魄，也太过出乎她意料。
隔着风雪，沈今鸾呆呆地凝望许久，直到撞进了一道黑沉沉的目光。
包扎完的顾昔潮似有所感，朝喜轿看过来，很快用氅衣掩住了裸露的大臂，大步离去。
他的亲兵来复命，他扫视了一圈地上尸体后，散漫的眸光陡然变得锋锐起来：
“少了一人。”
大胡子立马带着手下在密林搜查一番后，拎出几人扔到了面前：
“将军，人都抓来了。”
正是喜丧队伍里的轿夫，喜婆还有抬棺人，在雪地里蜷缩一处，瑟瑟发抖，怕得始终不敢吭声。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顾昔潮手腕一动，悬于腰际的雁翎刀同时出鞘，随手正要向其中一人刺去。
“别，别杀我们……”
一道孱弱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接着，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从中走出来，掰正头顶的道帽，端端正正俯身作了一揖，结结巴巴道：
“在、在下蓟县赵羡，道号敬山道人。多有打扰贵人尊驾，对、对不住……”
大胡子军士愤然拔刀，指了指那喜轿和棺椁，最后直抵在那道士颈侧，大怒道：
“你这道士，好生险恶，竟然干冥婚这种损阴德之事！”
“我、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道士赵羡双手一摊，眼神飘忽，连连望了望四周，再一低头，看到满地尸首血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他浑身发抖，指着半空，大叫道：
“见血了……怎么见血了？红白喜丧怎么能见血啊？”
“这、这毁了鬼相公的亲事，鬼相公发怒了，要来找我们报仇的啊！”
寒风呼号，雪仿佛越下越大，纷纷扬扬，他凄切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密林里，显得犹为渗人。
一听到“鬼相公”的名号，几名军士神色骤变，两两对视一眼。众人身处诡异的红白双幡之间，眼见空荡荡的喜轿和棺椁，反复握了握手中长刀，凝重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趁着一片混乱，赵羡抖了抖道袍上的泥泞积雪，正低着头小步小步地往后撤，四下张望，见了喜轿里的纸人，止住了脚步一愣。
“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啊？这场冥婚没结束呢！”他面色骇人，虚虚一指，最后指向喜轿的纸人，大叫道，“你、你快跑吧，鬼相公不会放过你的！”
倒像是在真情实感地警告她。
一直在看戏的沈今鸾闻声，余悸中眯了眯眼，朝那头的顾昔潮随口道了一句：
“这道士不怀好意，顾大将军不严惩么？”
顾昔潮微微颔首，示意亲卫：
“此人有私藏逃犯之嫌，带走审问。”
一众带刀甲兵一把抓着张羡的道袍领子，强行将人绑起来。
沈今鸾一手叉腰，颐指气使地道：
“此恶人僭越犯上，是大不敬，必要将他五马分尸才好！”
顾昔潮摇头道：
“未及审讯，不可草菅人命。”
几名正在将道士五花大绑的甲兵听到他的命令，茫然抬头，又将掐在那人脖颈上的绳结松开了一些，最后只绑了双手。
一想到此番受难，正是被这人配了阴婚，气头上的沈今鸾，隔空狠狠踹了那道士一脚泄愤。
“贵人饶命！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有害人……我、我是在救你啊！”赵羡即时发出一声惨叫，应声倒地。
大胡子军士示意一名甲兵将人拎起，厉声问道：
“此地有逃犯出没，你可有看到附近有其他人?”
赵羡趔趄站稳，又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小声道：
“人倒是没看到……但、但是有……”
他拖长了尾音，最后一个“鬼”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只畏缩的眼神不住地往那纸人飘去。
纸人里的沈今鸾冷冷地瞪回去，却见顾昔潮竟也敏锐地顺着赵羡的视线，缓缓地望向她，目光意味深长。
大红喜轿停于皑皑白雪之中，周边空无一人。雪地里的纸人新娘，形单影只，诡异又凄凉。
男人提步朝喜轿走来，乌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震荡心神的响声。
见他真的走近，沈今鸾醒过神，刹那犹如当头棒喝，下意识就想跑。可她魂魄太过虚弱，纸人一晃动，又跌进了雪地里。
男人一步一步，行至卧倒的纸人跟前止步，再屈膝半蹲下来。
她看到他伸出手来，瘦长的手指骨茧凸出，拂过她透明的魂魄，环住了纸人的肩头。
接着，劲臂一收，竟单手将轻飘飘的纸人提起来，带离了喜轿，揽在了身侧。
沈今鸾大气不敢喘，就被迫依偎上了男人劲瘦的腰侧。
冰冷的蹀躞革带硌得她纸皮发紧，但男人炙热的体温，却透过单薄的纸皮，一寸一寸渗入她封印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