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开宣武门很是容易,恐怕全要拜公冶溟所赐,叛军?谁人见过三四十人的叛军就能叩开宫门的,公冶溟要赫连初陪他演最后一场戏,便放自己自由,可赫连初不是傻子,她知道公冶溟没有缘由会兑现承诺,可她还是依言照做。

    他要她替自己杀了那位贰臣宰相,她便杀了,闯进宰相府里,手起刀落,提着老人家的项上人头招摇过市,官兵都不能奈她和,她如一只白鹤,翩然跳跃于房顶之上,直至攻入宣武门,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夫君于宫内朱红长廊里唤她姓名。

    “赫连初!”

    她着着白衣,其上尽是他人鲜血,她右手持短刀,左手轻松地揪着一颗头颅的长发,宛若地狱归来的恶鬼罗刹。

    两人仿佛回到了战场上,岑昭无法掩饰眼里的惊讶,这才想起自己日日在家侍弄花草的妻子,本是个多么勇猛可怖的战士。

    与此同时,“嗖”地一声,一只利箭穿透了赫连初的大腿。

    拉弓的正是站在轿撵上的皇帝陛下公冶溟,他身着玄色的、龙纹凤绣的朝服,身材高大,看着气势比岑昭文弱些,出手却精准凶狠,看起来也是有一身好功夫在身上的。

    而岑昭迅疾地奔向自己,挡在了她和公冶溟之间,见赫连初体力不支,跪下伏诛以后,岑昭睨了她一瞬之后,竟毫不犹豫地提刀向她的脖颈挥去。

    奇怪的是,赫连初跪着的面庞上未曾显露出丝毫不甘和痛苦,她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夫君,安静极了。

    “爱卿稍安勿躁。”端坐在轿撵上的天子却倏地发话了。

    “陛下,臣护驾不力,该当死罪,请允准待臣解决家事后,再想陛下请罪。”岑昭硬生生收回了长刀,转身跪下。

    小小窄窄的红色长廊里,真是人头攒动,好一场大戏。

    “家事?爱卿,这早已不是家事了。”公冶溟勾起薄唇,九重琉璃冕旒摇晃下的一双凤眼竟带着轻柔的微笑:“还是说,爱卿你仍心悦于,小,赫连初,心有不忍,怕朕对她施以重刑,所以想早早地、舒服地将她杀了。”

    公冶溟边说,边弯腰走下了轿子,抬手制止了保护他的秘卫,缓步踱到了两人身边,四眼相对,他放低了声音问岑昭。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怕她暴起再杀人。”岑昭务必说得字字恳切。

    “那就好,朕相信朕的安国大将军,那就将她交由你来审吧,你可得为朕的宰相报仇呐。”公冶溟深深地瞥了一眼跪着的女子。

    不知为何,岑昭感到四指的指甲都要切进掌心,他将拳头攥了又攥,才咬牙接旨。

    将她押送至刑部的牢车上时,岑昭竟不顾危险,与她同乘了一车,他见她大腿上的弓箭伤口还在流血不止,欲将其包扎住,赫连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笑起来。

    “你,你到底。”岑昭的喉结滚动了几番,强装的镇定快就快要崩盘......:“罢了,你前夜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话?”

    闻言,赫连初睁大了眼睛,怔住了,而后,晶莹的水缓慢盈了下半扇双眸:“这是首要该问的么?”她的笑容愈来愈深。

    “下了这车,我们就只能回到初见之时了,我只能是大楚将军,审讯奸细的酷吏,绝不能对吾妻再有半分留情。”岑昭一字一顿地说完,嘴唇颤动了一下。

    夫妻一场,这竟是第一次,二人在彼此面前红眼。

    可赫连初咬着牙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知何意,再未言语。

    三日,岑昭果真如他所说,他冷着面下令她将拶指、鞭刑、炮烙之刑、水形等受遍,眼中无半点怜悯之意,她十分能忍痛,可到了后来发了烧,神志不清以后,也与其他受刑之人无异,如一团腐肉般发出哀嚎,可岑昭的眼神依旧冷冽如狱外的冰天雪地,只着意于最重要的事宜反复逼问,再着人施刑。

