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一家棺材铺外,黑沉的夜色将几人身影藏匿地严实,萧衍抱着她飞身进后院,虫娘的尸身便停在这里。

    纵然阿篱的内心有所预料,在亲眼见到仵作开棺后的那一幕,她还是没有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

    虫娘小小的身体躺在那儿,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乌紫,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永远地阖上了,一向一丝不苟的小辫子这会乱蓬蓬的。

    身上穿的是阿篱几日前带她新裁的衣裳,此时那衣裳皱巴巴地裹在她的身上,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仵作探看了一番,到萧衍面前回:“女童死前所食之物乃断肠草,此草灼烧肺腑,烧穿肠胃,让人痛不欲生,因此女童指甲内有抓挠的淤青,口内的污血也是疼痛所致气血逆行。”

    阿篱和萧衍对视一眼,两人心下都明白从用毒这处着手去查仍旧不易。

    断肠草虽然剧毒,实乃常见毒物。况且并非无药可解,只需金银花汁配合甘草大量煎服,中和其毒性,或是用碳灰混上碱水送服催吐。

    阿篱愤愤地想,无论这下药之人是谁,严楷当时与虫娘同处一室,对其痛苦视若无睹,冷眼旁观,他确实该死。

    几人将虫娘的尸身带回阿篱在昌明坊的小院,暮秋的天明得晚,阿篱鼓气勇气同萧衍去窝棚街将死讯带给孟婶和石头。

    同阿篱约在客栈的杜谕和殷好颜也被请了来,一整日,众人在小院替虫娘置办了一个精简的丧仪,赶在日落前让她入土为安。没有温度的阳光斜斜地打在那座矮碑上,将碑影拉得很长。

    这是阿篱第一次深刻地经历身边人的离世,便是在江州时程老在狱中被赐死,她那时除了悲切无奈还有对权贵的畏惧。

    原来阴阳相隔是心内下一场尘世的暴雨,凉话白云西来,风吹橡栗堕瓦。

    第二日阿篱仔细排查一遍从殷好颜那里得来的名册,发现严楷并非独自赴宴,他最大的那位庶弟严英也在册内,名册里还有不少是在上京臭名昭彰的纨绔。

    这日午时,阿篱寻了几次皆未得见面的丹音总算是出得府来,阿篱听见她在景明宫外等着自己,欢喜地迎出去。

    “丹音!”

    “叶姑娘。”

    “丹姐姐都同我生疏了。”阿篱不满道。

    丹音笑答:“丹姐姐都站许久了,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啊,快进快进。”阿篱拉着人朝里走,景明宫的花厅位置稍显偏僻,因着这处原先是禁军驻所,花厅是后来方建成的。

    阿篱带着人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穿过游廊和月门,丹音道:“从来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今日亲眼见着才知道此言不虚,单这一宫只怕比勋贵家族的宅邸还要大了。”

    阿篱笑道:“说来惭愧,平日里并未有什么客来过,这里的花厅又偏,我平日都是在书房那附近走动,这边若不是有女使引路,都忘记怎么绕了。”

    待二人至花厅内,丹音将茶饮了两盏,和阿篱闲扯了许多旁的话,终于表明了今日的来意。

    “叶姑娘,我知你不日便要做王妃娘娘的,你我能相交一场实在是我高攀了,今日我少不得再求你一事——”

    阿篱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丹姐姐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同起一社,同在一监,赤心相待,何须在意身份地位。”

    丹音勉强地笑了一瞬,将腕子上的翠玉镯子褪下来,“叶姑娘先听我说,我知道世子爷这次似乎做了错事。可你信我一次,世子他虽然是个混不吝,可杀人这事他是不敢做的,他平日里连下人都不下重罚的。”

    “我知道此番罪证都指向世子,但希望你能查清这事再对世子动手,他在府内也有他的难处。”

    “老爷的那些侧室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几个姨娘的孩子虽然越不过他去,可老爷常常为着他不如庶弟动辄打骂……”丹音说着满脸的愁云凝成泪珠。

    阿篱为难起来,若说完全放过严楷,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在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他。若死咬住严楷,又拂了丹音的脸。

    她只能保证道:“丹姐姐,我同你保证,查明真相前我不会送严楷下狱。若这事最后与他关系不大,我也可以放过他,你看可以吗?”

    “还有这镯子是丹姐姐傍身之物,水头极好,我可不能收。”

    “嗯,是我一时糊涂了,叶姑娘自然也不缺这些。”丹音艰难地点头,用帕子包回镯子,告辞离开。

    阿篱在书房又研究了一遍那名册,还是没推出个所以然,只能出门找殷好颜商量。

    殷好颜呆坐在府门前月桂树后首,心烦意乱地扯着手中的叶片,若不是阿篱眼尖,一晃眼就要把她掠过去了。

    “殷好颜,你怎么在这里?”

