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儿,快去看看吧,林文快被打死了!”秋苹急忙从院子外边撞开门闩,喘着粗气站在院子里向屋里的那人喊到

    “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

    里屋的人正收拾着手上的箱笼,听到这话,抬头皱着眉问。

    “快去瞧瞧吧,九姐儿。”

    见她不信,秋苹又上前两步,巴不得拉着她跑。

    瞧秋苹急成这样,张清九才缓步从房里走了出来,瞧着她神色不似作假,上前仔细问了一遍。

    听罢,吓得呆楞了两息,缓过神来急急忙忙跑去下人行刑的院子。

    等张清九赶到的时候,林文已受了十杖刑,疼的昏死过去了,地上、受刑椅上满是血污一片。

    顾不上脏污,张清九穿着新领的月白色褥裙,登时便冲上前去,挡住正要泼水的人,随后面朝上首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

    “嬷嬷,林文哥哥是犯了什么错要这么罚他,再这么下去人就要没了。”

    一开口满是止不住的哭腔,张清九与林文相识虽晚可情分却深,虽不是亲兄妹,可情分却堪比亲兄妹。

    如今好端端的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张清九怎么能不急。

    “九姐儿,他办事不力误了长公主的事,三十杖是长公主亲口吩咐的,谁也保不住他。”

    说罢,上首的嬷嬷挥手示意提着水桶的小厮泼下去,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要打。

    张清九急得不行,手脚并用的爬上前去,紧紧抓住这嬷嬷的裤腿哀求说:

    “嬷嬷,你等我一刻钟,我去求长公主,若没回来再打也不迟。”

    秦嬷嬷没说话,犹豫半晌,从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得了嬷嬷首肯,张清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衣裙上满是血迹脏污,顾不得这许多,手脚并用的朝着正屋跑去。

    幸而如今府里在办驸马丧事,人都在前厅待客,后院没什么人,否则她这样的装扮,走不了两步便要被人拦住训斥。

    身旁偶尔传来议论声,张清九恍若未闻,心中只有林文性命攸关这一件大事,巴不得一步跨过几个院子直接落到长公主身旁去求情才好。

    可世间事一向如此,若是不想让你成事,便是事事都不赶巧,长公主屋里此刻人声鼎沸,有客议事。

    与其说是议事,倒不如说是争论。来人是司徒府的冤孽,司徒正。

    司徒将军那年琼州一战成名,加官晋爵从破落户一跃成为朝堂新贵,却不知怎么和夫人生了司徒正这个冤孽。

    司徒正自打束发那年落水拣回一条命后,整日里写折子著文章,昨日要天下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废妾;今日要换了八股文,天下学子学高数,改试。

    今日上门是劝长公主开了私库,还天下百姓一场富贵的。长公主只当他是失心疯,虽面色不愉,却也不好多言,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没人理会也不丝毫不能影响他,在里屋只顾着引经据典,大有鏖战三日三夜之势。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张清九顾不上什么体统规矩,提上一口气大声喊到:

    “奴婢张清九,求见长公主!”

    这一嗓子给屋里两人都吓了一跳,一齐转头朝门外看来,只见一个小姑娘,满身血污,额前一片乌青,梗着脖子重重的磕头。

    如今有外客在,长公主不好直接打发出去,只得使眼色,叫身旁的春芸赶紧去把人弄得平头整脸些才好见客。

    “慢着!”

    司徒正一声大喊,抢在春芸前凑近了看张清九。

    “啧啧啧,长公主殿下,欺压奴仆,擅动私刑。明日再写一本。”言毕,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张清九说:“你有什么冤屈只管报我,我乃定国侯府司徒正。”

    张清九抬起头,对上长公主阴鸷的目光,将难过的神色尽数掩下,不卑不亢的开口道:“不敢劳烦司徒公子,奴婢只是有府内私事要报长公主。”

    听了这话长公主才稍稍缓和了脸色,移步上前说道:“我府内的私事,不劳司徒公子费心,若是出了人命,自有人报官府。”

    不动声色的绕过司徒正扶起张清九后,长公主侧身吩咐春芸道:“送客。”

    话已至此司徒正不得不走,只是离开之前戏谑地看了一眼长公主,随后说道:“殿下,我记住她了。”

    等人走远后,长公主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说道:“进来吧,你倒是运气好,遇上这个冤孽给你当保命符。”

    低着头跟长公主进了屋,张清九又跪了下去,头埋进地里,声音闷闷地说道:“奴婢无意打搅长公主见客,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长公主这一打岔,张清九气势上输了一截,再说话难免磕碰:“只是…只是,林文兄长快要没命了。”

    “张清九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真以为得了两分颜色,便能做保人的菩萨了?”

    长公主坐在上首的贵妃塌上,懒懒的抬起眼睛问道。

    “奴婢不敢忘,奴婢不知林文兄长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求长公主饶了他吧!”

    说话间,张清九磕头磕得更加卖力,只想一颗心剖出来给长公主看看她的诚意。

    “做错了什么?他信没送到,误了本公主回京侍疾,你说该不该死?”

