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忍在月影门不仅混上了长老,还隐约有成为代门主的趋势。

    他在月影门的行事和管理上,效仿灵山派,不仅强行改变月影门弟子的日夜作息,还教授他们灵山剑法,带弟子们出来走动,更是放话称,要让月影门成为环州之首。

    “笑话。”叶承书紧拧着眉,面色凝重,“师父,再让赵长老在月影门,迟早月影门要成为第二个灵山派,师父要放任灵山的叛徒来侮辱灵山吗?”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灵山派。”张固子轻笑。

    他语气虽缓,但目光从容笃定,让叶承书一时不明。

    他告诉叶承书林英之来找他谈交易一事,“若是你,你会和林小友做交易吗?”

    “这......”

    交易内容很简单也很直白,但越简单,越是没有空间谋利,叶承书显然犹豫起来。

    “若是应下,来日赵长老真的身亡,那灵山派在外人口中便成了那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流,三元盟也可能被有心之人谣传,说我们排挤那等不入盟的门派......而林姑娘能与我们做交易,想必日后也能与他人做交易行不利灵山之事......”

    叶承书的眉拧成了川字,他在思考一切有可能不利灵山派的因素,争取将交易中利最大化。

    “承书,要是谈生意都如你这般用力磨蹭,商人早就跑了。”张固子打趣叶承书,摇了摇头,“我只问你,这比买卖不做,林小友是不是就不寻赵忍?”

    叶承书怔了一瞬,张了张口,却仍是疑惑。

    他点了点自己的大徒弟,“月影门门主死时,林小友和赵忍皆在场,赵忍言她与无面者一伙,此话是不是真暂且不论,只看赵忍,一是通过凌霄阁大肆宣扬其杀害门主,二是发出悬赏引人追捕,与人不留余地。若是你,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叶承书想了想,舒展眉目,了然。

    “这么说来,不论林姑娘是不是无面者,也不论她是不是真的杀害了月影门门主,这仇都是结下了。”

    “所以为师根本就不必与林小友做交易。”

    林英之来灵山派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张固子不会顺她的意。

    先前抓天喜之时,她和秦影前脚去追天喜,后脚就出了赵忍一事,前后所隔半天都不到。

    时机太巧,且两件事中都需要他本人的参与,又恰好,两件事皆是张固子为最重要的角色。

    若说巧合,他在赵忍一事上完全是受害的一方,她不信。

    那么,便是他先与自己谈妥抓天喜,后借着这个时机,替他自己清理门户,排除异己,一箭双雕。

    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她和张固子谈不成的买卖,自然有别人想谈。

    卑鄙之人,怎么会只有一个仇家呢?

    “真的吗!林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杀赵忍?”

    衍肆压着声音,但激动的情绪让他声音微颤,还惹得他脚上的镣铐嚓嚓作响。

    衍肆,揪出赵忍谋害掌门的关键人物,能牺牲自己做局,不是利,就是仇。

    晦暗的烛火照亮他激动的双眸,暗了半边脸庞。

    这个人,和赵忍的仇不是一般大。

    她定眼看这面前双眼放光的衍肆,做下判断。

    “直接杀了他,多没意思。你懂医懂药,折磨起人来,应该很有一套吧?我把他抓来给你,怎么样?”

    笔在衍肆手中微微变形,他显然兴奋到颤音,“我一定叫他生不如死!”

    她偏过头,看着他脚上的镣铐,装作遗憾:“但是你自囚在这,我要怎么把人给你?”

    “不,不是问题。”他看了眼四周,上半身靠近林英之,用气音道:“我能假死脱身。”

    她挑眉,夸赞道:“厉害。”

    “嘿......呵呵呵......呵呵......”衍肆忽然笑了起来,“我会的比他以为的要多的多,呵呵......他还以为他了解我,呵呵呵......”

    他笑得狡黠,有诡计得逞的得意,又有期盼美好事物的天真。

    他的笑意感染了林英之,她也不自觉牵起唇角。

    “容我多问一句,你和西渠有关系吗?”

    刚还在笑意盈盈,没想到这个问题立马让衍肆警觉起来,“你问这做什么?”

