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方圆正坐在办公室喝茶，顺便等着她的课代表把听写本收齐送来。
快上课的时候，她的班长来到办公室。
“老师，米熙好像出去了，作业在她桌子上，我就给带过来了。”
吴慧敏和所有老师打交道，永远带着微笑。不少老师私下夸过她这点。
“好，放这吧。”她说话没有什么情绪，习惯性冷着一张脸。
“应该是交齐了的，那我先走了。”
程方圆点了点头。随后吴慧敏轻手轻脚出去，进来前门是关着的，她走时也不忘把门带上。
细心。
程方圆看着吴慧敏从办公室离开，路过窗边，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低头看向作业本，拿起一摞翻开，准备批改。
程方圆带了这个班两年，有些同学的字迹写得很特别，她一看就认得。
比如夹在最里面的这本，是李雨晴的。字如其人，规规矩矩。
这一组的组长是刘依琳，字总是写得无拘无束。带了这个班两年，衡水体也就练了两年。无论刘依琳怎么写，都带有她自己的棱角。
刘依琳的作业本习惯性地放在最外面一个。
这群孩子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
纵使经历过好几届毕业生，每年的这个时刻，她都控制不住地伤感。
程方圆忽然想看看刘依琳那本作业。她拿开倒数第二本，却没有看见刘依琳的字迹。
事情出乎意料。她疑惑着把这组的作业翻了个遍，没有看见刘依琳的。
她当即数了交上来的作业本。
确实少了一个。
她忽然想起来吴慧敏刚才的那句，“应该是交齐了的。”
是不知情，还是帮忙打掩护？
程方圆从没想到，是第三个可能：别有用心。
算了，也批不了几次了，就让她逃一次吧。
程方圆把眼前摊开的作业本合上，摞到一起。
程方圆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喜欢捉弄学生。
比如考试成绩下来，不直接把成绩贴出来，而是一个一个念，搞得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再比如，她明明已经决定放过刘依琳，还是要在班里讲，自己发现有人没交。把人吓了一跳，又说自己没查那人是谁，这次就算了。
她说发现少了一本，不出所料，刘依琳和她同桌米熙都吓了一跳；但当她说放她一马，两个人脸色反而更差了。
奇怪。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这节课下课，米熙立即把作业本交过来。
第二节课要开动员会，要求每位班主任到场。程方圆只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办公室。
她想知道作业本的情况，想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脸色难看。
翻开刘依琳作业本的一瞬间，她没忍住笑了。
是谁想的主意，模仿她的笔记，还批了个A+。
正好撞枪口上了。
程方圆的目光往旁边一扫，笑容忽然停住了。
刘依琳为什么空了好几个单词没写？这不是她平时的水平。
她是故意的吗？
是想表示抗议吗？
程方圆知道，她需要找刘依琳谈谈，这也正是刘依琳想要的。
动员会结束，高三学生蜂拥着上楼。从办公室里听声音就知道，楼梯口绝对堵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几个老师赶在结束前就到了办公室，跟外面比起来，还算悠闲。
忽然她的班长推开门进来了。
“老师，我能在办公室凉快一会儿吗？”
程方圆看着女孩满头的汗，点了点头“可以，你来吧。”说完，把旁边不在的老师的椅子拉过来给她坐。
“第三节课你们还上吗？”程方圆主动找话题。
“不上，语文老师每次都这样。只要一节课不完整，他就给我们自习。”
程方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女孩回了这句话，就没再开口。偶尔视线对视，她也只是微笑。
文静。
“怎么样，刚才下面开会那么热，有人逃跑吗？”程方圆再次找话题。
“没有，大家都挺认真的。有的在听内容，有的就埋头写自己的作业。”
程方圆再次点头。
“哦，就是米熙去了趟厕所，但是一直到结束都没见她回来。”
会不是开了一个多小时吗？
“什么厕所去那么久？”
程方圆忍不住感叹，年轻小姑娘藏不住事情。
她这句问题一出来，对方明显脸红了，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可能是拉肚子吧。”
程方圆盯着她看了几秒，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不坚定。
“你说实话。”
吴慧敏把头低下，没吱声。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程方圆再次下命令。
吴慧敏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声音轻轻的，“她好像是跟一个男生一起走的。”
“哪个男生？”
