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篱在昌明坊租的宅子是一座一进的院落，屋舍的面积比西下房还小些，倒是院子相对开阔。
院内水井边有一株老梧桐，沿着院墙一溜墙根下是瓦盆地栽，因着主人家长久不在京中，花木纷杂颓败。
阿篱从昨夜回来便一直盘算着如何重新耕耘布置小院。清早，她拿着列了花籽名目的纸条，刚一推开院门，入目便看见熟悉的车驾。
照影殷勤地替她搭起帘子，幸而现下天光还未大亮，四下里静谧昏暗，她做贼似地爬上萧衍的马车。
“你这车在昌明坊也太瞩目了。”她半躬着身子迈进车内，紧张道。
“嗯。”萧衍闻言合上手中的文书，语气颇为幽怨：“你又不愿住在云府。”
“那你也不必早早地来接我呀，现下入宫太早，我特意预留了走过去的时辰呢。”
他点头道：“是很早，倒是不必马上入宫，先随我回一趟云府。”
“欸？”
“原本打算下值再带你去，可你应该更想早些回来休息，现在的时辰反而合适。”萧衍耐心解释。
他注意到阿篱手中拿着的纸条，忽而勾唇：“誓文你已写了？拿来我看看。”
“什么誓文——”阿篱看着他伸过来的掌心尴尬一笑，将纸条往身后藏：“还未写完，先不要看了吧。”
他的手丝毫未动。
“其实我还没写。”阿篱只得硬着头皮道。
但萧衍执意要看，他昨日整夜辗转反侧，甚至后来完全睡不着在府上闲逛，还吓到了几个上夜的家仆。今日天还未明，他便容光焕发地吩咐照影驾车往昌明坊来。
“无妨，我只瞧一眼。”
待萧衍展开那写着“千叶莲、海棠、紫藤、红豆树……”的字条，一直扬起的嘴角终是落了下去，他默默将纸条折好还给阿篱，重又翻开几小几上的文书，若无其事地看起来。
行至半路，绵长凉雨淅沥而下。
青石板街面被雨水濡湿，卖早点的铺子闹哄哄地向棚内收摊，早行人捧着硕大的秋瓜撑在项首遮雨，推着板车的短衣帮健步如飞，雨丝伴着风将落叶向泥土中压实。
阿篱正看得专注的时候，萧衍不动声色地拉起她的手，一开口颇有些自矜的意味：“某些人今日险些冒一场雨。”
“是，阿篱在这里多谢萧公子。”她面上掩不住揶揄的笑，指着窗外一只淋得湿漉漉的野猫：“想必你盼着我淋成这样呢。”
“谁说的，你若是病了谁来伴读，我还得劳心劳力照顾你。”
这话说得她一阵兵荒马乱，掩着内心那股欣喜避开他直白的视线。
很快车驾在云府外仪门前停下，萧衍先行下车替她撑着伞，两人一径牵着手穿过抄手游廊，跨过前院正厅，又过了几重亭台楼阁，行至一处她有些眼熟的廊庑。
果然，再向前便是她曾来过的翠屏楼。
他道：“正好落了雨，翠屏楼是赏雨的好去处。”
“萧公子怎么还要卖关子呢？要做什么呀？”她好奇地四下张望，不明白萧衍大早上带自己过来是要作甚。
“马上你就知道了。”两人步调一致地上了翠屏楼。此时眼前是一片濛濛细雨，黎明的寒意凝成飘忽的雾气，笼罩着下首火红的长枫、金黄的银杏、绯色的连香。
阿篱凭栏眺望眼前烟雨绘卷时，萧衍从身后将人圈回来，“小心将衣裳沾湿了。”
他接着抬手指向靠墙一侧的平头大案上，“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案上搁着几个大捧盒，阿篱凑过去看，只见里面分别铺着设色芙蓉的玉佩器、粉蝶扑蕊的华胜、玉珠琳琅的璎珞，还有一箱绞织着瓜瓞绵绵的香扇，一匣凤形金镶玛瑙，一时华光满室。
“你这是？”她的视线在案上和萧衍之间流转：“在向我展示财力？”
萧衍：“……昨夜整理出母妃的旧物，钗环首饰总归在我这里白白放着，你不是把首饰当了，这些你若喜欢便全带走。”
阿篱怔道：“这些你还可以留个念想，我带走了算什么。何况这些首饰太华贵了，我的身份佩戴于礼不合呀。”
不待萧衍答话，她接着关心道：“你昨夜送完我时辰都那样晚了，还有心思整理旧物？是思念娘娘了吗？”
