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丧地靠着那罗汉床坐在地上,想着萧衍与她之间的距离可真是如同天堑鸿沟,若是哪一日他突然同她说一刀两断,她连半分周旋的余地都不会有。

    更别提她这夜半三更,与萧衍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一旦传出去,她便是那费尽心机想要爬床的女婢,除了被乱棍打死,大概不会有更好的下场了。

    今日着实不该来护国寺,还是先前听渡渊的信乱了方寸。若是平时,她绝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又想到方才的宁郡主,那才是世人眼中萧衍的良配,更别提她背后还有镇西将军府的助力……

    正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细微的衣料擦着丝帛的响动,她转过脸去,正对上萧衍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她诧异开口:“你不是——你怎么起来了!”

    萧衍坐在榻上整理袖袍,眼底闪过笑意:“闻到了你在这冒傻气,扰得我不得安宁。”

    阿篱瞪圆了眼睛,不相信这人醒来第一件事是捉弄自己,气恼道:“谁要守着你了,是照影有事出去一趟,我不过守你一刻钟。”

    看萧衍只是噙着笑,她接着辩白:“照影马上就回来帮你换药,我先走了。”

    “等等,所以你承认在守着我?”萧衍伸手将人提到床弦:“怎么会到护国寺来,为了我来的?”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否认,但一时又想不出她无事跑护国寺来的理由,只得支支吾吾道:“我是,我是为了石头来的。”

    萧衍瞧着她泛红的耳珠,自顾自道:“照影不会违背我的命令,我受伤的事,定是渡渊和你说的,我倒是不明白这乌鸦在想什么了。”

    外间的门被人推开,阿篱听得一惊,连忙从床弦站起身,规矩地立在一旁。

    是照影回来了。

    他吃惊地转眼看着提前“苏醒”的主子,和面色羞红的叶姑娘。还未及开口,便听得主子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不是要换药?”

    “噢,是。”照影心领神会,提过阿篱带来的药箱,不忘补充道:“这是叶姑娘带来的药,种类齐全,比那老御医开的好。”

    “嗯。”萧衍表示赞同。

    阿篱眼瞧着照影已经开始帮萧衍解腰间的带子,慌张开口:“照影你还是先送我回禅房吧我在这你们主仆换药多有不便啊!”

    “你说话不用喘气的?”萧衍扬眉笑睨着她,明明上次她都敢同自己打趣了,怎么几日不见又是这幅小心翼翼的姿态。

    方才不是还大刺刺坐在自己的床边吗?随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次伤在肩上,少不得要脱去上衣……

    他从善如流,话音一转:“药我自己换,照影你送她回房,安排马车明日一早送她回城。”

    “是。”

    待阿篱离开后,萧衍迅速而娴熟地给自己换了药,从榻上起身推开窗,雨后的凉意不住地往温暖的内室钻。

    他从窗口避影敛迹纵身出去,在一间耳房捉回呼呼大睡的渡渊。

    “说吧,为何将我受伤一事告诉她。”萧衍双手撑在膝上,语气可以听出愠怒,脸色却是一如往常。

    渡渊“嘎啊”地低叫了几声。它与萧衍对话倒是无需借助纸笔,毕竟它伟大英明的主子多少懂点鸟语。

    “只是试探叶姑娘对主子你有多少真心。”

    “荒唐!”萧衍揉了揉眉心:“她不过才认识我月余,有多少真心抵得上你来试探?”

    他思索片刻接着道:“还有什么目的?”

    “再没有了。”

    “莫要撒谎。”萧衍扫过一记锋利眼刀:“全部交代出来!”

    渡渊一缩鸟脖子,幽幽怨怨地叫起来,若听声音只觉得悲切,而萧衍听它一字一句道:“属下觉得叶姑娘除了一副好皮囊,再没有配得上主子的,不若您日前救下来的宁郡主。属下今日暗中观察了一日,宁郡主对您完全称得上一往情深。”

    “所以属下便想着让叶姑娘自己亲眼看看,您和宁郡主之间家世门第才合适,希望她知难而退。”

    “而且若有镇西将军府背书,主子您幕后的那些势力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调用了。”

    萧衍平淡的脸色终是黑沉下来:“你知道你同照影和宣杪相比,差在哪里吗?”

    乌鸦困惑地抬起脑袋。

    “属下从未觉得自己比照影和宣杪差……”

    “你这颗脑袋就是摆设。”萧衍气势一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明明同是在他身边待了近十载的下属,怎么照影就能立马揣度出他的内心想法。

    哦,想起来了,这乌鸦小时候脑袋被华山上的老驴踢过。

    渡渊被它崇拜的主子骂了,顿觉万分挫败。

    “属下日后不会自作主张,但是属下仍旧不看好您和叶姑娘在一起。”

    刚从外面推门进来的照影:……

    这只呆鸟怎么净在主子头上点火,主子在华山神识初开的时候有多失魂落魄难道忘了?