“我也没看清楚。不过米熙好像跟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关系挺好。”
“你继续说。”
得到程方圆的允许，吴慧敏继续说，“昨天他们几个好像还一起去过生日了，还是特意叫的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蒋瞳。”
蒋瞳。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是隔壁班的，之前和米熙一样，爱迟到。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老师，我先走了。”
每个人都经历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自己班里这群孩子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这么轻松就把所有信息问出来，很显然，不是她有压迫感，是吴慧敏自己想说。
米熙不应该早恋，但都是同班同学，吴慧敏这么做也不地道。
她立即就出了办公室，想把米熙叫过来问清楚。
谁知半路碰上从厕所出来的刘依琳。
那就先问她吧。
两个事情，一个一个解决。
刘依琳坐在吴慧敏坐过的位置。
“你这个作业怎么回事？”程方圆抽出她的作业本，往桌子上一甩。
刘依琳明显是有备而来。
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老师，其实高考词汇我高一就背得差不多了。”
程方圆没有给反应，想听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很久之前就在背四级单词了，跟班里大家的进度不一样。
“我一直觉得，我们背的大部分单词，只需要认识就行了，考试不用写那么多词汇。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虽然我会写的单词不多，但考试从来没低于135过。”
程方圆甚至能猜到她下面打算说什么。
刘依琳的意思是，自己不是不背单词，而是词汇量超过所需。学习进度上没问题！
自己默写的时候空的多，但成绩从来没低于135。学习效果上没问题！
后面就该说，自己虽然有自己的进度，但是每次听写，还是认真完成，就算不会也要抄上去，坚决不做另类。学习态度上没问题！
“虽然听写的时候，我不会写，但是我还是写得满满当当交上去。因为我怕误导其他同学，以为不背单词也能考好。我也害怕老师您难做，如果大家跟我学着，空好多就交上去，咱这个听写就没有意义了。”
程方圆直接听笑了。
还替大家考虑上了！
“你呢，”程方圆抬眼一看，刘依琳一脸的无辜认真，“说得有道理。”
“那……老师我这个……”刘依琳看了眼听写本，“对吧……”
两个人都笑了。
“好说。”程方圆拿起刘依琳的本子，放回原位，“你也都说了，不能误导其他同学。事情要做，就做得彻底。要交上来一个漂漂亮亮的作业，也不能让别的同学看见你不会。”
刘依琳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这句话：作业必须要交。可以抄，但不能让人看见。
刘依琳抓住机会解释，“老师，我发誓作业本每次都交，从来没漏过。后面我也会注意的，跟之前一模一样，低调地保质保量完成听写。”
刘依琳说完，看向程方圆的眼睛。
这话什么意思？
程方圆没琢磨明白，也许是她想多了，这只是一句保证。
“没事了，你回去吧。”
刘依琳走到办公室门口时，程方圆又叫住她。
“对了，叫米熙来一趟。”
“老师，米熙是被我强迫的，她……”
这是整个谈话过程中，刘依琳唯一一次慌张。
程方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这个我不管，把她叫过来。”
几分钟后，米熙进了办公室，坐到前两人坐过的椅子上。
身为课代表，帮同桌水个作业，她可以理解。听写本的事情已经解决，所以她一笔带过。
听到这里，米熙整个人都很蒙圈。
她也没管这么多，开始讲正题。
跟前两个人不同，她显然对这次的谈话没有准备。
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她说出蒋瞳的名字。
然后米熙极力用言语证明“清白。”
由于没事先打草稿，她采用了顺序、倒叙、插叙的方式讲了整个时间。过程中多次保证，自己和对方只是普通朋友。
讲得不完美，但程方圆听明白了。
蒋瞳暗恋她，她把人当普通朋友，吴慧敏在挑事。
程方圆弄清楚事情，就开始赶人了。
米熙自己解释清楚，还不忘担心蒋瞳，怕谣言耽误了别人。程方圆觉得，十七八岁的年纪，实在是真诚可爱。
米熙走到刚才她把刘依琳叫住的位置，忽然停住，转过身问了她一个问题。
上次的听写本是谁交的？
原来吴慧敏交作业本，没告诉米熙。
不对。应该是，吴慧敏拿掉了刘依琳的作业，没告诉米熙。
“是吴慧敏送过来的，跟我说都交齐了。”程方圆实话实说。
她没办法隐瞒一个人的过错，即使她当了自己两年的班长。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于是她实话实说。
然后米熙说，刘依琳交作业了。
人走后，程方圆在办公室琢磨，她们到底有什么恩怨呢？