    “我追查的事都因为西渠人而断了线索,怕了,所以提前一问。你是或不是,我不在意,别妨碍到我就行。”

    衍肆瞥了眼他处。

    看他谨慎起来,林英之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这里无人。”

    “我母亲是西渠的医官,我所学皆是来自母亲。十几年前两国开战,我和母亲与部族走散,误打误撞来了大霁。那时我年幼不通事,在这里长大后身上也没有西渠的习惯,但我确实是西渠人。”

    她点点头,了解了。

    “你懂医,对我很方便,我需要你这样的......同盟。”

    “呵呵呵......我不光可以做你的同盟,我还能做你永远的朋友......我所有的药,我所有懂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声音细细密密,从弯曲的眼中传来。

    她就喜欢和这样痛快的人谈交易。

    “成交。”

    次日一早,向叶承书打了个招呼,林英之独自下山。

    山门口的石阶上,还隐约有层晶莹。

    过了山门,小尾巴还跟着不肯露面。

    “有话就说。”她停下脚步,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话落好一会,石阶旁的林中透出一个人影。

    “今天天气不错,哈哈。”方尔辞干笑两声,慢步现身。

    “有事?”她转过身面向来人。

    套了皮制剑鞘的花毫卷在腰间,比之上一年,方尔辞消瘦了几分,少年气也退去了一些,只是一开口又是底气不足。

    “我,我想......”他明显紧张,握紧了双拳,“我想知道,赵......我师......赵长老,他......”

    哦,她想起来了,方尔辞是赵忍的徒弟,赵忍自己跑了,徒弟留了下来。

    今天偷偷跟在她身后,想必是来问赵忍和她之间的事。

    林英之打断他的扭捏,简言道:“赵忍杀了月影门主,陷害我。”

    他翕张着唇,目光下移,“是这样啊,真的吗?”

    “嗯。”

    等了一会,听见一道苦笑,无奈又自嘲。

    “我还不死心,非要来自取其辱。”

    “问完了吗?”

    林中的人不说话,林英之等了一会,便提步。

    “等等!”

    她又转过来看这少年要说什么。

    “那个,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吗?”

    “为什么?”

    方尔辞走了出来,站到太阳底下,林英之这才看清,他眼下有着一层乌青,看来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他怎么样也是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我不想看见他变成这样......”

    “所以呢?”

    “我想做点什么......起码,起码,请你别记恨我师父......”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气,连眼睛不敢看林英之。

    “这和你有关系吗?”她偏头看这个别扭的少年,“你想拦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拦不住你,我打不过你......”

    他心里已经扭成了麻花,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没别的事,我要走了。”

    她又等了一会,见方尔辞扭捏着不说话,便也不再理会他。

    下山的路走了近一刻,后面吧嗒吧嗒传来跳下石阶的声音。

    方尔辞气喘吁吁地超过她,拦在她面前,鼓起勇气,“我,我想说,你能不能,别找我师父寻仇?你可以报在我身上,真的!”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个,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英之不解地问,“要是我想一剑杀了赵忍,你也要替他去死吗?”

    “我......我可不可以过几年再死......”他低下头去。

    她看着方尔辞,忽然觉得他很天真,想法清澈又愚蠢,会把所有人往好处想,会被自己的愧疚折磨,从而做出一些牺牲自己的事。

    赵忍这样的小人,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弟子的?

    “回去吧,你师父做什么样的选择那是他的事,你不在我的行动范畴内。”

    他不动。

    “他一手把我带大,教我护我,就算,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我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方尔辞别过头去,轻颤的声音带了哭腔

    林英之微微睁大了眼,她眼睁睁看着方尔辞眼中掉下一滴硕大的泪珠。

    这个少年就这么在她面前哭了起来,让她顿时有些无语。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长这么大,师父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可是我没办法面对他......我不敢去找他问清楚,我很想去问他,可是我不敢,我怕......”他抬手擦拭眼睛。

    “因为赵忍,我也丢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方尔辞,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了,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你和你师父是两个人,我不会因为你而放过赵忍,你也别成为我的阻碍,否则......”

    看着他泪湿难过的双眼,破天荒的,她没说出后半截威胁的话。

    “发挥自己全部的作用,就是消减愧疚的方式。你们门派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回去吧。”

    越过方尔辞,这回没再等他说话。

    她已经说的够多了,他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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