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爿月光排云而出，人间月皎皎可爱，恍若霭霭霜雪。
云雁秋站起身，指向玉门关的位置：“我追了他二十里总算是追上了。操他娘的！差点让他在关玥前逃了进去。”
“他与那鞑靼人是什么关系？”华玄机一时间两太阳穴突突乱跳，谨慎地问道。
“曹仁非与卟噜嘟做的就是非法走私的路子。二人分别从京城与大月氏购置商品，再沿途高价转卖出去。”
“我爹是圣上亲封的皇商，受朝中设立的四方亭管制。所售瓷器、茶叶、丝绸都受皇家管制。交易须双方持‘公凭’才可进行。”行云起说道。
云雁秋爽快地递过一盏酒，华玄机略一思索便也接过：“所以现在卟噜嘟身患疫病，曹仁非便是怕遭人发现这些龃龉事才逃了。”
云雁秋道：“他俩一向在我这儿交易。卟噜嘟一出事我就觉得他神色有异，最后竟然从我店里的密道逃了！”
行云起揽手讨了一樽酒，却被云雁秋一脸嫌弃地推了回去。他面露不悦道：“你店中还有密道？”
云雁秋冷哼一声道：“我店里有什么还需向你汇报？”
“不敢不敢。”行云起语有悻悻，濯了浊酒接着说道，“今儿个真是精彩，先是被你哄骗进了院儿，最后将自个儿锁在了这儿，现下又知晓了你这客栈竟也是变化莫测。”
“那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被我绑在后厨了。”
“那明日便得去后厨审审这曹仁非。”华玄机自语道。月光下她乌发如墨，眉眼端正与姿容肃穆，在喝得酩酊大醉的几人里显得格外出众，“明日可否劳烦二位？”
“我可不去！你们朝廷的人搅到我这儿来就够麻烦的了。帮你们把人抓来了，自个儿审去！”云雁秋并不远掺和进此事，只拾起酒眯眼说道。
华玄机又猛地望向行云起，眼神中带着一丝妙龄女儿的羞怯与心酸，盯得他两协生汗。
行云起见不得那种眼神，他话语里生硬滞涩，搅得他心烦意乱，勉强答道：“我须得先修书一封告知师父，明日再同大人审问。”
话毕，他便忙不迭地逃开了。
茫茫荒漠，月朗星稀，四下望去不见人影。月至中天，月色如银如练，东风临夜，一凉寂寥。
“妍皮不裹痴骨，有两分姿色。”云雁秋阒寂说道。
华玄机自然知晓云雁秋在对她说话，只是谨慎地瞥了一眼冷笑道：“你也有两分姿色。”
云雁秋不由扑哧一笑：“我可早过了那‘一朝春尽红颜老’的年岁，现下也不过是‘春恨秋悲皆自惹’了！”
良久沉寂。
“你是华朗的女儿吧？”她心中默念，思索良久方才问道。
华玄机凌然听闻父亲的名字，她对这出现在云雁秋口中的名字不断推心置腹，才终是咬牙确认。此行之目的，她亦是为了父亲而来，于是不由反诘道：“你识得我父亲？”
“其实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了。你太像他了。”
这话没的来由，华玄机不置可否，不断把酒自饮，连同美酒酿入心间，慢慢斟酌着云雁秋的话。
父亲常年出使西域，她也知晓其在外广结人缘。曾经的父亲见她自小聪颖，精通诗画，便期待着她能有所成，只是华玄机无心于此，每每父亲推心置腹，她便寻个理由，说些胡话糊弄过去。
只是未及料想，意外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
当日父亲的死讯传至，她在闺中守着母亲和小弟哭泣。母亲亲抚她和玄龄的额，待着自己和玄龄哭累了，母亲以为二人熟睡，便吩咐下人送她回去。她偷偷掌眼，却瞧见母亲的啜泣。此事亦是她心中一片逆鳞，心如渊囿。
离去前父亲亦同往常般按着自己的肩膀说道：“爹爹此次出使西域不过几月有奇，记得照顾好你母亲和龄儿。”
只是人生无常，一切变数皆无情。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便是几茎愁绪几茎忧。
“女儿家小小年纪就这样抛头露面了，你弟弟呢？”云雁秋问道。
华玄机道：“舍弟年幼，难堪重任。且京中之事亦需人料理。”