    他忍不住出声纠正道:“主子和叶姑娘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轮得到你这乌鸦精来反对?”

    萧衍听了这话,终于觉得闷在胸口的气顺多了,他一拍渡渊的脑袋:“行了,你还是去萧昭的身边替我盯着他,我怀疑他这几日在朝上盛气凌人,和西固的案子有关系。”

    渡渊耷拉着脑袋打开翅膀,下一瞬又收回双翅。

    “还有事?”

    “叶姑娘几日前去同福酒肆寻过一次主子。”

    “你没有来禀我?”萧衍再度凛然:“说!”

    渡渊低眉顺眼:“叶姑娘说西固失玉案可以往典铺找线索。”

    他又是一拍渡渊的脑袋,愠怒道:“有你我还能成什么事!”

    接着振声招来照影:“替我更衣,你留在这里应付宫里的人,叶姑娘那边我去通知云府的马车来接。”

    “是,属下能问主子想做什么吗?”

    “追回银子。”

    照影也明白了,这批人截贡玉是见财起意,而他们若是这么快便去典铺脱手了这批玉,定然是短时间需要大量银子。

    打上贡玉的主意倒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而且一不做二不休,将押运的西固三百镖师尽数坑杀,放眼京中这般暴戾恣睢的行事,唯有四皇子最符合。

    可四皇子需要大批银子做什么?他作为皇子最不缺的可就是银子。照影心内想着也便就问了出来。

    萧衍调整好自己的皂靴,直起身子道:“他不缺的是明确用途的银子,交趾战场现下扑朔迷离,他在陛下面前领命平交趾的乱。

    “如今形势动荡,他需要大量银子招募江湖人士。”

    翌日,阿篱昏昏沉沉地被青钰拖起来,她困倦得眼睛睁不开,闭着眼睛任由青钰替她更衣梳洗,直到出禅房的廊院,仍觉得脚步虚浮。

    青钰说接她们的车就来,她先去前方瞧瞧,让阿篱在一处阁子前稍等等。

    因为刚起床不久,阿篱的脸红扑扑的,被清晨带着霜气的寒风一吹,没忍住抬帕掩面打了个喷嚏——正撞上从斋堂给主子提早膳的,宁长佩的大丫鬟茜儿。

    她霎时清醒了,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替你重新打一份来吧。”

    茜儿的身量小,嗓门却大,她恼怒呵斥:“大胆,郡主的早膳是有定数的,哪是你想取就取得来的。”说着就来抓阿篱的手臂,要将她扭送到郡主面前,不然遭殃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哎?莫要拉拉扯扯,我保证跟着你走行不行。”阿篱费力地往回扯袖子。

    茜儿这时才瞥见她的脸,鄙夷道:“是你?你不是添灯的宫女?大清早想溜哪去?”

    “误会了,其实我是照影大人临时叫来的,现在没我的事自然要回去了。”阿篱胡乱解释。

    茜儿心内存上疑影,语气中的鄙意尤盛:“昨日见你就鬼鬼祟祟的,手脚也不爽利,你这样错漏百出的人在我们郡主面前早该打发了,照影大人会用你?”

    “对啊,所以今日我就被打发回去了。”阿篱顺着她的话编。

    很快二人到了阁子后的一重院落,庭院早前洒扫已毕,各处侍立的婢女皆是垂手不语。

    茜儿直接将人拽到内堂,换上一副乖顺的样子对着堂侧彩绣凤张的卷帘,细细禀报早膳一事的首尾。

    卷帘后人影憧憧,青烟袅袅。其实早膳的盒子压得严严实实,阿篱的手不过是稍碰了一下那盒子边。然而茜儿竟然能从她自己早间出门取膳开始汇报,直说到方才进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阿篱一边腹诽怎么不从开天辟地开始说,一边担忧今日的课大概率要迟了。

    说起来还是自己沉不住气往护国寺跑,萧衍即便是受伤又怎会无人看顾,眼前的郡主娘娘都亲自照料了,她来凑什么热闹。

    里间的人听完了这件事的始末,缓步向中堂行着,早有婢女规矩地搭帘子,抬熏笼,递手炉。宁长佩坐在中堂上首的镌花椅上,并未抬眼,只吩咐道:“再备两份膳,一并送七殿下那处。”

    接着她似是对手中手炉的样式不满,默默了良久开口问:“这位女使和照影的关系不错?”

    阿篱自行行礼后答:“只是认识,并无交情。”宁长佩便一直在上首端详着她,叫她极不自在。

    又是许久,宁长佩突然轻笑一声道:“罢了,终究不是能入流的阿物,你去吧。”

    阿篱抬首望向堂上,宁长佩今日妆点得颇为隆重,一支并蒂牡丹钗穿过乌发,胸前还坠着各色宝石璎珞,银白色狐狸毛坎肩似雪团,簇拥得华贵的珠翠显出高洁来,自矜和傲气这两种特质在她身上融合得近乎完美。

    而阿篱抽身完全退出内堂之后,还是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掌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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