    闻言,张清九抬起头来,眼神呆滞。

    信?什么信?那一封封用蜡封住,注明了永安侯府送长公主亲启的信?

    张清九明明记得,那些信林文送去启德庄之后,由她亲手送到长公主身边管事春芸大姑娘的手上了。可如今,长公主却说没有收到信。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贵人们各有各的算计,却白白连累了他林文的一条命。

    瞧她怔愣的模样,长公主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满意的笑了笑:“本宫早说过,你很聪明,但别忘了你爹娘。”

    张清九明白长公主意有所指,她全家如今能保住命已是当初祖坟埋得好。

    不敢再辩,行尸走肉般起身出门准备回到刑场去,心里还有一点点期盼能不能救林文一命。

    行至千鲤池旁,远远的就看见石凳上坐着的司徒正,张清九恍若没看见一般,行将就木般想要略过去。

    可那人偏不放她清静,直接起身拦住了她。

    “姑娘听说了我的名号,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

    张清九心里的气快要散了,实在没什么力气卖乖弄巧,虚虚行了礼答话到:“奴婢张清九,见过司徒公子。”

    “张清九?”司徒正把她名字在嘴里嚼了一遍之后轻笑起来“你娘老子怎么给你起这么个道观真人的名字?”

    张清九无意纠缠,一心记挂着林文只想赶紧回去看还能不能救人一命,于是只是低着头不搭话。

    “嘉仪长公主说你聪明,我看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她不搭话,司徒正自顾自的继续揶揄,“给我说说你怎么聪明了?”

    张清九听了这话赶紧行礼说道:“奴婢不敢,是长公主抬举。”

    司徒正讥笑几声说道:“心里惦记你那林文哥哥是吧?”

    “公子慎言。”

    张清九赶忙解释道。

    “若非如此,你和我仔细说说你到底聪明在哪儿?”

    张清九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忍住心底泛上的委屈,随口编到:“不过是得了长公主几分青眼,哪里算得上聪明。公子莫要打趣了。”

    听了这话,司徒正勾唇笑道:“你这话说得,确实聪明。”话说一半,又仔细端详起张清九脸上的泪痕来,“可聪明人今日也栽了跟头,在这儿哭得梨花带雨。什么委屈,不如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张清九明白司徒正想要从他这里打听什么,她有一瞬间的动摇,是不是全部说了真能救下林文来。

    可一想到父母兄弟,她便活生生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又变成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

    说来讲去几个回合,见张清九一副崂山老道古井无波,说车轱辘话的模样。

    绕是司徒正这般巧舌如簧厚颜无耻的人也失了兴致,侧身让了半步,示意张清九可以走了。

    等人走远,司徒正盯着她背影问身边跟着的小厮:“你说一个奴才冲撞了主人见客,为什么不受罚呢?”

    还没等小厮答话,他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足够聪明?到底多聪明?”

    这厢,秦嬷嬷等了一刻钟还多,却迟迟不见张清九回来,早已吩咐人打完板子回正院找永安侯夫人回秉了。

    院里只剩几个扫洒下人,和一卷草席。

    张清九扑倒在草席上,止不住的哭泣。秋苹站在一旁,一边递来帕子一边宽慰她道:“逝者如斯。”

    张清九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自打长公主到皇庄养病来,林文便日日奔走于京城长公主府和启德庄之间。

    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张清九只是皇庄管事张德全的小女儿,十二三岁上的年纪,日日窝在自家院子里和小侄子插科打诨。

    林文只送信来,从没拿信回去过,永安侯府听说他连长公主都没见上,罚他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日照例还让他送信来催长公主回京侍疾。

    谁知,遇上张清九。

    张清九见他脚步虚浮,拿着个空水壶倒不出一滴水来,心生怜悯,又想着是京城永安侯府来人,奉承着总没什么坏处,便将他领回家去了。

    领回家去给他拿了半碗酱猪肉让他吃,替他灌满了水壶,又给他拿了药膏叫他贴在膝盖上,不让马鞍伤了腿。

    从此以后两人便像亲兄妹一般,林文每回来都给她带一把饴糖和唐人、花灯之类的玩意儿,感情日渐身后起来。

    来往多了,连九儿娘看林文都愈发顺眼起来,甚至起了议亲的心思。

    张清九并不反对,虽无男女之情,可若是将来赎身和林文成了亲,在京城盘一个铺子两个人用心经营,有几个子女携手白头,日子也算是悠然见南山。

    可如今,别管是什么亲事还是铺子都变成了一副草席裹着,要叫人扔到城外乱葬岗喂狗了,死命趴在这卷烂草席上不许人动,为着她娘送的两匹绸缎,秦嬷嬷许张清九出府去找林老爹来收尸。

    停着一卷烂草席的几堵院墙之外,有一副金丝楠寿木。上头是十几个老师傅日夜不停忙活了三月雕出的八宝福寿图。还有一个金元宝,是拿金丝嵌了打出来的,好不夺目。

    棺里躺的是永安侯府家嫡次子,当朝长公主驸马,是再尊贵不过的人物。不过二八年华,就躺在这么漂亮的盒子里了。

    人不是自己死的,是被药死的,被他的枕边人长公主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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