    但赫连初就是赫连初,天下第一的倔性子,什么都没招。

    第三日的夜里,岑昭再也无法抑制,独自跑出大牢外,寻了片无人的树林里,胡乱将刀挥舞了一通,血红着眼回到牢里,屏退了所有人,将她从刑架上放下来,刚要将毒酒送入她奄奄一息的口中之时。

    谁知公冶溟却风尘仆仆地来了,岑昭来不及将人放回去,玄色衣衫的人便闯入牢房。

    “微臣参见陛下。”他并未抬头看公冶溟。

    “死了么?”公冶溟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女子,冷冷地发问,嗓音却带着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颤动。

    “回陛下她没有死,臣办事不力,未从她嘴里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正欲,正欲加强审讯。”

    “赫连初。”公冶溟竟不嫌脏地半蹲在地上,伸出手擦了擦女人脸上的血,唤她的名字:“岑昭,你先出去。”

    “陛下。”岑昭不知所以。

    “滚出去。”公冶溟猛然提高嗓门。

    可女人的嘴唇动了动,混浊不堪的灰色眼珠睁开,转了半圈,寻得一席青衫的岑昭后,她艰难地抬手,唤他:“阿昭。”岑昭立马转身蹲下,扶起靠墙的她放入怀里。

    公冶溟狠闭了一下眼睛,极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怨你,阿昭,我该怨的,另有其人。”

    她说完便撒手去了,自始至终也未看公冶溟一眼。

    良久,公冶溟才呆呆地从地上站起,看也没看岑昭:“此女罪大恶极,着人悬挂于城头门市,曝尸三日,方可解恨。”

    岑昭的手还放在她深红茂盛的发上,胸口的蓦然疼痛似要将他吞噬。

    郢都的百姓们都记得,那一年大年二十八,刑部的大牢竟于夜间起火,雪中烈火,直冲天际,实为不祥之兆。

    死在火里实为幸事,赫连初自小便最惧寒冷。

    赫连初平生几乎未曾梦过,死后如今却做了个漫长的梦,像在修仙一般。

    梦里有草原的羊马骆驼,有儿时教习文字的师父,有兄长的别离,有玄色的阴翳,有银白色的铠甲和那把威武长刀,可更多是他居家时着青衫,随意散发的模样,高冷又疏离,似个修无情道之居士。

    可忽的,那居士坐在书桌旁,怀里抱起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男子便又成了寻常爹爹的模样,再也不能更温柔了。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阿昭,她曾想好好捧在手心里护着爱着的一个人,可她却对他冷淡了一生。

    “赫连初,汝可认命?”忽然,似有仙人之音从天边传来。

    “我不认又如何,阎王老儿会还我命来?”赫连初实觉好笑,此刻她躺在梦中的云层里,阳光舒舒服服地晒着,人死了这梦怎的做也做不完呢。

    “倘若吾将汝性命还之,故人依旧,只是此世重启,汝并非全然身在其中,汝可愿意?”那仙人也不气恼,复又回她。

    “何为并非全然?”赫连初紧闭着的眼睑微动,淡淡地回他。

    “且哪怕你说的是真的,我又有什么换给你的呢?这世上哪有白白得来的好事。”赫连初翘起二郎腿,混不吝地问他。

    “倒是你便会得知,汝要替我寻得一本无字之书,它就存于汝之世界,下次汝与吾再于幻境中相见,汝若捧着那书,吾便帮汝弃前世今世之记忆,入轮回投胎。”

    “如果我找不到呢?”赫连初饶有兴致地追问。

    “找不到就去奈何桥上排队喝了汝的孟婆汤再渡河,只是那要等到三世以后了,奈何桥向来人潮拥挤。”那仙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哦呦,看给你们仙人懒得,多修几座桥不会啊。”赫连初在这幻境之中找回了些小时候的脾气秉性。

    “......”仙人难得沉寂了一瞬:“去或不去,汝请即刻答吾。”

    “去。”刚说完,赫连初便觉得身下的云朵散了,她从万米空中陡然坠落,脑中复又回归暗沉。

    混账东西,早知如此快,赫连初铁定会多问两句这仙人要找的是无字天书是何模样,又怎会流落人间,在人间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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