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席位以皇帝所在凉亭为界，朝中要员及家眷坐在西侧，后宫妃嫔皆在东侧，位份高的如郑婕妤那一排都是一人一桌，其余都是两人共一桌。
唯一特殊的是郑婕妤正后方的那桌，只有一位妃嫔独坐一桌。
那名妃子面色略显苍白，一身浅云缠枝暗纹宫装，腰以碧色腰带束之，更显身量纤细，清丽似白昙。
发现身边本该贴身服侍的宫婢不见踪影，她四下张望却未见其踪影。
苏内侍下令寻人，却被姜翎拦下。
两名禁军恰好在此时压着一人到来。
“不必找了。”姜翎指着被押解的宫女说：“陛下，凶手就是此人。”
而纤弱的宫妃惊得手不自觉掩上口鼻，脸上尽是难言的错愕。
“可发现了什么赃物？”姜翎问禁军。
其中一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精巧的铃铛，姜翎吩咐其呈给皇后。
“请皇后娘娘验验这铃铛是真是假？”
皇后凭一眼就知那便是绒花的铃铛无疑，站起身道：“这铃铛纹样是我亲自绘成，独一无二不会有假。”
“如何寻得？”皇帝声音清冷，带着无形的威压。
“禀陛下，臣等领命紧盯宫人动作，而此人方才趁挑选簪花宫女时悄然离席，我便带人跟了上去，见她在自己房里取了铃铛后想藏于郑婕妤宫人的软枕中，便当场将其擒获。”
“严培枝，你陷害我？”
“严氏，这是你的人？”
郑婕妤和皇上的声音同时响起，纤弱的女子盈盈一拜，眼睛不知何时氤氲上一层雾气，声音轻柔哀怨：“事发突然，妾实在不知。”
“你如何得知偷铃铛的人就在现场？”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我曾听人说杀人者往往会回到原处欣赏自己的杰作，故兵行险着猜她就在宴席某处。”
姜翎将自己的思路细细道来：“既然假定她就在现场，那我就想先诈她一诈，看她是否会有动作。”
宁王忍不住问她哪里使诈。
姜翎撇头回他：“先前我说偷金铃的宫女簪着茉莉只是戏言而已，那人实际所簪——实为白兰，所以预先交代苏内侍派禁军盯紧席间所有簪着白兰的宫女。”
宁王忍不住拍手，扬声赞她：“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真乃妙计也！”
那宫女知道自己着了姜翎的道，恨恨地看着她。
姜翎并不着急审问宫女，而是对着严培枝蹦出一句与案子毫无关联的疑问：
“臣女对香道颇有兴趣，方才就想问娘娘，身上熏的可是蕲州特供龙涎香？”
严培枝神色微僵地点头。
姜翎又道：“娘娘独坐一席，我嗅到桌上又放着全场无二的西州美酒，想必娘娘颇受皇上宠爱，身边宫人应该也过得安逸，我实在想不通这宫女与皇后娘娘的狗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偷金铃许是贪财，但转头栽赃郑婕妤又是一大疑点。”
姜翎的话耐人寻味，可严美人只是茫然地摇头，如水的眸子写满无助，她看向皇上，而皇帝并未多言，仍独独抚着皇后的后背安慰。
见姜翎为难严培枝，下毒宫女朝她骂道：
“你何必假惺惺说这些，此事她毫不知情！”
她怨毒看向皇后，“主子身子向来容易受惊，可不知为何，这瘟狗一见主子就狂吠，主子本就怕狗，白天心神不宁，夜里更是噩梦连连。”
“主子只要夜半惊梦我就不得不服侍左右，我接连几个月都未曾睡个整觉，若日日如此那还了得？怕是它多活几年我就要多受几年的折磨！”
皇后愕然，但知皇帝注意着自己，便默默收敛了心绪。
“我都说夜里无需你服侍，为何你偏要固执！”严美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气骂。
“主子自小将我从野狗堆里救出来，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怎能看着主子没日没夜受这恶狗惊扰？”
她头一转看向绒花所在，眼里怒火似要烧穿屏风：“况且我此生最恨野狗！一条贱命，杀便杀了，错就错在这畜生命硬三天才死，要不是今日被你撞了晦气，谁发现得了！”
她冲着姜翎狞笑，眼里没有悔，只有被姜翎拆穿的恨意。