云雁秋笑了，笑起一阵拂过的微风。稍减去白天的灼热，沙丘的余温恰到好处的暖了夜的凉。月下的大漠，或许真如千里雪场一般。
晨光熹微。望天云异色，须臾五采。
华玄机见时候不早，匆匆拜别云雁秋。离去时，云雁秋已入酩酊，只听她朗声唱道：
“八月十五庙门儿开，各种蜡烛摆上来！“
伴随着歌声，日升，正赤如丹，绛皓驳色皆若偻。
行云起的师父住在玉门关内，是个鹤发老翁，亦是肃州城内唯一亲历“丰戎”之人。
“师父，徒儿学艺不精，给你丢脸了。”行云起对着师父作揖感怀说道。
卟噜嘟幸已是退了烧，此刻仍咳厥不止，脸色青白难看，四肢逆冷。老人带着绢布，看后叹了口气：“虽非‘丰戎’，看上去却与其同源。接触过此人者，必得慎之又慎！”
行云起欲言，却最终未能开口。他看向华玄机，见其眉头紧蹙，便也没有开口。
华玄机自是知晓其中利害。客栈接触过卟噜嘟的众人中，便是曹仁非与其最近。
客栈被迫成了众人聚集的地方。程老在关内的地位不言而喻，此刻新任的节度使又在其间，众人也只得照做。纵使云雁秋半分不愿，亦不得用。
“我这客栈生意还做不做？！我这儿可不批发赈灾粮！”云雁秋不耐烦道。
“此事不归我管。节度使大人现下在这儿呢，你若有怨，寻他离骚去。”程淼先生说一不二，他所认定之事无人能掣肘。众人亦是知晓，便也无意自讨苦吃。
华玄机见程淼先生虽欢喜替自己下了令，只是矛盾却亦转向了她：“日后下官定填补下这两日的亏空。只是此刻尚未能赴任，或许掌柜的——”
“你们自个儿找人垫上。否则，别怪我将你们一齐撵了出去。”云雁秋不由心中动了火喝道。
华玄机见云雁秋软硬不吃，更待多时无法解决问题。她烦恼地瞧了瞧正跽坐一旁的行云起。此刻由自己的师父顶上，他倒闲来无事，坐于窗前静静看着漠上初晴。
“行二公子，麻烦了。”华玄机此刻亦是没有办法，此刻身处陌生之地，能称得上相熟之人，不过行云起而已，她只得在心中默默向其称两声多有得罪。
“进了我这门儿，亲兄弟也得给我明算账！”云雁秋掐着腰肢，活脱脱一副恐吓人的模样。
话已至此，众人的眼神都看向行云起。
行云起回过神来，蓦然怔住。他茫然看向众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刻他好像进了黑店，陷阱一应俱全，就等着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但话又说回来，这家店，本也就是黑店。
他硬着头皮应下此事，心下却知此事若被爹知晓，怕是又遭一顿鞭笞。可惜谁让自己先前答应众人搏了个面子，现下若不守信又该如何？
堂内的食馔简陋，人群间雍雍穆穆，已有几人相继低低发起热来。延医用药，又是一番折腾。华玄机亦搭手相助，直至正午方才罢休。
总算安定下客人，华玄机与行云起便戴上口巾，向掌柜的要了后厨的人。
行云起蹑手蹑脚地拍醒了熟睡的曹仁非。曹仁非恍惚着眼，见眼前人是行二公子，也不敢造次道：“行、行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他双手被缚在身后，一时难以动弹。清晨的大漠舒爽，萧瑟的风随声而落。东边来了暖意，吹开了早春时候的天宝花。他瞧见行二公子身后人，虽不确信，但也大致有些印象：“你不是那天劫了那掌柜的芽儿嘛？”
行云起手下空闲，便无心拾了片瓦土慢慢捻碎。他虽知道此事，还是抬眼捻笑，向华玄机望去。
华玄机心下一声该死。当日情况特殊了些，于是稍稍用了强，却没想到实在引人注目，早在城内传开了。她局促地脸颊有些发烫，便伸出手来抻着耳，试着缓解些许尴尬，些许谐谑。
“你总该知晓掌柜的捉你是为什么吧？”行云起将其注意力转移回来，缓缓开口问道。
“兴许——是欠了掌柜的太多账没还了吧？”他舔着脸嬉笑道，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最近营收实在不好，这不就赊了些账，谁知月余便被捉住了。”
此事不得真假，而云雁秋也并非不会因着此事将他抓回来。行云起看向华玄机，询问接下来的意思。实则此刻三人都在打妄语，行云起心下有意，想继续捉弄捉弄曹仁非。