不管怎么样，她的班长不一定要成绩好，但一定要人品好。
快上课的时候，她的班长来到办公室。
“老师，米熙好像出去了，作业在她桌子上，我就给带过来了。”
吴慧敏和所有老师打交道，永远带着微笑。不少老师私下夸过她这点。
“好，放这吧。”她说话没有什么情绪，习惯性冷着一张脸。
“应该是交齐了的，那我先走了。”
程方圆点了点头。随后吴慧敏轻手轻脚出去，进来前门是关着的，她走时也不忘把门带上。
细心。
程方圆看着吴慧敏从办公室离开，路过窗边，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低头看向作业本，拿起一摞翻开，准备批改。
程方圆带了这个班两年，有些同学的字迹写得很特别，她一看就认得。
比如夹在最里面的这本，是李雨晴的。字如其人，规规矩矩。
这一组的组长是刘依琳，字总是写得无拘无束。带了这个班两年，衡水体也就练了两年。无论刘依琳怎么写，都带有她自己的棱角。
刘依琳的作业本习惯性地放在最外面一个。
这群孩子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
纵使经历过好几届毕业生，每年的这个时刻，她都控制不住地伤感。
程方圆忽然想看看刘依琳那本作业。她拿开倒数第二本，却没有看见刘依琳的字迹。
事情出乎意料。她疑惑着把这组的作业翻了个遍，没有看见刘依琳的。
她当即数了交上来的作业本。
确实少了一个。
她忽然想起来吴慧敏刚才的那句，“应该是交齐了的。”
是不知情，还是帮忙打掩护？
程方圆从没想到，是第三个可能：别有用心。
算了，也批不了几次了，就让她逃一次吧。
程方圆把眼前摊开的作业本合上，摞到一起。
程方圆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喜欢捉弄学生。
比如考试成绩下来，不直接把成绩贴出来，而是一个一个念，搞得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再比如，她明明已经决定放过刘依琳，还是要在班里讲，自己发现有人没交。把人吓了一跳，又说自己没查那人是谁，这次就算了。
她说发现少了一本，不出所料，刘依琳和她同桌米熙都吓了一跳；但当她说放她一马，两个人脸色反而更差了。
奇怪。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这节课下课，米熙立即把作业本交过来。
第二节课要开动员会，要求每位班主任到场。程方圆只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办公室。
她想知道作业本的情况，想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脸色难看。
翻开刘依琳作业本的一瞬间，她没忍住笑了。
是谁想的主意，模仿她的笔记，还批了个A+。
正好撞枪口上了。
程方圆的目光往旁边一扫，笑容忽然停住了。
刘依琳为什么空了好几个单词没写？这不是她平时的水平。
她是故意的吗？
是想表示抗议吗？
程方圆知道，她需要找刘依琳谈谈，这也正是刘依琳想要的。
动员会结束，高三学生蜂拥着上楼。从办公室里听声音就知道，楼梯口绝对堵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几个老师赶在结束前就到了办公室，跟外面比起来，还算悠闲。
忽然她的班长推开门进来了。
“老师，我能在办公室凉快一会儿吗？”
程方圆看着女孩满头的汗，点了点头“可以，你来吧。”说完，把旁边不在的老师的椅子拉过来给她坐。
“第三节课你们还上吗？”程方圆主动找话题。
“不上，语文老师每次都这样。只要一节课不完整，他就给我们自习。”
程方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女孩回了这句话，就没再开口。偶尔视线对视，她也只是微笑。
文静。
“怎么样，刚才下面开会那么热，有人逃跑吗？”程方圆再次找话题。
“没有，大家都挺认真的。有的在听内容，有的就埋头写自己的作业。”
程方圆再次点头。
“哦，就是米熙去了趟厕所，但是一直到结束都没见她回来。”
会不是开了一个多小时吗？
“什么厕所去那么久？”
程方圆忍不住感叹，年轻小姑娘藏不住事情。
她这句问题一出来，对方明显脸红了，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可能是拉肚子吧。”
程方圆盯着她看了几秒，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不坚定。
“你说实话。”
吴慧敏把头低下，没吱声。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程方圆再次下命令。
吴慧敏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声音轻轻的，“她好像是跟一个男生一起走的。”
“哪个男生？”
“我也没看清楚。不过米熙好像跟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关系挺好。”
“你继续说。”