皇后张了张嘴，似乎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那铃铛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宫里的人？”郑婕妤行至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问道。
可那宫女没有回话，反而毫无征兆地死咬桎梏着自己的手，禁军显然小瞧了她的力气，竟让她成功脱身。
只见她一个箭步朝郑婕妤扑去，郑婕妤哪里反应得过来，她本能地疾步向后退，可裙摆太长，她不慎脚底打滑，眼看就要跌倒。
她花容失色地尖叫出声，可下一瞬却跌进一个温软的怀抱。
姜翎闪到二人中间，手揽住郑婕妤的腰，腿对着张牙舞爪的宫女就是猛地一踹。
四周的禁军回过神来，皆来擒那宫女，却没想到她却还有几分拳脚。
面对禁军拔刀恐吓，她也不知惧怕，一边躲闪一边叫骂，且偏生不怕死地专冲举着刀的侍卫打去。
姜翎看穿她所想，扶稳郑婕妤后便一个飞身落到禁军包围之中。
此时宫女的脖颈离佩刀的寒光只差毫厘，姜翎朝她后领轻轻一拽，那宫女便砰的一声仰摔在地。
不等她爬起，姜翎单手就抄起摔得半昏死的宫女拖回原处，几名禁军及时跟上。
姜翎吩咐他们：“给我看紧她，别让她咬舌。”
姜翎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周围人都看直了眼。
待一切平息，皇后才开口试探着问道：“姜娘子可知道此人给绒花喂了什么毒物？”
姜翎摇头，“并非毒物，而是葡萄。”
“葡萄？”
“没错。”姜翎神情黯然，回忆起旧事：“我幼年尚在西州，那时不知深浅，曾将整串葡萄喂给一只狗，不想却害死了它，死状便同绒花一般。”
姜翎叹了口气，道：“也就是那时起，臣女才知狗吃了葡萄便会因内脏衰竭而死。”
“那时我快要靠近绒花，恰巧引路宫人来寻，我就只能远远扔了肉干给它，而见到尸体后，我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葡萄香气，思及此时的确有葡萄上市，所以提出剖尸，想确认到底是不是葡萄所致。”
“但绒花肚子里却并没有葡萄籽，我便只能放弃这条线索，转而从那个仓皇离去的宫女入手，我假借怀疑郑婕妤之由靠近妃嫔们的席位，想要仔细瞧瞧周遭宫女，却恰好闻到一股西州墨玉葡萄香，但香气并非来自于郑婕妤的酒杯，而是严美人的位置，我见严美人的宫女消失，便知凶手定是此人，只待禁军挟她前来。”
她一番分析论断让在场的人都听入了迷，独独严美人如大梦初醒。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我并未在狗身上闻到酒气，想知道美人宫里还有什么吃食是葡萄所制？”
又道：“姜小娘子说的没错，那酒确实是墨玉葡萄酒，却并非皇上所赐” 严美人咬了咬唇看着皇帝说道：“实为太后所赐。数月来我常在太后宫中一同抄经为皇上祈福，太后怜我体弱不耐暑热，一入夏便不时遣人送来消暑之物，其中就有往年窖藏的葡萄酒和葡萄干所制软酪。”
严美人说着又不禁垂泪，如一株带着露珠的白昙，我见犹怜。
“我身子福薄，不宜食过多寒凉之物，可暴殄天物亦违背佛法，于是每有剩余便送于下人，此时想来怕是全被这孽障……”
严美人闭了闭眼，长睫湿透，语气却不复之前柔弱，“此女胆大包天，若不是此次将她正法，来日不知会在后宫酿成何等大错！可仔细想来，她也是受我惊梦折磨才鬼迷心窍，一切源头皆在妾身，妾愿以死谢罪，告慰皇后爱犬在天之灵！”
她声泪俱下，薄薄的身板拜倒在地，额头着地一声闷响。
皇帝没有发话，皇后却有了动作。
她至严美人身前将她扶起，抽出怀间丝帕替她擦拭额间血迹，“严美人言重了，是我不够周到，只道绒花叫声不大，未曾想会惊得你连日难以安睡。”
她又转头看向亭中帝王，眼中带着几分恳求：“陛下，此事不必严重至此。”
“那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
姜翎觉得皇帝语气中竟有些戏谑的意味，而皇后显然有些为难，手上一直绞着帕子，半晌才道：
