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正上首坐的人一身水蓝色锦袍,知州与通判大人着官服于他左右,阿篱猜测这人便是四皇子。

    王通判先是眼神请示了一下坐在他身旁高贵威严的男人,随后一拍惊堂木:“程厚朴,你私纳毒物,毒杀县主,你可认罪。”

    “草民领罪。”

    王通判满意地颔首:“叶氏医馆藏污纳垢,徇私枉法,姑息养奸,叶家阖府当以同罪论处,叶璋,你可认罪。”

    叶父浑身一凛,蜷伏在地:“通判大人明察,毒药只在医馆搜出,府中内人不通医术,贱儿更是对于此事毫不知情,实在无辜。”

    程厚朴也俯身贴地:“大人,此事只是草民一人所为,毒药是从草民诊间搜出来的,也是草民回医馆取的药,与叶家医馆不担任何干系,为求公正,还请大人不要随意牵连。”

    王通判冷笑一声:“哦?那你说说你为何毒杀县主。”

    程厚朴支起上半身,栽赃还要他供出理由,何其可笑,回答的声线中明显带有不敬的意味:“想杀便杀了。”

    “你!”王通判被他一噎,荒谬大胆这类的话还未脱出口,身边水墨靛蓝大袖摆在了他的眼前,他立马噤声了。

    “本王的妾,你也能说杀便杀,肯定不是叶府给你的胆量,不如说说你背后的人是谁。”堂前男人的声音低缓,却能让人不自觉感到敬畏。

    程厚朴早已知晓自己穷途末路,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着堂前的人:“叶府自然不敢,只是我痛恨四殿下,县主的死本就与我一人有关,还请殿下明察,莫要牵连无辜。”

    一番话说得不光是叶家众人,就连堂上的赵知州与王通判也是大气不敢出。

    萧昭腮线隐隐,压抑着内心的火气,换上云淡风轻的语调:“不想活那便斩了吧。”他的人早就查出程厚朴是大皇子的人,没想到却是个骨头硬的。

    四皇子接着程厚朴的话道:“程氏奸猾,他的说辞当不得真,毒杀案叶府也难辞其咎。”

    叶父与白老正欲辩解,被知州使过来的眼刀硬生生将话憋回去了。

    阿篱心下愈发焦急,这样下去岂不是将叶府彻底钉死,回天乏术了!

    “殿下且听某一言。”

    绛红色的衣袂从脚边荡过,阿篱不敢抬头,只瞥见来人青黑色的皂靴。

    小官差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讨罪:“大人饶命,属下实在拦不住这人”

    萧昭见到来人却是又惊又喜,这是他特来江州寻的人。半月前听闻不落觞在江州城现身的消息,他可是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至于今日处置大皇子的线人程厚朴,不过是他顺手给自己解决一桩麻烦罢了。

    萧昭按捺住面上的喜色觑着来人:“不落大侠有何指教。”

    “殿下良妾薨逝,心中郁郁伤怀,难免归罪仓促。”

    “可某在江州期间却经常听闻叶家医馆的名号,叶东家一手好针法是江州地界有目共睹的。”

    “殿下虚怀若谷又有踔绝之能,想必宽以济猛的道理殿下定然懂得。”

    段殇言毕就势跪在阿篱旁边:“某愿为叶家作保,医馆断断不会毒杀县主。”

    萧昭的密探将叶府早就探查过了,与大皇子确无交集。

    只是他贯来谨慎,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他在心底将段殇闯入堂审的行为来回过了几遍,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叶府不惜现身谏言。思忖多时他道:“既然有你作为作为人证,如此只需要提供物证便可免去叶家的罪。”

    物证?阿篱想到了自己带来的采买簿子、诊簿以及账簿,大着胆子回复:“殿下说的物证,民女已经带来了。”

    “呈上来。”

    阿篱将簿子从手箧里取出来,起身从那位不落大侠的身后绕去堂前,不知是谁接过了簿子,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又跪下言道:“父亲素日看诊,事无巨细,皆会一一记录在案,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父亲也是兢兢业业地遍历医书,从未轻易放弃一个病人,还请殿下——还请殿下明察。”

    萧昭眯了眯眼睛:“本王依你所言。”