得到程方圆的允许，吴慧敏继续说，“昨天他们几个好像还一起去过生日了，还是特意叫的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蒋瞳。”
蒋瞳。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是隔壁班的，之前和米熙一样，爱迟到。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老师，我先走了。”
每个人都经历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自己班里这群孩子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这么轻松就把所有信息问出来，很显然，不是她有压迫感，是吴慧敏自己想说。
米熙不应该早恋，但都是同班同学，吴慧敏这么做也不地道。
她立即就出了办公室，想把米熙叫过来问清楚。
谁知半路碰上从厕所出来的刘依琳。
那就先问她吧。
两个事情，一个一个解决。
刘依琳坐在吴慧敏坐过的位置。
“你这个作业怎么回事？”程方圆抽出她的作业本，往桌子上一甩。
刘依琳明显是有备而来。
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老师，其实高考词汇我高一就背得差不多了。”
程方圆没有给反应，想听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很久之前就在背四级单词了，跟班里大家的进度不一样。
“我一直觉得，我们背的大部分单词，只需要认识就行了，考试不用写那么多词汇。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虽然我会写的单词不多，但考试从来没低于135过。”
程方圆甚至能猜到她下面打算说什么。
刘依琳的意思是，自己不是不背单词，而是词汇量超过所需。学习进度上没问题！
自己默写的时候空的多，但成绩从来没低于135。学习效果上没问题！
后面就该说，自己虽然有自己的进度，但是每次听写，还是认真完成，就算不会也要抄上去，坚决不做另类。学习态度上没问题！
“虽然听写的时候，我不会写，但是我还是写得满满当当交上去。因为我怕误导其他同学，以为不背单词也能考好。我也害怕老师您难做，如果大家跟我学着，空好多就交上去，咱这个听写就没有意义了。”
程方圆直接听笑了。
还替大家考虑上了！
“你呢，”程方圆抬眼一看，刘依琳一脸的无辜认真，“说得有道理。”
“那……老师我这个……”刘依琳看了眼听写本，“对吧……”
两个人都笑了。
“好说。”程方圆拿起刘依琳的本子，放回原位，“你也都说了，不能误导其他同学。事情要做，就做得彻底。要交上来一个漂漂亮亮的作业，也不能让别的同学看见你不会。”
刘依琳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这句话：作业必须要交。可以抄，但不能让人看见。
刘依琳抓住机会解释，“老师，我发誓作业本每次都交，从来没漏过。后面我也会注意的，跟之前一模一样，低调地保质保量完成听写。”
刘依琳说完，看向程方圆的眼睛。
这话什么意思？
程方圆没琢磨明白，也许是她想多了，这只是一句保证。
“没事了，你回去吧。”
刘依琳走到办公室门口时，程方圆又叫住她。
“对了，叫米熙来一趟。”
“老师，米熙是被我强迫的，她……”
这是整个谈话过程中，刘依琳唯一一次慌张。
程方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这个我不管，把她叫过来。”
几分钟后，米熙进了办公室，坐到前两人坐过的椅子上。
身为课代表，帮同桌水个作业，她可以理解。听写本的事情已经解决，所以她一笔带过。
听到这里，米熙整个人都很蒙圈。
她也没管这么多，开始讲正题。
跟前两个人不同，她显然对这次的谈话没有准备。
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她说出蒋瞳的名字。
然后米熙极力用言语证明“清白。”
由于没事先打草稿，她采用了顺序、倒叙、插叙的方式讲了整个时间。过程中多次保证，自己和对方只是普通朋友。
讲得不完美，但程方圆听明白了。
蒋瞳暗恋她，她把人当普通朋友，吴慧敏在挑事。
程方圆弄清楚事情，就开始赶人了。
米熙自己解释清楚，还不忘担心蒋瞳，怕谣言耽误了别人。程方圆觉得，十七八岁的年纪，实在是真诚可爱。
米熙走到刚才她把刘依琳叫住的位置，忽然停住，转过身问了她一个问题。
上次的听写本是谁交的？
原来吴慧敏交作业本，没告诉米熙。
不对。应该是，吴慧敏拿掉了刘依琳的作业，没告诉米熙。
“是吴慧敏送过来的，跟我说都交齐了。”程方圆实话实说。
她没办法隐瞒一个人的过错，即使她当了自己两年的班长。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于是她实话实说。
然后米熙说，刘依琳交作业了。
人走后，程方圆在办公室琢磨，她们到底有什么恩怨呢？
不管怎么样，她的班长不一定要成绩好，但一定要人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