华玄机见状，也遂了他的愿。她微微偏过头，笑道：“你这么说，便不怕等一下我们找来掌柜的取证？按律掌柜的完全可以将你提高至城中的衙门。”
见二人上钩，曹仁非哈一声大笑道：”她云雁秋手底下的腌臜勾当更多，她还敢去报官？不瞒二位，我朝廷上有人，下个月肯定还得上！”
听他这么说，二人是真来了兴致。于是行云起问道：“朝中有人？是哪位贵人？”
曹仁非一哂，颇有些自豪地笑道：“前任西域都护华大人家，跟我连襟是连过宗的！那是个念旧的主儿，也不拿大。听说如今来的就是他家大郎，等过两日走动，肯定还得上”
“......”华玄机没想到，不过审个犯人，竟还走出门穷亲戚来打秋风。她一时语噎，同行云起对上了眸子，尴尬一笑，实在有些别扭。
晴日大好，萧肃的风吹滚下窗子上一层单薄灰扑的尘埃，幽香与炽阳透过窗子洒了华玄机一身。华玄机
曹非仁大惊失色，虽双臂绑了起来，却还是一个又一个响头磕得起劲，对着华玄机眉扬色舞，口沫横飞。哭得惨烈，哭得悲壮，倒让华玄机一时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此刻我还未上任，管不了这些。”她揉了揉太阳穴，复又说道，“我如今没空同你谜语。你昨日同卟噜嘟见了以后，到底逃去了哪些地方？”
见华玄机根本没上当，曹仁非觑了觑华玄机的神色，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道：“昨、昨儿个我听说那鞑靼人得了'丰戎'觉得不妙，想着收拾家当逃了。哪知道刚拾掇好就被抓过来了......”
“你竟然进了城？！”华玄机面色雪白，登时变了脸色。
曹非仁自知犯了大事，不敢言语；行云起见其勃然大怒，亦不敢上前。
恶劣，畏怯。
蓝天的颜色不断浑浊，雨点浇不熄灭，不断累积在废墟之上。
一切噩梦都如巨浪般席卷。
华玄机其实从不信佛法广袤，慈悲无边。只是此刻，她多希望，这崩坏不过自己片刻的臆想，天道轮回，仍能善恶如常。
云雁秋站起身，指向玉门关的位置：“我追了他二十里总算是追上了。操他娘的！差点让他在关玥前逃了进去。”
“他与那鞑靼人是什么关系？”华玄机一时间两太阳穴突突乱跳，谨慎地问道。
“曹仁非与卟噜嘟做的就是非法走私的路子。二人分别从京城与大月氏购置商品，再沿途高价转卖出去。”
“我爹是圣上亲封的皇商，受朝中设立的四方亭管制。所售瓷器、茶叶、丝绸都受皇家管制。交易须双方持‘公凭’才可进行。”行云起说道。
云雁秋爽快地递过一盏酒，华玄机略一思索便也接过：“所以现在卟噜嘟身患疫病，曹仁非便是怕遭人发现这些龃龉事才逃了。”
云雁秋道：“他俩一向在我这儿交易。卟噜嘟一出事我就觉得他神色有异，最后竟然从我店里的密道逃了！”
行云起揽手讨了一樽酒，却被云雁秋一脸嫌弃地推了回去。他面露不悦道：“你店中还有密道？”
云雁秋冷哼一声道：“我店里有什么还需向你汇报？”
“不敢不敢。”行云起语有悻悻，濯了浊酒接着说道，“今儿个真是精彩，先是被你哄骗进了院儿，最后将自个儿锁在了这儿，现下又知晓了你这客栈竟也是变化莫测。”
“那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被我绑在后厨了。”
“那明日便得去后厨审审这曹仁非。”华玄机自语道。月光下她乌发如墨，眉眼端正与姿容肃穆，在喝得酩酊大醉的几人里显得格外出众，“明日可否劳烦二位？”
“我可不去！你们朝廷的人搅到我这儿来就够麻烦的了。帮你们把人抓来了，自个儿审去！”云雁秋并不远掺和进此事，只拾起酒眯眼说道。
华玄机又猛地望向行云起，眼神中带着一丝妙龄女儿的羞怯与心酸，盯得他两协生汗。
行云起见不得那种眼神，他话语里生硬滞涩，搅得他心烦意乱，勉强答道：“我须得先修书一封告知师父，明日再同大人审问。”
话毕，他便忙不迭地逃开了。
茫茫荒漠，月朗星稀，四下望去不见人影。月至中天，月色如银如练，东风临夜，一凉寂寥。
“妍皮不裹痴骨，有两分姿色。”云雁秋阒寂说道。