    殷好颜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扔了手里的叶子,“你要吓死我!”

    “明明是你玩叶子玩的入神。”阿篱看向她周围:“你的女使呢?”

    “我心里烦,没有让人跟着,怎么,你多管闲事的老毛病还没改?”

    “我找你是有正经事!”

    “哦。”殷好颜噘着嘴捡起扔在地上的帕子,阿篱注意到这块帕子杜谕到底还是还回她的手中。

    阿篱问:“前日早上,在案发的那间房内,众人发现虫娘的时候,严楷当时在做什么?”

    “你怎么突然严肃地可怕。”殷好颜收起面上的小脾气回忆道:“那会的情况我不清楚,他应该是吃醉了酒在睡觉吧,好像还是被府里人抬回去的,醉成这样也不知喝了多少,要我说那帮纨绔一个比一个荒唐。”

    “确定是抬回去的吗?”阿篱想,若是单纯醉酒,一晚上多少也该清醒些,更何况若是前夜刚毒杀人,真的能心大到直接入睡吗?

    她从未饮酒至烂醉,不清楚酒精是否能让神经麻痹到这种地步。但她还记得在江州萧衍醉酒之时,字字句句将心迹展露无遗。这代表便是醉酒,人也不会做出违背本意的事。

    “确实是,他的庶弟就歇在隔壁,悄悄将人带走了。”殷好颜满脸的心不在焉。

    “好吧。”阿篱双手环胸瞧着她:“你和杜大人的事,掰扯清楚了?”

    “哪有什么事。”殷好颜迅速背过身去。

    “杜大人现下还未离京,是你的缘故吧?”阿篱似笑非笑地问。

    殷好颜并未回答,她背对着阿篱绞着手里的帕子。

    “不是吧,殷好颜?”阿篱探首到她的面前,见她一味嘴硬便拿话激她:“清醒着点,你同杜文章还有婚约在身,再说杜文章家世可是远超杜大人的。”

    殷好颜果然是受不得激的性子,她马上转过身反驳:“杜文章如何能同杜谕相比,就拿家世来说,杜谕是靠着自己考取的功名做的官,他杜文章只能等着日后袭爵。”

    “哦——还有呢?”

    “你!你在套我的话!”

    “别激动哇!”阿篱拍上殷好颜的肩,“你可是堂堂殷大小姐,虽然脾气臭了点,嘴巴不饶人了点,可你心肠不坏,他杜文章不配,还是杜大人合适些。”

    殷好颜听她的前半段刚要发作,后半段又按捺下来:“哪有你这样夸人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刚认识就打了一架呢,还是为着我欺负别的同窗的事,你似乎都没有记恨过我。”

    “那件事沈姑娘和我解释过,是他哥哥做错了事害了小青小红的哥哥,不过你现在远离那两位是好事,她们的性子过于顽劣了。”

    “叶深篱,我现在明白为何众人都喜欢你了。”

    殷好颜吸吸鼻子道:“我原先总觉得你靠四殿下向上爬,是心里藏奸的人,所以总是针对你。后来认识你后发现不是这样,是我自大又自负,但我又嘴硬不肯承认。”

    “现在我才明白,你善良,明礼,遇事不妥协不退让,你就像照拂在大家心里的小太阳。”

    阿篱被她一番话说得红了脸:“我哪像你说的这样。”

    哪知道殷好颜忽然间仿佛变了个人:“我想清楚了,婚姻是女郎一生的大事,绝对不能明知是泥潭还要闯进去。”

    “你说,若我也像你一般行事,杜谕是不是也会喜欢上我。”

    “嗯。”阿篱点着头复又愣住:“啊?”

    她无奈笑道:“你这人怎么一想一个偏,殷好颜就是殷好颜,是整条长街最明艳活泼的女郎。”

    见殷好颜不搭话,她道:“喂!你拿出先前瞧不起我的气势来呀!喜欢杜大人那就勇敢追求嘛,大好的豆蔻年华,就该用来做些轰轰烈烈的事啊。”

    殷好颜仍带犹疑:“可这种事哪有女郎主动的,再说了万一杜谕因此厌烦我怎么办。”

    “嗯——”阿篱给她分析道:“三种结果:爱,不爱,遗忘。你最无法接受哪一种。”

    “遗——忘吧。”

    阿篱点头笑望着她,“在我看来杜大人可不是完全无意,汝其勉之!女郎!”

    又过了两日,六扇门那边却传来消息,有人将虫娘的尸身送去了。

    阿篱刚开始听见这个消息犹自不信,她甚至怀疑严家半夜掘了虫娘的坟。待到衙门里看见一具烧焦的躯体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是送来顶包的尸首。

    谁知这日下午,另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严楷因为惊惧过度死了!

    从早间严府主动投案,到现下严楷去世,这个案子了结的快到让人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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