“本就是为宁王接风的日子，皇上先前也说见血不合时宜，不若就将此婢罚跪三日再赶出宫如何？”
“呵，爱妃倒是对谁都心慈。”
他缓步走来说道：“按此前百官所说，投毒之事恶劣，这次是狗，下次就是人，此女心思歹毒，不可轻饶。”
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
由于站得离他们极近，姜翎瞥见皇后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皇帝顿了顿才道：“然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来人，将此人连夜发配采石场，三年后放归原籍。”
采石场是什么地方？还不如杖毙给个痛快，姜翎想。
想必皇后也知晓采石场的残酷，但再想说话时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此番铲除宫中祸患是你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冷不防被问，姜翎一时语塞，而后心里当真盘算起来，只是她想的时间有些久，半天都没回上话。
皇帝揽上皇后的腰，显然有些不耐，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我记得你尚在腹中时就与宁王有姻亲，不如趁此机会为你们大办一场，也算了却姑母生前一桩心事。”
又瞥一眼宁王道：“皇兄也早到了成家的时候，朕明日便遣钦天监为你二人择一良辰吉日。”
姜翎险些没站住，还是皇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见姜翎与断案时成竹在胸的神气大相径庭，皇帝难得挑眉笑了，而后命苏内侍给姜翎一块宫牌。
“左右你们的婚事板上钉钉，一干事宜也不必以这次赏赐来要，旁的什么待想好了再进宫回朕。”
说罢便遣散宴席，携皇后而去。
众人逐渐散了，姜嵘那边还有官员在恭维寒暄，姜翎也并不想与他一同回家，于是径自走了。
出了宫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叹了口气，一晚上那么多好菜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品尝。
她打定主意，与姜家马夫交代好了去向便要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姜小娘子留步。”
姜翎回头望去，正是宁王，他眉眼含笑，轻摇折扇踱步而来，身边另有一名高大男子作陪。
尽管她极少打听旁人之事，但宁王的荒唐事迹多年来都是大禹人家喻户晓的事实，加上方才皇帝看向宁王的时候，她也一并看去，却发现宁王不着痕迹地朝身后男子摆手，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这样想来，那个男子就是他的男宠吧。
她堪堪扫了那男宠一眼，模样不俗，倒是难得的美人，二人站在一处确实极为般配。
只是姜翎忽然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前日发小给她看的图册，面上热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也逐渐复杂……
待二人走到她面前，她的脸都已经红到了耳根，那男宠还颇知礼数向她问好。
可姜翎却没法如常与二人目光相接，撂下一句有急事，便飞也似的逃了。
看着姜翎急速消失的背影，宁王摇着扇子的手顿住了，月光虽不甚明亮，但刚刚姜翎面颊却红的十分明显。
他忍不住朝身旁男子大笑，“黎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啊，我看她已经被本王的英姿迷得神魂颠倒，怕是真的想嫁给我了。”
黎澈拂袖而去，声音清冷：“墨梅图，你别要了。”
这下宁王急了，“你小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宫宴带你来了，人你也见了，怎么事成就翻脸啊……你小子去哪，快把宝贝给我！！！”