“嗯。”他不自然地撇过脸，其实这位已经去世的母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着实一般，毕竟他自小养在行宫，从未感受过一天的母爱，小的时候还会渴望亲情，现在亲情于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
“你无需有负担，若是母妃还活着，这些也会由她亲手交给你。”
“萧公子。”她的语调拉长，轻垂下浓密的睫羽，薄粉从面颊蔓延到耳珠，轻轻启唇自白道：“你能替我争得伴读一席，我已经很满足了，可——”
“可我不满足。”他抢白道：“只要你不将我推开，其余的交给我，嗯？”
“挑首饰吧，若是都不喜欢，我们另去京中的首饰铺子买。”
他高大的身躯杵在阿篱的身前，语气却是小心翼翼又透着执拗，她便笑着未再驳他。
想到之前好奇他腰间佩的那串宝塔形坠子，便伸手将坠子扒拉过来，此时方才知晓玉身上刻的是“家国永安”四个字。
萧衍挑眉问：“你喜欢它？”
她点头道：“这坠子成色似乎不合殿下身份，倒是适合我这个伴读，不如只把这个坠子赏给我吧。”
“此物确实不值什么，是旧时我在东市一家古玩铺子淘来的。”他说着解下坠子矮下身：“我替你戴上。”
“公子不可。”她连忙扶住他下蹲的身形，哪里能拦得住。
萧衍见到她腰间佩的那块平安符，眉梢眼角都酿着笑。戴好后他起身轻捏面前少女的脸颊，“你平安，大梁也平安，甚好。”
楼外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这个秋天缠绵的秋雨似乎多到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最终萧衍执意替她在首饰堆中选了一顶华冠带走，那冠用金线缠绕廓形，通体髹漆，上缀珠玉点翠，祥纹云片，侧挑凤翼缬宝入鬓钗。好看是好看，却实在是过于华丽。
“萧公子，这冠我怕是只能成亲的时候戴了。”
“成亲自然会有更好的。”他接着话音一转：“你不会缺银子给它当了吧。”
“额。”阿篱此时刚冒出“既然戴不了不如当了”的想法，只能哈哈笑道：“怎么会！这可是你送我的东西……”
院内水井边有一株老梧桐，沿着院墙一溜墙根下是瓦盆地栽，因着主人家长久不在京中，花木纷杂颓败。
阿篱从昨夜回来便一直盘算着如何重新耕耘布置小院。清早，她拿着列了花籽名目的纸条，刚一推开院门，入目便看见熟悉的车驾。
照影殷勤地替她搭起帘子，幸而现下天光还未大亮，四下里静谧昏暗，她做贼似地爬上萧衍的马车。
“你这车在昌明坊也太瞩目了。”她半躬着身子迈进车内，紧张道。
“嗯。”萧衍闻言合上手中的文书，语气颇为幽怨：“你又不愿住在云府。”
“那你也不必早早地来接我呀，现下入宫太早，我特意预留了走过去的时辰呢。”
他点头道：“是很早，倒是不必马上入宫，先随我回一趟云府。”
“欸？”
“原本打算下值再带你去，可你应该更想早些回来休息，现在的时辰反而合适。”萧衍耐心解释。
他注意到阿篱手中拿着的纸条，忽而勾唇：“誓文你已写了？拿来我看看。”
“什么誓文——”阿篱看着他伸过来的掌心尴尬一笑，将纸条往身后藏：“还未写完，先不要看了吧。”
他的手丝毫未动。
“其实我还没写。”阿篱只得硬着头皮道。
但萧衍执意要看，他昨日整夜辗转反侧，甚至后来完全睡不着在府上闲逛，还吓到了几个上夜的家仆。今日天还未明，他便容光焕发地吩咐照影驾车往昌明坊来。
“无妨，我只瞧一眼。”
待萧衍展开那写着“千叶莲、海棠、紫藤、红豆树……”的字条，一直扬起的嘴角终是落了下去，他默默将纸条折好还给阿篱，重又翻开几小几上的文书，若无其事地看起来。
行至半路，绵长凉雨淅沥而下。
青石板街面被雨水濡湿，卖早点的铺子闹哄哄地向棚内收摊，早行人捧着硕大的秋瓜撑在项首遮雨，推着板车的短衣帮健步如飞，雨丝伴着风将落叶向泥土中压实。
阿篱正看得专注的时候，萧衍不动声色地拉起她的手，一开口颇有些自矜的意味：“某些人今日险些冒一场雨。”
“是，阿篱在这里多谢萧公子。”她面上掩不住揶揄的笑，指着窗外一只淋得湿漉漉的野猫：“想必你盼着我淋成这样呢。”