华玄机自然知晓云雁秋在对她说话，只是谨慎地瞥了一眼冷笑道：“你也有两分姿色。”
云雁秋不由扑哧一笑：“我可早过了那‘一朝春尽红颜老’的年岁，现下也不过是‘春恨秋悲皆自惹’了！”
良久沉寂。
“你是华朗的女儿吧？”她心中默念，思索良久方才问道。
华玄机凌然听闻父亲的名字，她对这出现在云雁秋口中的名字不断推心置腹，才终是咬牙确认。此行之目的，她亦是为了父亲而来，于是不由反诘道：“你识得我父亲？”
“其实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了。你太像他了。”
这话没的来由，华玄机不置可否，不断把酒自饮，连同美酒酿入心间，慢慢斟酌着云雁秋的话。
父亲常年出使西域，她也知晓其在外广结人缘。曾经的父亲见她自小聪颖，精通诗画，便期待着她能有所成，只是华玄机无心于此，每每父亲推心置腹，她便寻个理由，说些胡话糊弄过去。
只是未及料想，意外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
当日父亲的死讯传至，她在闺中守着母亲和小弟哭泣。母亲亲抚她和玄龄的额，待着自己和玄龄哭累了，母亲以为二人熟睡，便吩咐下人送她回去。她偷偷掌眼，却瞧见母亲的啜泣。此事亦是她心中一片逆鳞，心如渊囿。
离去前父亲亦同往常般按着自己的肩膀说道：“爹爹此次出使西域不过几月有奇，记得照顾好你母亲和龄儿。”
只是人生无常，一切变数皆无情。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便是几茎愁绪几茎忧。
“女儿家小小年纪就这样抛头露面了，你弟弟呢？”云雁秋问道。
华玄机道：“舍弟年幼，难堪重任。且京中之事亦需人料理。”
云雁秋笑了，笑起一阵拂过的微风。稍减去白天的灼热，沙丘的余温恰到好处的暖了夜的凉。月下的大漠，或许真如千里雪场一般。
晨光熹微。望天云异色，须臾五采。
华玄机见时候不早，匆匆拜别云雁秋。离去时，云雁秋已入酩酊，只听她朗声唱道：
“八月十五庙门儿开，各种蜡烛摆上来！“
伴随着歌声，日升，正赤如丹，绛皓驳色皆若偻。
行云起的师父住在玉门关内，是个鹤发老翁，亦是肃州城内唯一亲历“丰戎”之人。
“师父，徒儿学艺不精，给你丢脸了。”行云起对着师父作揖感怀说道。
卟噜嘟幸已是退了烧，此刻仍咳厥不止，脸色青白难看，四肢逆冷。老人带着绢布，看后叹了口气：“虽非‘丰戎’，看上去却与其同源。接触过此人者，必得慎之又慎！”
行云起欲言，却最终未能开口。他看向华玄机，见其眉头紧蹙，便也没有开口。
华玄机自是知晓其中利害。客栈接触过卟噜嘟的众人中，便是曹仁非与其最近。
客栈被迫成了众人聚集的地方。程老在关内的地位不言而喻，此刻新任的节度使又在其间，众人也只得照做。纵使云雁秋半分不愿，亦不得用。
“我这客栈生意还做不做？！我这儿可不批发赈灾粮！”云雁秋不耐烦道。
“此事不归我管。节度使大人现下在这儿呢，你若有怨，寻他离骚去。”程淼先生说一不二，他所认定之事无人能掣肘。众人亦是知晓，便也无意自讨苦吃。
华玄机见程淼先生虽欢喜替自己下了令，只是矛盾却亦转向了她：“日后下官定填补下这两日的亏空。只是此刻尚未能赴任，或许掌柜的——”
“你们自个儿找人垫上。否则，别怪我将你们一齐撵了出去。”云雁秋不由心中动了火喝道。
华玄机见云雁秋软硬不吃，更待多时无法解决问题。她烦恼地瞧了瞧正跽坐一旁的行云起。此刻由自己的师父顶上，他倒闲来无事，坐于窗前静静看着漠上初晴。
“行二公子，麻烦了。”华玄机此刻亦是没有办法，此刻身处陌生之地，能称得上相熟之人，不过行云起而已，她只得在心中默默向其称两声多有得罪。
“进了我这门儿，亲兄弟也得给我明算账！”云雁秋掐着腰肢，活脱脱一副恐吓人的模样。
话已至此，众人的眼神都看向行云起。