唯一特殊的是郑婕妤正后方的那桌，只有一位妃嫔独坐一桌。
那名妃子面色略显苍白，一身浅云缠枝暗纹宫装，腰以碧色腰带束之，更显身量纤细，清丽似白昙。
发现身边本该贴身服侍的宫婢不见踪影，她四下张望却未见其踪影。
苏内侍下令寻人，却被姜翎拦下。
两名禁军恰好在此时压着一人到来。
“不必找了。”姜翎指着被押解的宫女说：“陛下，凶手就是此人。”
而纤弱的宫妃惊得手不自觉掩上口鼻，脸上尽是难言的错愕。
“可发现了什么赃物？”姜翎问禁军。
其中一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精巧的铃铛，姜翎吩咐其呈给皇后。
“请皇后娘娘验验这铃铛是真是假？”
皇后凭一眼就知那便是绒花的铃铛无疑，站起身道：“这铃铛纹样是我亲自绘成，独一无二不会有假。”
“如何寻得？”皇帝声音清冷，带着无形的威压。
“禀陛下，臣等领命紧盯宫人动作，而此人方才趁挑选簪花宫女时悄然离席，我便带人跟了上去，见她在自己房里取了铃铛后想藏于郑婕妤宫人的软枕中，便当场将其擒获。”
“严培枝，你陷害我？”
“严氏，这是你的人？”
郑婕妤和皇上的声音同时响起，纤弱的女子盈盈一拜，眼睛不知何时氤氲上一层雾气，声音轻柔哀怨：“事发突然，妾实在不知。”
“你如何得知偷铃铛的人就在现场？”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我曾听人说杀人者往往会回到原处欣赏自己的杰作，故兵行险着猜她就在宴席某处。”
姜翎将自己的思路细细道来：“既然假定她就在现场，那我就想先诈她一诈，看她是否会有动作。”
宁王忍不住问她哪里使诈。
姜翎撇头回他：“先前我说偷金铃的宫女簪着茉莉只是戏言而已，那人实际所簪——实为白兰，所以预先交代苏内侍派禁军盯紧席间所有簪着白兰的宫女。”
宁王忍不住拍手，扬声赞她：“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真乃妙计也！”
那宫女知道自己着了姜翎的道，恨恨地看着她。
姜翎并不着急审问宫女，而是对着严培枝蹦出一句与案子毫无关联的疑问：
“臣女对香道颇有兴趣，方才就想问娘娘，身上熏的可是蕲州特供龙涎香？”
严培枝神色微僵地点头。
姜翎又道：“娘娘独坐一席，我嗅到桌上又放着全场无二的西州美酒，想必娘娘颇受皇上宠爱，身边宫人应该也过得安逸，我实在想不通这宫女与皇后娘娘的狗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偷金铃许是贪财，但转头栽赃郑婕妤又是一大疑点。”
姜翎的话耐人寻味，可严美人只是茫然地摇头，如水的眸子写满无助，她看向皇上，而皇帝并未多言，仍独独抚着皇后的后背安慰。
见姜翎为难严培枝，下毒宫女朝她骂道：
“你何必假惺惺说这些，此事她毫不知情！”
她怨毒看向皇后，“主子身子向来容易受惊，可不知为何，这瘟狗一见主子就狂吠，主子本就怕狗，白天心神不宁，夜里更是噩梦连连。”
“主子只要夜半惊梦我就不得不服侍左右，我接连几个月都未曾睡个整觉，若日日如此那还了得？怕是它多活几年我就要多受几年的折磨！”
皇后愕然，但知皇帝注意着自己，便默默收敛了心绪。
“我都说夜里无需你服侍，为何你偏要固执！”严美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气骂。
“主子自小将我从野狗堆里救出来，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怎能看着主子没日没夜受这恶狗惊扰？”
她头一转看向绒花所在，眼里怒火似要烧穿屏风：“况且我此生最恨野狗！一条贱命，杀便杀了，错就错在这畜生命硬三天才死，要不是今日被你撞了晦气，谁发现得了！”
她冲着姜翎狞笑，眼里没有悔，只有被姜翎拆穿的恨意。