“谁说的，你若是病了谁来伴读，我还得劳心劳力照顾你。”
这话说得她一阵兵荒马乱，掩着内心那股欣喜避开他直白的视线。
很快车驾在云府外仪门前停下，萧衍先行下车替她撑着伞，两人一径牵着手穿过抄手游廊，跨过前院正厅，又过了几重亭台楼阁，行至一处她有些眼熟的廊庑。
果然，再向前便是她曾来过的翠屏楼。
他道：“正好落了雨，翠屏楼是赏雨的好去处。”
“萧公子怎么还要卖关子呢？要做什么呀？”她好奇地四下张望，不明白萧衍大早上带自己过来是要作甚。
“马上你就知道了。”两人步调一致地上了翠屏楼。此时眼前是一片濛濛细雨，黎明的寒意凝成飘忽的雾气，笼罩着下首火红的长枫、金黄的银杏、绯色的连香。
阿篱凭栏眺望眼前烟雨绘卷时，萧衍从身后将人圈回来，“小心将衣裳沾湿了。”
他接着抬手指向靠墙一侧的平头大案上，“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案上搁着几个大捧盒，阿篱凑过去看，只见里面分别铺着设色芙蓉的玉佩器、粉蝶扑蕊的华胜、玉珠琳琅的璎珞，还有一箱绞织着瓜瓞绵绵的香扇，一匣凤形金镶玛瑙，一时华光满室。
“你这是？”她的视线在案上和萧衍之间流转：“在向我展示财力？”
萧衍：“……昨夜整理出母妃的旧物，钗环首饰总归在我这里白白放着，你不是把首饰当了，这些你若喜欢便全带走。”
阿篱怔道：“这些你还可以留个念想，我带走了算什么。何况这些首饰太华贵了，我的身份佩戴于礼不合呀。”
不待萧衍答话，她接着关心道：“你昨夜送完我时辰都那样晚了，还有心思整理旧物？是思念娘娘了吗？”
“嗯。”他不自然地撇过脸，其实这位已经去世的母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着实一般，毕竟他自小养在行宫，从未感受过一天的母爱，小的时候还会渴望亲情，现在亲情于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
“你无需有负担，若是母妃还活着，这些也会由她亲手交给你。”
“萧公子。”她的语调拉长，轻垂下浓密的睫羽，薄粉从面颊蔓延到耳珠，轻轻启唇自白道：“你能替我争得伴读一席，我已经很满足了，可——”
“可我不满足。”他抢白道：“只要你不将我推开，其余的交给我，嗯？”
“挑首饰吧，若是都不喜欢，我们另去京中的首饰铺子买。”
他高大的身躯杵在阿篱的身前，语气却是小心翼翼又透着执拗，她便笑着未再驳他。
想到之前好奇他腰间佩的那串宝塔形坠子，便伸手将坠子扒拉过来，此时方才知晓玉身上刻的是“家国永安”四个字。
萧衍挑眉问：“你喜欢它？”
她点头道：“这坠子成色似乎不合殿下身份，倒是适合我这个伴读，不如只把这个坠子赏给我吧。”
“此物确实不值什么，是旧时我在东市一家古玩铺子淘来的。”他说着解下坠子矮下身：“我替你戴上。”
“公子不可。”她连忙扶住他下蹲的身形，哪里能拦得住。
萧衍见到她腰间佩的那块平安符，眉梢眼角都酿着笑。戴好后他起身轻捏面前少女的脸颊，“你平安，大梁也平安，甚好。”
楼外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这个秋天缠绵的秋雨似乎多到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最终萧衍执意替她在首饰堆中选了一顶华冠带走，那冠用金线缠绕廓形，通体髹漆，上缀珠玉点翠，祥纹云片，侧挑凤翼缬宝入鬓钗。好看是好看，却实在是过于华丽。
“萧公子，这冠我怕是只能成亲的时候戴了。”
“成亲自然会有更好的。”他接着话音一转：“你不会缺银子给它当了吧。”
“额。”阿篱此时刚冒出“既然戴不了不如当了”的想法，只能哈哈笑道：“怎么会！这可是你送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