    在赵知州与王通判细细地查着簿子的时候,萧昭端详了叶家这个女儿许久。

    她只绾着民间女子简单的平髻,一支玉蝴蝶笄斜插在如瀑的发丝间。虽然始至终都垂着首,但是看着她光洁的额头肤光胜雪,纤细的身躯蛴领绰约,莫名地,萧昭觉得口干舌燥。

    心下烦闷起来,甫一抬眸,便对上姑娘后方一直注视他的段殇,两厢对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了对方的心思。

    “物证文书繁多,府衙两位大人想必也要看上许久,不落大侠倒是不用一直牵累在这公堂之上。”说着,萧昭唤来近卫无藏:“好生送不落大侠回驿馆。”

    段殇笑得坦荡:“某今日无所事事,谢过殿下美意。”

    “那便请上座。”萧昭也没坚持,他方才心有成算,想出了一个招揽不落殇为他所用的绝妙法子。

    两个时辰后,赵知州与王通判终于将所谓的“物证”簿子清查一遍。

    赵知州又赶去静舍,请回了在后间小憩的四殿下。他回禀道:“殿下,所有的条目都核对上了。”

    赵知州心下忐忑,他原以为殿下的意思是这叶家是必要办掉的,如今殿下的意思他又琢磨不透了。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那便结案放人吧,只这个人,证据确凿,明日问斩。”他的手一指程厚朴,后者神色间尽是淡然。

    “本王今日险些冤了一位悬壶济世的好医者,于心不安,特有嘉赏于叶府。”

    听到这话,叶璋连忙战战兢兢地拜服在地:“草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连累殿下耗费心神亲自审问案子已经是罪过,怎敢领殿下的赏。”

    萧昭道:“你也不必推辞,我欲将府上女儿带入上京悉心教导,日后还有入皇城做女官的造化。”

    段殇听完登时就坐不住了,但是他不好发作,只得干瞪着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人。

    叶璋心内惊疑不定,硬着头皮继续推脱:“小女自小养的随意,所有的规矩都不成体统,带去上京只怕给殿下惹来烦恼。”

    “本王心意已定,今日到此为止吧,中元节后,叶姑娘同本王一同回京。”萧昭说完便挥袖离开了,完全没有提及让不落殇为他效力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个姑娘在他手里,他自然会亦步亦趋跟着来。

    叶父让阿篱他们先行回府,他与白老给程老送别最后一程。

    回去的马车上阿篱起先只抓着青钰的手不言语。

    她今日可算是跪了这辈子最久的一次,脚踝的伤还没有好,现在一双膝盖又毫无知觉了,到明天肯定会肿成馒头。

    她原先最怕疼了,如今心里塞满其他的事,又忧又喜。

    忧的是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也不知道多久才可以回来一次,在京城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喜的是京中天地广阔,她短时间内再无需面对成家的烦扰,可以专心种花制香,说不定还能在京中闯出一番名堂。

    “青钰,你乐意与我上京吗,你要是决定留在府里我这几日便天天找你哭。”

    “姑娘说什么傻话,自然是姑娘去哪我便去哪里。”

    “好青钰,我日后定给你指个好人家。”

    “姑娘!你可别取笑我,夫人说你的舅舅明日就到了,怕是姑娘的好人家也到了。”

    “……”

    “姑娘,青钰再不说了,姑娘饶了我这一遭。”

    马车外,段殇骑着马跟在后面,偷偷听着车厢内主仆的谈话,先是勾起嘴角,很快又冷下脸,嘴唇抿成一条线。

    阿篱突然想到了什么,打起帘子向外探着头,看到骑在马上的段殇,她满眼感激地笑对那人道:“公子可是应萧大人的要求来替我们解围的,民女在这里谢过公子,也谢过萧大人。”

    段殇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连连摆手:“你我不必言谢。”

    阿篱心说这人倒是比萧七那个冷面阎罗和善多了,于是笑意更深了:“不如公子晚间留在叶府用膳吧,我们阖府好好感谢你一番。”

    段殇就鬼使神差地马上应了句:“好。”

    叶府这次的危机平安渡过去,阿篱提着几天的心骤然放下,兼着夜里连番的噩梦,这会在马车上就开始困倦地不行了,她便靠在青钰的肩上一直睡到抵家。

    “姑娘,姑娘,咱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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