皇后张了张嘴，似乎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那铃铛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宫里的人？”郑婕妤行至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问道。
可那宫女没有回话，反而毫无征兆地死咬桎梏着自己的手，禁军显然小瞧了她的力气，竟让她成功脱身。
只见她一个箭步朝郑婕妤扑去，郑婕妤哪里反应得过来，她本能地疾步向后退，可裙摆太长，她不慎脚底打滑，眼看就要跌倒。
她花容失色地尖叫出声，可下一瞬却跌进一个温软的怀抱。
姜翎闪到二人中间，手揽住郑婕妤的腰，腿对着张牙舞爪的宫女就是猛地一踹。
四周的禁军回过神来，皆来擒那宫女，却没想到她却还有几分拳脚。
面对禁军拔刀恐吓，她也不知惧怕，一边躲闪一边叫骂，且偏生不怕死地专冲举着刀的侍卫打去。
姜翎看穿她所想，扶稳郑婕妤后便一个飞身落到禁军包围之中。
此时宫女的脖颈离佩刀的寒光只差毫厘，姜翎朝她后领轻轻一拽，那宫女便砰的一声仰摔在地。
不等她爬起，姜翎单手就抄起摔得半昏死的宫女拖回原处，几名禁军及时跟上。
姜翎吩咐他们：“给我看紧她，别让她咬舌。”
姜翎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周围人都看直了眼。
待一切平息，皇后才开口试探着问道：“姜娘子可知道此人给绒花喂了什么毒物？”
姜翎摇头，“并非毒物，而是葡萄。”
“葡萄？”
“没错。”姜翎神情黯然，回忆起旧事：“我幼年尚在西州，那时不知深浅，曾将整串葡萄喂给一只狗，不想却害死了它，死状便同绒花一般。”
姜翎叹了口气，道：“也就是那时起，臣女才知狗吃了葡萄便会因内脏衰竭而死。”
“那时我快要靠近绒花，恰巧引路宫人来寻，我就只能远远扔了肉干给它，而见到尸体后，我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葡萄香气，思及此时的确有葡萄上市，所以提出剖尸，想确认到底是不是葡萄所致。”
“但绒花肚子里却并没有葡萄籽，我便只能放弃这条线索，转而从那个仓皇离去的宫女入手，我假借怀疑郑婕妤之由靠近妃嫔们的席位，想要仔细瞧瞧周遭宫女，却恰好闻到一股西州墨玉葡萄香，但香气并非来自于郑婕妤的酒杯，而是严美人的位置，我见严美人的宫女消失，便知凶手定是此人，只待禁军挟她前来。”
她一番分析论断让在场的人都听入了迷，独独严美人如大梦初醒。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我并未在狗身上闻到酒气，想知道美人宫里还有什么吃食是葡萄所制？”
又道：“姜小娘子说的没错，那酒确实是墨玉葡萄酒，却并非皇上所赐” 严美人咬了咬唇看着皇帝说道：“实为太后所赐。数月来我常在太后宫中一同抄经为皇上祈福，太后怜我体弱不耐暑热，一入夏便不时遣人送来消暑之物，其中就有往年窖藏的葡萄酒和葡萄干所制软酪。”
严美人说着又不禁垂泪，如一株带着露珠的白昙，我见犹怜。
“我身子福薄，不宜食过多寒凉之物，可暴殄天物亦违背佛法，于是每有剩余便送于下人，此时想来怕是全被这孽障……”
严美人闭了闭眼，长睫湿透，语气却不复之前柔弱，“此女胆大包天，若不是此次将她正法，来日不知会在后宫酿成何等大错！可仔细想来，她也是受我惊梦折磨才鬼迷心窍，一切源头皆在妾身，妾愿以死谢罪，告慰皇后爱犬在天之灵！”
她声泪俱下，薄薄的身板拜倒在地，额头着地一声闷响。
皇帝没有发话，皇后却有了动作。
她至严美人身前将她扶起，抽出怀间丝帕替她擦拭额间血迹，“严美人言重了，是我不够周到，只道绒花叫声不大，未曾想会惊得你连日难以安睡。”
她又转头看向亭中帝王，眼中带着几分恳求：“陛下，此事不必严重至此。”
“那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
姜翎觉得皇帝语气中竟有些戏谑的意味，而皇后显然有些为难，手上一直绞着帕子，半晌才道：
“本就是为宁王接风的日子，皇上先前也说见血不合时宜，不若就将此婢罚跪三日再赶出宫如何？”
“呵，爱妃倒是对谁都心慈。”
他缓步走来说道：“按此前百官所说，投毒之事恶劣，这次是狗，下次就是人，此女心思歹毒，不可轻饶。”