行云起回过神来，蓦然怔住。他茫然看向众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刻他好像进了黑店，陷阱一应俱全，就等着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但话又说回来，这家店，本也就是黑店。
他硬着头皮应下此事，心下却知此事若被爹知晓，怕是又遭一顿鞭笞。可惜谁让自己先前答应众人搏了个面子，现下若不守信又该如何？
堂内的食馔简陋，人群间雍雍穆穆，已有几人相继低低发起热来。延医用药，又是一番折腾。华玄机亦搭手相助，直至正午方才罢休。
总算安定下客人，华玄机与行云起便戴上口巾，向掌柜的要了后厨的人。
行云起蹑手蹑脚地拍醒了熟睡的曹仁非。曹仁非恍惚着眼，见眼前人是行二公子，也不敢造次道：“行、行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他双手被缚在身后，一时难以动弹。清晨的大漠舒爽，萧瑟的风随声而落。东边来了暖意，吹开了早春时候的天宝花。他瞧见行二公子身后人，虽不确信，但也大致有些印象：“你不是那天劫了那掌柜的芽儿嘛？”
行云起手下空闲，便无心拾了片瓦土慢慢捻碎。他虽知道此事，还是抬眼捻笑，向华玄机望去。
华玄机心下一声该死。当日情况特殊了些，于是稍稍用了强，却没想到实在引人注目，早在城内传开了。她局促地脸颊有些发烫，便伸出手来抻着耳，试着缓解些许尴尬，些许谐谑。
“你总该知晓掌柜的捉你是为什么吧？”行云起将其注意力转移回来，缓缓开口问道。
“兴许——是欠了掌柜的太多账没还了吧？”他舔着脸嬉笑道，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最近营收实在不好，这不就赊了些账，谁知月余便被捉住了。”
此事不得真假，而云雁秋也并非不会因着此事将他抓回来。行云起看向华玄机，询问接下来的意思。实则此刻三人都在打妄语，行云起心下有意，想继续捉弄捉弄曹仁非。
华玄机见状，也遂了他的愿。她微微偏过头，笑道：“你这么说，便不怕等一下我们找来掌柜的取证？按律掌柜的完全可以将你提高至城中的衙门。”
见二人上钩，曹仁非哈一声大笑道：”她云雁秋手底下的腌臜勾当更多，她还敢去报官？不瞒二位，我朝廷上有人，下个月肯定还得上！”
听他这么说，二人是真来了兴致。于是行云起问道：“朝中有人？是哪位贵人？”
曹仁非一哂，颇有些自豪地笑道：“前任西域都护华大人家，跟我连襟是连过宗的！那是个念旧的主儿，也不拿大。听说如今来的就是他家大郎，等过两日走动，肯定还得上”
“......”华玄机没想到，不过审个犯人，竟还走出门穷亲戚来打秋风。她一时语噎，同行云起对上了眸子，尴尬一笑，实在有些别扭。
晴日大好，萧肃的风吹滚下窗子上一层单薄灰扑的尘埃，幽香与炽阳透过窗子洒了华玄机一身。华玄机
曹非仁大惊失色，虽双臂绑了起来，却还是一个又一个响头磕得起劲，对着华玄机眉扬色舞，口沫横飞。哭得惨烈，哭得悲壮，倒让华玄机一时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此刻我还未上任，管不了这些。”她揉了揉太阳穴，复又说道，“我如今没空同你谜语。你昨日同卟噜嘟见了以后，到底逃去了哪些地方？”
见华玄机根本没上当，曹仁非觑了觑华玄机的神色，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道：“昨、昨儿个我听说那鞑靼人得了'丰戎'觉得不妙，想着收拾家当逃了。哪知道刚拾掇好就被抓过来了......”
“你竟然进了城？！”华玄机面色雪白，登时变了脸色。
曹非仁自知犯了大事，不敢言语；行云起见其勃然大怒，亦不敢上前。
恶劣，畏怯。
蓝天的颜色不断浑浊，雨点浇不熄灭，不断累积在废墟之上。
一切噩梦都如巨浪般席卷。
华玄机其实从不信佛法广袤，慈悲无边。只是此刻，她多希望，这崩坏不过自己片刻的臆想，天道轮回，仍能善恶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