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
由于站得离他们极近，姜翎瞥见皇后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皇帝顿了顿才道：“然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来人，将此人连夜发配采石场，三年后放归原籍。”
采石场是什么地方？还不如杖毙给个痛快，姜翎想。
想必皇后也知晓采石场的残酷，但再想说话时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此番铲除宫中祸患是你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冷不防被问，姜翎一时语塞，而后心里当真盘算起来，只是她想的时间有些久，半天都没回上话。
皇帝揽上皇后的腰，显然有些不耐，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我记得你尚在腹中时就与宁王有姻亲，不如趁此机会为你们大办一场，也算了却姑母生前一桩心事。”
又瞥一眼宁王道：“皇兄也早到了成家的时候，朕明日便遣钦天监为你二人择一良辰吉日。”
姜翎险些没站住，还是皇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见姜翎与断案时成竹在胸的神气大相径庭，皇帝难得挑眉笑了，而后命苏内侍给姜翎一块宫牌。
“左右你们的婚事板上钉钉，一干事宜也不必以这次赏赐来要，旁的什么待想好了再进宫回朕。”
说罢便遣散宴席，携皇后而去。
众人逐渐散了，姜嵘那边还有官员在恭维寒暄，姜翎也并不想与他一同回家，于是径自走了。
出了宫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叹了口气，一晚上那么多好菜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品尝。
她打定主意，与姜家马夫交代好了去向便要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姜小娘子留步。”
姜翎回头望去，正是宁王，他眉眼含笑，轻摇折扇踱步而来，身边另有一名高大男子作陪。
尽管她极少打听旁人之事，但宁王的荒唐事迹多年来都是大禹人家喻户晓的事实，加上方才皇帝看向宁王的时候，她也一并看去，却发现宁王不着痕迹地朝身后男子摆手，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这样想来，那个男子就是他的男宠吧。
她堪堪扫了那男宠一眼，模样不俗，倒是难得的美人，二人站在一处确实极为般配。
只是姜翎忽然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前日发小给她看的图册，面上热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也逐渐复杂……
待二人走到她面前，她的脸都已经红到了耳根，那男宠还颇知礼数向她问好。
可姜翎却没法如常与二人目光相接，撂下一句有急事，便飞也似的逃了。
看着姜翎急速消失的背影，宁王摇着扇子的手顿住了，月光虽不甚明亮，但刚刚姜翎面颊却红的十分明显。
他忍不住朝身旁男子大笑，“黎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啊，我看她已经被本王的英姿迷得神魂颠倒，怕是真的想嫁给我了。”
黎澈拂袖而去，声音清冷：“墨梅图，你别要了。”
这下宁王急了，“你小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宫宴带你来了，人你也见了，怎么事成就翻脸啊……你小子去哪，快把宝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